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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第四十五章 ...

  •   第四十五章新妇
      六百里快马传信自福州飞驰入金陵城送到帝座上的那位手中时,距离江左盟宗主梅东冥遇刺受伤已有十日。
      在过去不久的日子里,京城可谓经历了一场翻天彻底的变化。平国侯大婚的喜气犹未散去,京城中的权贵氏族在惶惶不安中度过了人人自危一段时光。
      “挖萝卜带出泥,且让他们怕怕也好。养尊处优惯了一个个脑满肠肥猪头也似,哪怕能少吃一些也算是陛下的福报。”实在是见过了梅宗主的儒雅风姿和自家夫君的飒爽英武后,满金华倒有泰半的达官显贵都入不了眼。这才成婚不到一个月,她就快压抑不住包袱款款夹带着她家热乎出笼的夫君一同回湘州侯府的蠢动,恨不能远远避开京中既不赏心又不悦目,讨人嫌没自觉还一个劲儿地往她跟前凑拿腔拿调说些有的没的的暧昧话唯恐天下不乱的丑八怪们。
      无奈
      数不清第几回接收到新婚妻子近乎哀怨的眼神,一向崇尚大块吃肉大口喝酒方为男儿豪迈真本色的平国侯又一次默默端起被他戏称为盛满酸腐气的茶盏,凑到嘴边装作品茗地润润唇再润润喉,刻意假装没看见妻子明晃晃的“暗示”。
      她这个“孔武有力”、“粗鄙蛮横”的夫君狡猾得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呢,看来成婚后的日子当不至于无趣得令她想发疯了。
      “夫人,祸从口出,慎言。”
      “这儿就你我两人,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你说是不是呢,夫君——”
      当某个年轻貌美并且冠上了他的妻子名头的女子光明正大地缠着他坐在他腿上,媚眼如丝吐气如兰地攀着他的颈子,作小女儿娇态曲意婉转魅惑他时,为何他不觉得浑身发热激动难耐,而是又好气又好笑地搬开他的娇妻,无比正人君子地饰演了一名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夫人,不违天理不悖伦常不触国法,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嘁,谁再说萧庭生是只会上阵打仗杀人如麻全无头脑的莽夫,她非一脚把他踢金陵城墙上挂着风干了去。
      说好的呆呆笨笨好戏弄,说好的粗鄙不文无章法呢,虽说是谣传闲话传错了不负责,但要不要不靠谱成这样?
      陛下赐婚之初,父亲听闻了金陵传来的流言蜚语,险些豁出一切干出违命抗旨的傻事来也要推掉这门婚事。她劝说多次才打消了父亲的念头,却抹不去父母亲根深蒂固替她委屈叫冤的念头,连长姐都一副亏欠她良多误了她的终身的歉疚,坚持陪她一路来了京城,非得要亲眼看过那个传言中人品性情都不堪入目掖庭司贱奴出身的的平国侯。
      她倒真心全不在意对方的出身,左不过都是要嫁人的,以她世袭荣国侯府女公子的身份下嫁给一介出身卑微的武夫,不论是否能鹣鲽情深的过完这辈子,至少他绝不敢看轻了她,相敬如宾姑且度日总不会太难。
      当这个男人亲自带着聘礼前往陛下亲赐的别馆行納征之礼时,父亲母亲从忧心忡忡逐渐转为欣赏满意的神情和长姐松了口气的释然令她不禁啼笑皆非。是啊,这个恭谨谦逊风仪出众卓尔不凡的男子周身透着的从容华贵哪里像个掖幽庭罪奴能拥有的。
      也罢也罢,家中高堂满意长姐安心,就他了。
      大婚之日,她盛装嫁衣坐在辕车内,含笑凝睇着队伍的前方勒马巡街英姿飒爽喜不自胜的“夫君”,满面的红光、掩不住的喜上眉梢,在她看来亦尽是形于外的掩饰而已。
      萧庭生的冷静自持非常人所能比,艳红的喜气有如他身上的喜服一般,包裹住了他的身体,却掩饰不了他心底的漠然。
      有意思,这样才有意思嘛。
      洞房花烛夜,侯爷的亲信前来传信言道侯爷不胜酒力醉倒了,请她自行安歇。之后的每一夜他都能找到借口敷衍过去,她也没有巴不得送上门硬要行周公之礼全夫妻之实的心思,倒是被这男人勾起了兴致饶有兴趣地等着夜晚的到来——每日的借口都听起来合情合理从不重复,平国侯还真是用心良苦,她怎能不期待新的花样呢?
      于是,偶尔白日里的相处,逗弄得这个男人方寸大乱戴不住谦和冷静的面具便成了她最大的乐趣所在,成婚后头两回还能瞧见这男人手足无措的狼狈,之后每每她再耍花招也只摆出一副冷静自持温和知礼的做派,想发作都寻不着由头,一拳打在棉花上——响都出不来。
      甚好甚好,轻易缴械投降了多没意思,似这般“冥顽不灵”才值得再接再厉嘛,她倒要看看美色在前岿然不动的正人君子本色他能撑多久。
      “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如此甚好,夫君午后进宫面君,捎带上妾身一程可好?”
      平国侯正致力于避开娇妻的上下其手,顺便努力试着将这难享的美人恩从身上撕下去,只听见她有所求压根儿没听清究竟便忙不迭点头应允,等回过味来探究地迎上自家夫人巧笑倩兮中透着掩不去的戏谑的美目时,方知被白白看去了好戏。
      “夫人莫使小性儿,为夫入宫是有正事,恐无暇陪伴夫人。”
      “夫君自应夫君的卯办夫君的差,妾身面妾身的君说妾身的事,夫君不会小气到共乘一车都不允可吧。”
      在新婚娇妻一派你小气你吝啬你蛮不讲理不近人情的眼神指责下硬生生被扣上各种罪名郁闷不已的萧庭生万分无奈地抓住这位荣国侯府贵女的纤纤玉手,意外的摸到这双手上习武之人才有的硬茧,难掩错愕地头一次认认真真地审视他的夫人。
      “夫人弓马娴熟?”
      很好,这个呆子总算发现了。
      她不屑于掩饰的嘲笑落在萧庭生眼里有种难以言喻的刺目,世间不是没有巾帼不让须眉的豪爽女子,昔日霓凰郡主率领铁骑鏖战南楚于青冥关时还不若面前女子的年岁,大好的年华尽付于血腥的沙场终不悔。
      虽未曾有幸亲睹其绝代风采,从东海全境二十年来海晏河清已然可见一斑。
      如此奇女子可遇不可求,何况落到他的头上萧庭生一思及此眼神微黯。
      如此需上天眷顾放得成全的运道会降临到他身上?他不敢做此妄想。
      “啊,略懂。”
      略懂?夫人,别欺负他人傻见识少,硬生生磨出一手硬茧需要下多大的功夫,你太过自谦了。
      “夫人,精通武艺?”
      不错,会举一反三了。
      “嗯,略懂。”
      呃,他这是被耍了?
      “夫人”
      “侯爷,宫中传来太后懿旨宣见妾身,言道太后和陛下有意与妾身共叙天伦闲话家常。侯爷以为是为了谁?”
      全没给他板起脸发怒的机会,平国侯千娇百媚的侯夫人忽而话锋转回入宫之事上,一本正经地令他不得不回过神来强迫自己忘记方才那小女子的放肆妄为,不得不陪着她一道伤脑筋。
      “该叮嘱的陛下早有吩咐,夫人出身侯府礼数周全得宜,”说到这儿,萧庭生难免顿了顿,投向娇妻的眼神明明白白带着暗示——都夸赞你是礼数周全的侯门贵女了,夫人可否拿出点贵女的仪态来,咱们也好坐着慢慢谈。
      自认还算聪颖的平国侯新夫人不无遗憾地“顺从”她那矫情假正经的夫君的意愿跳下他的膝头坐回原先的绣墩上,频频向她那不解风情的夫君送着秋天的菠菜。
      萧庭生只当没瞧见,任菠菜在地上堆成小山。水无痕倒也不以为忏,暗忖道:你这会儿不收没关系,待会儿可不要后悔。
      “想来太后有体己话同夫人说,陛下无非是想见见夫人?”
      也不对,大婚次日新妇就入宫谢过恩典,没道理隔了那么久才来召见。
      他这边百思不得其解之际,平国侯这位侯夫人脸上笑颜初绽灿若春花,真正的是语不惊死人不休。
      “侯爷不知道的,妾身兴许知道。”
      “夫人知道?”萧庭生觉得自己活脱脱一只学舌的鹩哥,被眼前笑靥如花的小女子牵着鼻子溜得团团转,“为夫愿闻其详。”
      “妾身斗胆猜测宫中至尊召见,当是为了个男人,”犹如偷着腥的猫儿般眸光闪烁洋洋得意的水氏无痕女公子好整以暇地欣赏够了夫君在她的注视下不小心流露出的局促,笑吟吟地补上一句道,“侯爷您以外的男人。”
      眼见她话音方落男人丝毫未察的错愕一闪而过,随之涌上心间的是无法言喻从未有过的不知名的酸涩。
      他的夫人,何时同“别的”男人有过连宫中至尊都着意垂问的交集了?
      “夫人何以断言?”
      “断言?妾身不敢断言,仅仅揣测而已。时辰不早了,妾身命人预备了午膳,早些用完了方不耽误进宫觐见。”
      明明言之在理的话,听在耳里却怎么都舒坦不起来。不对劲,相当不对劲。才多大会儿的功夫这小女子给他下了什么蛊了,竟把他牵着鼻子走?
      悠闲宁谥的午后,早已习惯于奔波忙碌无畏苦寒的平国侯有意无意地摩挲着下颌有些扎手的青髯,用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心悦神怡的目光追逐着一派侯府女主人风范上下忙碌着的小女子,心底深处悄然冒出来了个令他险些惊出一身冷汗的念头来。
      就她吧。水无痕,兴许就是他执念等待的那个可与他合契的并辔齐驱逐风追月的女子。

      圣命难违,午后平国侯伉俪便乘着马车请旨进了宫。因是太后宣召皇帝作陪,夫妇二人在进了宫禁后便下车往长信宫去。
      一路上任萧庭生如何旁敲侧击都没能从他的新婚夫人口中再探出一星半点儿的端倪来,反倒在这小女子会说话似的晶灿黑瞳放肆的轻嘲中看到了他的局促和狼狈。
      平日里的聒噪女子在他一意的追问下只轻摇嗪首樱唇轻启答他清风一缕。
      “是与不是进宫后方知。侯爷再问妾身也无法作答。”
      是以进宫后本应如往常一般避开后宫远远的平国侯权当没瞧见自家夫人戏谑地忍俊不住,绝口不提进宫所为的公事,夫妇双双前往长信宫。
      他们到时长信宫中的大宫女早早候在宫门外,想必得了太后吩咐见两人齐来虽有些意外,礼数上却是半点不错,恭敬地将二人引入长信宫中。
      走到主殿外陛下身边的颜直亦在恭候,见二人过来当下躬身行礼道,“见过侯爷、夫人,太后和陛下已在殿内闲话多时。”
      劳至尊久候岂非罪过,夫妇二人神色一凛齐齐向颜直颔首致谢,双双快步赶上入殿觐见。
      当今陛下事亲至孝,但凡域内下臣属国进贡的物事,无不先尽着长信宫所需。长信宫内随着太后的习性陈设朴素不见奢华,故而那些看似“朴素”的宫内陈设摆件无一不是世所罕见的贡品。月前新妇入宫跪谢恩典时过于匆忙未尝留意,今日里抬眼扫过才是大开眼界。
      想来也是,若非以天下之力供养的皇家,何来这等庄重肃穆的雍容奢华。
      平国侯夫妇二人来时尊位上的太后正笑吟吟地听着陛下说着什么,古稀之年的太后因着心性恬淡少欲少求又保养得宜,看起来不显苍老,慈祥和蔼得一如曾经的先太皇太后。
      萧庭生至今难忘九安山猎宫一役时尚是静妃的太后仗剑护驾的果决敢当。谁能想到深宫之中一贯温婉乖顺的女子竟能临危不惧不让须眉。
      世间多的是菟丝花般依附男子而生的女儿,却非他所喜所爱。他不经意间望见了身畔并肩而行的女子,忽而生出一种没来由的喜悦。
      或许,他的运气不算太糟糕。
      二人行至阶前一同向尊位上的太后和皇帝下拜行礼。太后乐见于儿孙们济济一堂共享天伦的温馨欢愉,明明宣召的是他夫人,却是庭生携新妇一同入宫觐见,看来这孩子还是上心的。
      “臣萧庭生(水无痕)拜见太后,拜见陛下。”
      “不必多礼,都起来,都起来。”
      “哀家在宫中时常觉得无趣,让你媳妇儿今后常来陪哀家说说话,”太后享尽人间富贵,平日里无非侍弄花草研习医理排遣寂寞,景琰成婚晚长子敏琮不过及冠,几个孩子到得跟前一个赛一个的拘谨,庭生家的这个新媳妇儿一眼望过去就是个灵透清澈的人,让人看了就心生欢喜。
      她本是随口嘱咐,却见庭生这孩子犹豫了下才领旨,忍俊不禁打趣道,“媳妇儿才进门几天就护上了?还舍不得媳妇儿陪陪祖母?”
      他这哪儿是舍不得新妇,他是担心水无痕肆无忌惮的小性子发作起来把太后您气出好歹来。所谓家丑不可外扬,这话他只能在心里头嘀咕不好诉之于口。
      水无痕倒是落落大方,对自己拿不出手的女子才艺直截了当“供认不讳”。
      “启禀太后,妾身出身武门,自幼随父奉旨剿匪,若论骑马打仗舞刀弄枪妾身倒有几分心得,闺房之内女儿家抚琴弄曲女红技艺妾身实在捉襟见肘。侯爷担心妾身难得太后欢心怕日后惹太后不快,故而为难。”
      她性子爽利,这番话脱口而出不假思索全不似作伪,尊位上的太后和皇帝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欣赏,如此纯真无伪不矫揉造作的姑娘在京城权贵中算得上凤毛麟角,于庭生而言能娶到水无痕真可谓是天作之合。
      再看庭生这孩子无奈之余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宠溺,太后对自己这番“乱点鸳鸯谱”也越发满意。
      荣国侯一脉受封远镇湘州与湖朝中派系党争素无往来,兼之本代荣国侯秉性豁达开明,看人品格重于出身门弟,两个女儿在他的教养下也是不拘小节万事随心的洒脱性情。种种思量之下,她与景琰一致认定水氏女儿同庭生当为良配。
      今日一见,侥天之幸。笑得合不拢嘴们的太后和陛下只有开心哪会怪罪,摆手示意躬身请罪约的夫妇二人免礼,太后半真半假地嗔道。
      “庭生有了媳妇儿就不要祖母了。安心,只消白日里陪哀家说话,哀家保证你回府时她定已在府中候着你。”
      太后娘娘诶,臣担心是这个么!
      幸好瞧热闹不嫌事多的陛下总算想到了今儿个特意下旨召见水无痕归根究底可不是来看面皮薄的庭生的尴尬脸,母后十分在意梅东冥此人,江左有消息传来时事无巨细都一一过问,前些时日听进宫叙话的荣国侯夫妇说起姐妹俩入京途中曾偶遇落难的梅东冥一事,太后着意问个究竟,方有今日这番召见。
      “太后与朕召见水氏所为的正是梅东冥此人。荣国侯曾提起过,说得却不尽详实,你乃当事者,故而劳你亲述给太后知晓。”
      相较于水无痕的镇定自若,萧庭生的反应更耐人寻味。初见梅东冥时只觉未及弱冠的少年力退杀手楼救驾有功却不居功,其品格高华远胜常人。时隔近半年又从陛下口中听闻此人的名讳,非但他的新婚夫人与此人有过偶遇,太后、陛下对其的关注亦远超旁人。
      这梅东冥想必不是简单的江湖人。那日他被家中“尊长”接走时那位“尊长”的做派显非寻常浪荡江湖的武人,随后自己留守北境专心防务无暇探问救命恩人的下落以致再未听闻半点音讯,忽听陛下提起意外则有,隐隐的却有果不其然的预感。
      他见水无痕盈盈屈膝坦然自若,徐徐道来毫不赘言,叙说生动有条有理娓娓动听。萧庭生怔怔地将她眉飞色舞的神采飞扬尽收眼底,一丝丝莫名的骄傲在不经意间油然而生。
      “……妾身与家姐在青州城郊一处林中落脚休憩,梅宗主带着中毒昏迷的飞流避入树林时已然受了伤精疲力竭。妾身曾在梅宗主冠礼时随父受邀前往见过一面,故而见其外伤颇重无力再行,连飞流长老这天下一等一的高手也中了毒生死不知,难免动了恻隐之心。”
      “江湖杀手固然胆大,遇到官府却是能避则避,妾身和家姐不忍见梅宗主和飞流长老不明不白地丧命于荒郊野外,商量着借了侯府车架护卫与他,送他二人回廊州。”
      “妾身听入京复命的府中护卫言道梅宗主回到廊州后盛情款待了他们一番,碍于侯府的规矩森严护卫们只收下了梅宗主馈赠的些许土仪,未及久留便匆忙赶来金陵。也曾追问过梅宗主可有什么话带出,护卫们只道梅宗主伤势不轻不宜辛劳,江左盟的人客气有余却无留客之意,倒让属下们甚是诧异。”
      水无痕的一番叙说正好与豫津来信提及的梅东冥遇刺、他借机擒获献王手下之事互为应证。
      照豫津信中所提对献王党羽审问结果及种种迹象推测,梅东冥这番遇刺当有江左盟内的人为内应,既然梅东冥和献王党羽都是从青州城中逃出,青州分舵的舵主首当其冲嫌疑深重。
      “庭生,你听着可听出什么蹊跷来?”
      “臣以为,这位梅宗主总不会无缘无故的遭到追杀,臣与之也算认得,此人性情温和武功不弱,既不像是轻易会结下仇怨的鲁莽之辈,也不是轻易便会遇刺不敌的无能之人。更遑论有人处心积虑设局布卡要取他性命,还是在江左十四州的地界上,听来本身就不合情理。”
      御座之上的两位至尊都不禁颔首赞同,直道庭生不愧是在外带兵打仗多年,经事老练眼光独到,比几个皇子皇孙都来得沉稳干练得多。
      “不错,庭生所言甚是。你远在北境想来不知,这梅东冥的生身父亲不是别人,正是你的启蒙师父,赤焰林氏的少帅,朕当年战死北境、情同手足的兄弟,林殊!”
      “派人潜入江左刺杀梅东冥的则是被先皇贬谪献州犹不知悔改的献王党羽。其对先皇易储耿耿于怀,对林殊助朕洗雪赤焰冤案始终怀恨在心,朕已着人出京详查献王谋逆一案。”
      “你新婚燕尔朕本不该扰了你们小儿女的浓情蜜意,然则母后挂心挣梅东冥亟欲知晓当日情状,再则景睿自请出京协查献王逆案,京中朕需忠诚可信之人助朕扫除逆王党羽。”
      说到这里御座上的陛下与太后对视一眼,母子二人皆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宽慰。
      “哀家老了,儿孙们喜乐安康哀家就高兴。庭生娶妻贤良,哀家盼着你们早日给哀家添个曾孙儿。”转眼间庭生都过了而立之年,景琰的几个儿女也长大了,唯独小殊
      忆及亡故的林氏旧人,惊觉时光如水飞逝,林燮兄长和宸妃姐姐已经走了三十多年,她记忆深处他们的面容都已斑驳不清。也是,小殊都走了二十年,他的儿子业已及冠成人。可叹好端端的一个赤焰少帅,背负了赤焰林氏的血海深仇,改头换面连性命安危都全然不顾,最终难逃英年早的命运。她时时怀念故人,一想到小殊身后留下了无父无母的孩子孤苦无依被人欺负,便难忍心痛暗自落泪,碍于亲儿的朝政大计从不在他面前提起。
      母子连心,太后不说不意味着皇帝不知。母后年轻时为他担惊受怕吃了不少苦,好容易苦尽甘来得以颐养天年,萧景琰体察母后心情召来水无痕细问当日情形,无外乎安抚母后的焦虑。
      “小殊流落在外的孩子,长得模样可周正?也不知像谁多些?他遇刺受伤伤势可要紧?飞流,飞流中毒了?不是说飞流武功天下第一么,谁能毒到他?”
      开了话匣子的太后连珠串似的追问险些把水无痕问傻了眼,她统共前后才见了梅东冥两回,说的话才十来句,连那点小小的心思都在奶娘的看管下没能得逞,太后问得这样细,其中大半她想破脑袋也答不出啊。
      “回禀太后,梅宗主遭遇刺客追杀的情形妾身并未亲眼得见,事后梅宗主似是处置过外伤再行离开,飞流长老如何中毒,梅宗主如何受伤他未及详说。这容貌么”水无痕偷眼端详了一番自家侯爷,复又低头思量起来,神情间的犹豫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何况在场的至尊和身边的男人都是人精。
      “无痕哪,怎么说到容貌就不说下去了呢?”
      太后兴味忽起,她有预感依无痕这丫头明快开朗的个性,她犹豫的原因定然十分有趣儿。
      果见水无痕秀眉微蹙一副欲言又止的为难模样。萧庭生恐她这般话到嘴边又咽回去的行径冒犯太后和陛下实属大不敬,忙在一旁悄声提醒她有话就说,切莫藏藏掖掖。
      平国侯的新夫人脸上堆满了“情非得已”四个大字,她偷眼瞧了瞧尊位上的太后和陛下,又瞟了瞟她的侯爷,支支吾吾地答道。
      “太后恕罪,陛下恕罪。妾身的夫君就在身边,堂而皇之地称赞另一个男人的样貌只怕不大妥当,故而……”
      “这孩子——”
      被她一逗趣,方才太后谈及故人时涌上心间的些许感伤也随之消散不见。见母后不再愁眉紧锁闷闷不乐,萧景琰非但无怪罪之意,反倒对义子的这个媳妇儿越发满意。
      娶妻娶贤,操持内院帮扶夫君是为贤,侍奉亲长爱护儿女同样是贤。水无痕懂分寸知进退,还会香花解语逗老人家开心的小伎俩,在这庭院重重规矩森严人心叵测的宫苑中,就是贤良的孙媳妇儿典范。
      “罢了罢了,无痕留下,陪哀家说说梅东冥的事儿,有哀家给你撑腰,庭生不敢挑你的不是。你们男人家自去谈你们的大事儿去,没得在这儿耗着无趣的很。”
      “母后这是寻着善解人意的孩子便嫌弃朕呆板了。”难得母后开心,萧景琰顺水推舟无不听从。当即佯作无奈地对萧庭生笑道,“太后嫌弃你我碍着她老人家听乐子,朕也只得委屈庭生跟朕一道给她老人家腾地方了。走,跟朕去宣室殿再议。”
      撬开冯程和谢绪的嘴巴之后,京中已有大批官员落网,刑部顺藤摸瓜查下去,隐晦地藏身在憧憧繁华之后不显山不露水寻不到端倪的一些个同献王有瓜葛勾结的权贵子弟也渐渐现出身形来,其中不乏朝中股肱之臣家中旁系或是不起眼的庶出子弟。
      景睿虽有先莅阳大长公主之子的名位,又得先皇亲口赐下的国姓,因着先前逆犯谢玉的牵连和其身世的关系,在大梁贵胄中地位本就有些尴尬。景睿为了谢绪和谢氏遗族自请出京将功补过,他思忖过后之所以应允未尝不是存心保全。然而景睿是避开了,京中的难事总得有人去办,思前想后犹豫再三,萧景琰的眼光终究落在了奉旨回京完婚的庭生身上。
      这案子,确实是个得罪人的活,办好了照样讨不了好,办得不好还会招来满朝非议骂声一片。可正如母后所顾虑的,招他回来,就是爱惜他。换做今日,派他这得罪人的差事,既助他在朝中树立威信,也防了将来有朝一日有人拿他的身世做筏子推举他上位时,朝中自有足够的声音能阻了他问鼎至尊之路。
      陛下圣命不敢有违,萧庭生不待多想举步跟着便走,没走两步,他不知怎么鬼使神差的忽而回头望向被太后唤到身边近身侍奉的水无痕,望进了一双幽深如墨慧黠精怪的妙目,心底里那股不知名的异样感觉涌动得愈发鲜明强烈起来。
      她送他莞尔一笑,他回她郑重颔首。
      夫妻之缘,由此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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