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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三十九章 ...

  •   第三十九章出洞
      昏沉的暮色中,三个披着兜帽大氅的男子驭马穿过长街,在尽头漆黑黝深的天牢外下马,步履匆忙上了台阶。
      “天牢重地,来人止步!”
      迎面遇上来盘问的狱卒,其中一人亮出铁牌,狱卒借着昏黄的夕阳余光看清铁牌上“刑部敕令”四个大字,转而示意天牢外的其他狱卒放行。
      三人进了天牢到了下层“幽冥道”,来往巡逻的狱卒竟似对几人视若无睹般任他们熟门熟路地走进幽冥道深处。这处乃是天牢中关押朝廷犯官权贵的所在,两边的牢中不时传来愤怒的咆哮或是鸣冤的尖叫,在这片注定十个人进来九个人出不去的地方,无疑意味着绝望的哀鸣听着格外瘆人。这三人竟似浑然不觉般径直继续走,直到某处牢房近在眼前,为首之人从身后之人手中接过一个食盒,示意两人留在一旁等候,他又走了数丈在那处停下,提着食盒居高岭下漠然审视着牢房一角蜷缩着的人影。
      “谢三公子。”
      角落里的人听见有人唤他,状似迷茫地抬起头使劲分辨牢门外的身影是什么人,待他意识到那人正是这些日子自己心心念念暗自祈求着能得一见的救星时,一晃而过的惊喜之余忽生不安。
      被关在天牢这鬼地方久了,他见谁都像来杀他的人。
      “冯大人,你可是来放我出去的?”
      那人立在门外闻言呵呵冷笑两声,将食盒放在脚边,摸出袖袋中的钥匙打开牢门,随后提起食盒矮身钻进牢中,走到牢内的石桌旁掀开食盒,一样一样将下酒菜摆放在石桌上,又摆上两只酒杯,提起酒壶斟满酒杯。
      被牢中的谢三公子谢绪称为冯大人的乃是刑部尚书蔡荃甚为倚重的侍郎冯程,此人办事干练又颇通人情世故,在蔡荃手下听差多年十分得力,他手握进出刑部天牢的铁牌无人敢阻,加之时常奉命前来问讯人犯,天牢中人对其出现毫不意外,出入恍若无人之境。
      这位冯大人也不讲究牢中的狼藉,撩开袍袖自顾自举起一杯酒,遥敬角落中不敢轻举妄动的谢绪。
      “三公子这些日子待在天牢还没想明白么,进来了,有几个能囫囵出去的?不是判了刑罚或上断头台或千里流放,公子幼时令尊不正是从这里走上流放路的,公子莫非忘了?”
      忘了?他怎么忘得掉,怎么可能忘得了!谢氏、宁国侯府一夕之间化为乌有,他在同窗间也从人人追捧的世家公子沦为遭人耻笑白眼的乱臣贼子的儿子,这样的羞辱,怎能有一日或忘!
      冯程从他眼中读出了名为不甘、仇恨、怨毒的情绪,真是好眼神!可惜啊,他的用处也就到此为止了。
      “公子也是为了重整谢氏声威,再兴宁国侯府才追随王爷的不是么?王爷答允公子的自会办到,待事成之后王爷登位称帝复位正统,颁下钦旨重新赐封你谢氏为宁国侯,由你谢氏的兄长承袭爵位延续香火。你意下如何?”
      谢绪茫然无措得听着他一句一句话说出口,明明每个字拆开来他都听的懂意思,怎么串在一块儿他就弄不懂了呢?
      什么叫赐封谢氏由兄长继承爵位延续香火!是他!是他为献王鞍前马后,是他为献王串联朝臣,也是他为献王多方走动通风报信!
      “不如何!这些都是我的功劳!凭什么,凭什么要安在谢弼的头上!那个懦夫,那个无能的人!他凭什么可以……”
      谢绪的怒吼嘎然而止,他死死盯着冯程的眼睛眯成一条线,眉头紧皱着仿佛终于想明白了个中关节。他怒发冲冠地挥舞手足恨不能扑上去用手脚上的镣铐勒死面前不怀好意的小人!
      “原来,原来你根本不是来救我的,你是来杀我的!”
      “当然,倘若救得了你,王爷如何舍得放弃你这位得力属下,王爷这也是被逼无奈。谢三公子,黄泉路近,何不饱餐一顿,也好做个饱死鬼?”
      冯程嘴角阴测测地笑了笑,仰头饮下手中的送别酒,甩手丢下杯子掉头便往牢外走去。
      他身后跟来的两人见他出来这才靠到近前,一人接过他丢来的牢门钥匙,一同躬身听候他的吩咐。
      “看着点儿,等谢公子用完这顿好好送他上路,别做得太难看了。”
      “是,大人放心。”
      “我等有分寸。”
      二人待他离去后便转而进了关押谢绪的牢房,都是做惯了这种黑手的人,对谢绪的目眦欲裂、咆哮怒吼充耳不闻权当没看见。只默默守在牢门边,等着过会儿动手的那刻。

      冯程神色自若地走出幽冥道,对身后不时传来的咆哮置若罔闻。他望着前方长长石阶的尽头天牢那扇漆黑沉重的大门,萌生出除去心头大患后的如释重负。
      回望这天牢重重枷锁关住的的确不止谢绪一个,那一夜后各府埋下的眼线损失惨重,他们这些人一时间如同断了手足盲了眼睛聋了耳朵。
      献王在京中他们所仅知的诚心茶楼被封,谢绪被抓,一干献王党羽终日惶惶不安了数日,却迟迟没等到高悬在头顶的断头刀挥下,他们中有心思活络者暗中臆测被抓的茶楼掌柜和谢绪或许都还没把他们招认出来,胆小怕是的自是当起了缩头乌龟闭口不言,其中胆大者……一如今时今日的冯程冯大人,未得上命私入天牢暗地里解决人犯谢绪。
      他在献王同党中是少数几个未曾踏足过称心茶楼的朝廷命官,同朝的官员中也无人知晓他暗地里为献王递送消息施以援手,只要解决掉同他联络的谢绪,他便可暂时高枕无忧了。
      刚进来时日近黄昏,办完了事儿竟已星月当空,天牢门口架起的火把堆点亮了门外的方寸之地,也令甫出牢门被火光熏迷了眼的冯程揉揉眼看清了面前齐整的两列禁军,为首似笑非笑睨着他的云南王府穆王爷和他身边一脸阴沉缄口不言的刑部尚书蔡荃。
      “蔡大人,真不好意思,本王赢了。”
      “穆王爷慧眼,老朽临到年老年老居然看走了眼,险些让乱臣贼子钻了空子,做出惑乱朝纲动摇国本的叛逆之行,老朽有罪。”
      穆青扯着脸苦笑道,“尚书大人,您可别寒碜我了啊,您这叫当局者迷,我是旁观者清,您也别生气,气坏了陛下可绕不了我。”
      这位云南王爷年轻时起就性子跳脱不羁,混不在意那些个尊卑礼节,也就他敢随手搭着刑部尚书的肩膀连尊称都不用地宽慰他。
      蔡老尚书可是朝野皆知的老古板,他看哆嗦着跪倒在地抖得如同筛糠般的冯程如同看一个死人,冷冰冰得毫无温度,全不理会冯程虚软着喊冤的呼声,皱着眉后退了半步让开穆王爷那只不怎么合乎规矩的手,拱手道,“王爷戏言老朽不敢当真,此人乃我门下叛逆,请王爷交由老朽亲自审问,老朽两日内定给陛下一个满意的答复。”
      不想穆王爷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当即一拍大腿欣然应允。
      “蔡尚书熟通刑狱远胜朝中任何人,肯亲自出马定然大有斩获。本王这就进宫禀报陛下,这牢里另外四个就一并劳烦尚书大人操心啰!”
      蔡尚书正在气头上,自然无不应允,见到天牢门内陆陆续续带出的谢绪、茶楼掌柜、冯程的两名手下几人,当即沉着脸带领着禁军押着一干人等往刑部而去。
      刑部正堂之上,手持杀威棍的差役目不斜视地立在两边,对堂下几个狼狈的人浑似未察。他们这刑部大堂上来来往往的大小官员多了去了,又有哪个犟得过尚书大人的手腕?
      蔡荃指着堂下谢绪等人,招来堂下差役自禁军手上接过这些人犯先行关进刑部大狱。在审问这几个之前,他还需先处置一个人。
      “把他们几个分开关押,看着不许私下交谈,如有差池唯尔等是问。”
      “是。”
      十多个差役涌进大堂铐了四人离开,从头到尾连多说一句话的机会都没留给他们。余下冯程被剥去官服夺了官帽一身白衣寥落惶惶地跪在当下,忐忑不安地偷眼瞟着背身立在堂前的蔡荃。
      蔡荃刻下的心情已不如先前抓获冯程时怒不可竭。一路回刑部的路上,这位看尽风雨的尚书大人从暴怒到失望进而生出恨铁不成钢的无奈,心境间已然平寂了下来,只余下浓重的疲惫。
      他亦深知人性难移贪欲根重,冯程浸淫名利场多年,恐怕早忘了初心,哪里还记得清正廉明刚正不阿的刑部铁律。
      他一辈子耿直清廉,恪守律法成规,不敢说明镜高悬手下绝无冤案,但对得起天地良心对得起陛下和朝廷,没想到临了临了,他视同弟子的心腹爱将竟是刑部中献王逆党的爪牙。
      沉重的疲惫感涌上心间,早已年过半百的老尚书顿生颓意。
      略带蹒跚地到堂边亲自提了个矮墩,走回瘫跪在地心如死灰的冯程身边。蔡老尚书扶着腰缓缓坐在矮墩上,定定打量了冯程好一会儿,才平缓了心神同他说两句。
      “日子过得真快,老朽还记得你以刀笔小吏的身份刚进刑部任职那会儿为了一条律法梗着脖子同僚争辩的样子,既倔强又骄傲,仿佛世间无可动摇你信念之人之事。”
      “那会儿,老朽就暗暗留意了你,后来见你果然熟读律法且颇通庶务,内外兼修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老朽这才起了爱才之心。”
      “回头想想,你从一个不入流的刀笔吏擢升为三品侍郎位列朝堂,老朽自认这些年待你不薄可谓倾囊相授,虽无师徒之名老朽却敢说不输给任何一个老师,你也兢兢业业不负陛下所望老朽的栽培,如何就,如何就……”
      说到伤情处,饶是人称铁骨铮铮冷血无情的刑部蔡尚书亦不禁眼角含泪语带哽咽。
      十多年的栽培、信任,一朝颠覆,彻骨之痛透心之寒,他又该找谁清算?
      “名利乱人眼,财帛动人心。尚书大人,您一辈子秉清正廉明铁面无私,给后代子孙都留下了什么?我也是,也是没法子——”
      投身刑部拜入尚书门下,冯程何尝没想过一条道走到黑,下半生追随这位老尚书做个百姓称道的清官。无奈形势比人强,他守得住本心又有何用,他比不得蔡尚书家规严苛六亲不认,他也比不得他早年孑然一身无亲族拖累。
      “世人皆不得已,不是不得已就能罔顾律法行忤逆不轨之事,就能罔顾清名与叛逆同流合污。冯程,你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说到急切处,蔡尚书涨得满面通红,额角青筋尽露,看上去煞是骇人,他毕竟上了年纪,大堂上的文书笔吏见状都担心他气出个好歹来。
      “尚书大人——”
      “无妨,我有数。”活了大半辈子,还有什么未曾经历过见识过的,他不过是……意难平,“冯程,两条路,你考虑清楚。一者戴罪立功,抓住献王可保家人无恙,二者抵死顽抗,待肃清逆党满门株连。”
      从在天牢外被当场拿获起冯程就没想过自己还能有条生路,能保住全家性命想来已是蔡尚书念在多年栽培情同师生的份上网开一面。
      再多言语的请求都苍白无力,冯程趴伏于地呜咽不止。
      蔡荃重重叹了口气,扶着矮墩撑身立起,短短数个时辰内放佛苍老了五六岁的尚书大人使劲儿挺直背脊,拂袖背过身往正堂前那张他坐了几十年的桌案走去。
      “将冯程待下去单独关押,带谢绪!”

      京城中暗潮涌动,在当今陛下的授意下,刑部对金陵党附献王的官员大加整肃,不同于先前的悄没声息暗中行事,刑部此番雷厉风行快刀斩下,接连两三日都有差役明火执仗地高举刑部檄文上门拿人,依附叛王意图谋反罪在不赦,家中上至鬓发斑白的老者下到牙牙学语的孩童,因着家中父兄的罪孽轻则封府禁闭不得擅离,重则一个个披枷带锁穿过长长的街市受尽白眼被投入天牢之内。
      百姓矇昧,只知太平世道下不好好过日子老惦记着谋反的都不是好东西,纷纷上得街来围观,见其中颇有几个平日里贪贿得小人,烂菜叶小石子自然不客气地招呼上去,砸得妇孺们鼻青脸肿狼狈不堪。个中之悲戚之触目惊心怎不令原本心中有鬼的人自危。
      一时间金陵城中风声鹤唳,原本蛰伏一时心存观望的献王党羽或想方设法潜逃出京,或自投刑部自陈罪过指望着攀咬出,如此一来二去拔萝卜带出泥不过十来日的功夫献王在京中收买的官员已然折损殆尽。
      “蔡荃果然好手段。”
      藏身人群之后,倚墙而立的青年男子似笑非笑地睨着眼前走过的又一个被抄查的人家家眷。
      这般浩浩荡荡地游街示众,震慑得那些个摇摆不定首鼠两端的小人心惊胆战。兼又手握谢绪、冯程,哪怕称心茶楼的掌柜死不开口,也挡不住蔡尚书将大姑姑埋设在京城的人手一一拔除。
      这一局,还未动手,便已败了。
      幸而他并未全然依仗大姑姑,眼下正在风口浪尖上,还当静观其变为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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