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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离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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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不用通知你母亲吗?我想外婆也很想见她一面吧。”几天未合眼的芷芿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景轩对她说。“我陪你去找找她?”
“不用,我自己去就可以,你替我看好外婆。”
芷芿在小区门口等了一日,多年未见,当亭亭玉立的芷芿站在她面前时并没有马上认出。可芷芿认得她,每年的圣诞节,这里是她跟景轩一定会来的地方,只是这两年没有了景轩的陪伴。
“外婆生病了,你想见见她吗?”外婆清醒的时候并没有提出这样的愿望,所以芷芿选择这样对她说。
“生的什么病?”
“这也许是你见她的最后的机会,如果你愿意,就跟我来。”芷芿冷冰冰地说。等不及母亲反应,便自顾自地向前走了,母亲只能跟在她后面。
自从芷芿7岁时,母亲离家,十多年了芷芿从未仔细端详过她。刚才,就是她这么多年第一次认认真真地看着她,心底里泛出的酸楚很不是滋味。母亲也老了,尽管妆容精致,但脸上的皱纹依旧藏不住,芷芿心里隐隐地有些不舍,毕竟血浓于水,她幻想着,也许母亲还是爱她的,只是出于种种原因或者不得已,才不能陪伴在她的身边,她很想再狠狠吸吮下母爱的滋味,但她似乎已经不知该如何做了,甚至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母亲,更不知该如何跟她相处了。
“到底是什么病?”走在身后的母亲有点不耐烦起来。
芷芿突然明白,刚才瞬间的幻想只不过是一厢情愿。这几天的经历教会她的东西还真多。“是你能想到的最严重的那一种。”
“癌症?怎么会?妈的身体一向很硬朗的。”
“你上一次见外婆是什么时候?”
“什么?”
“这些年你见过外婆几次?怎么就知道外婆身体一直很好。”
“你...你怎么跟我说话的?我是你妈。”芷芿不友好的态度惹怒了她,或者可以说侵犯了她的尊严。
“外婆的性格你不是不知道,她宁可自己扛,也不会给周边人填一点麻烦的。为了你的幸福,她独自带着我生活,就是最好的证明。”
“是她自己说你们过得很好,不需要我的帮忙的。哦,为了你上学的事,她还特意来找过我,可这种忙,我真的帮不上啊,她就生气了,我给她打电话也不接了,真搞不懂是怎么想的。放着江家那么有背景的关系不用,来为难她无能的女儿,应该生气的是我好吧。有了病就该早点治,像现在这样算什么,总是把我搞成恶人。”
“真是可恶。”
“你说什么?”
芷芿狠狠地瞪着她,暗自庆幸自己没有复制她的基因。原来母亲是这样一个人,过往对母亲的思念和想象瞬间崩塌的,说到底,母亲离开时她才七岁,根本谈不上了解。也难怪,能将亲生骨肉抛之脑后,置之不理的,也一定不是正常人能做出的事。
走到病房时,景轩还在那里守着外婆。
“这位是?”
看到跟芷芿一同进来,景轩自然知道是谁,“您好,阿姨,我是江景轩。”
“原来是江家公子啊,你好啊,谢谢你还在这帮忙照顾。”
母亲顿时像变了一个人,亲切热情起来,大人们的世界还真可怕,芷芿心里想着,景轩哥也是,干嘛对她这么客气,“景轩哥,你回去吧,这里有我们。”
还未等景轩答应,母亲便走近外婆的窗前,轻轻地拉起外婆的手,“妈,我来了,您怎么会病成这个样子?”外婆开始有点清醒了了,或许她是一直在等待着母亲的到来。
“妈,我来了,您就放心好好治病,医药费、生活费通通不用担心,我都会帮您解决的,我也会好好安顿芷芿,不让她再受苦了,我保证。现在您就好好治病,什么都别多想。”
外婆微微点头,知女莫如母,外婆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女儿的性格,只是此刻她已别无选择,她朝芷芿的方向伸着手。
“外婆。”芷芿伏在她身边。
外婆把母亲的手放在芷芿的手上,三只手一层层叠加起来,“好好生活,照顾好彼此。”
芷芿含着眼泪,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妈,您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的。”
外婆含着泪,微微点头,又昏睡过去了。
在病房外,依靠着墙壁蹲下来,芷芿心痛地已经没了力气,她很自责,外婆隐瞒了这么久,她到现在才发现,都是为了自己,外婆才默默承受了这么多的病痛。但是听到母亲的话,看到母亲刚才的表演,她觉得很恶心,又很愤怒,这么多年对他们祖孙不闻不问,现在表演成一个孝女的模样真是可笑又可恶。但在外婆和景轩面前,芷芿不想与她争执了,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她都想要外婆安心地度过,而对于母亲,现在她也只想、只能把她当一个陌生人了,自然没有必要与她生气,外婆自然也是十分清楚的,不然也不会在最后把她托付给江家而不是让她去找自己的亲生母亲。
景轩的手是温暖的,他按着芷芿的肩膀,蹲坐在她旁边,看着她,却一句也没有说,因为他明白,此刻无声胜有声,芷芿需要的是陪伴和鼓励。
这也是母亲尽了她的最后一点孝道了,之后她便再也没有出现过。
这些日子,外婆很痛很痛,吗啡对于她来说越来越不起多少作用了。这两天,身体已经开始变黄,芷芿清楚这样的症状代表了什么,她做好了充足的思想准备。但在那一刻真的来临的时候,她心里所受到的撞击还是超出了预想。天蒙蒙亮,汗水浸湿了外婆的发梢,她紧锁着眉头,轻轻地在芷芿的手掌上挠着,这是她的最后一丝力气了,就这样芷芿看着她奄奄一息,永远地离开了...外婆,天堂不会再有疼痛。
芷芿比想象中冷静,似乎一夜长大了,比起温室里拒绝长大的花朵,这种长大的方式真的好残忍,哪怕一辈子平平淡淡,芷芿也不想再经历一次这样的疼痛,她没有哭,不是因为不悲伤,而是悲把伤都积压在心底化为力量,现在她必须坚强,必须镇定地送外婆走完最后的一程。亲人离世最大的痛苦,也许是在日后思念他们的日日夜夜里。环顾四周,在这里张罗忙碌的竟没有一个自己的亲人,芷芿不禁觉得有些讽刺,人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了名、为了利、还是为了感情,这或许就是生活给她和母亲的两个不同答案吧。
送走了外婆,多日来的劳累终于让芷芿撑不住了,倚着房门,瘫坐在地上,眼泪忍不住地往下流,这里是她跟外婆生活了十二年的地方,现在就只剩下她自己了。上天真的太不公平了,外婆一生都那么善良,替别人着想,为什么在最后还要给她这样的病痛折磨。她很外婆那么努力,为什么他们的境况并没有多大的改善,为什么最终还是靠□□忙?想到这里,芷芿觉得自己真的是太无能了。她应该早一点去赚钱,早一点让外婆过上轻松自在的日子,她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那个暑假,她常常坐在“他们”的湖边,思考着未来的路。
“在想什么?”
“景轩哥?”
“别想太多,一切都会过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只要平平安安、平平淡淡就好。”芷芿心想,外婆说的果真没错,她适合的就是最平凡的生活,现在的她再也经不起任何风浪了。
“我会陪着你的。”
“谢谢你,景轩哥。”此刻,再也无需更多的话语,只有陪着她,慢慢度过难关,时间可以治愈一切。
填报志愿的时候,她放弃了与景轩的梦想,报考了金融系,她要拼尽全力为外婆和自己谋一份幸福的生活,可是现在她的主心骨,她所要为之奋斗的理由没有了,就这么烟消云散了,命运真的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跟她开着玩笑。她再也不要相信只要努力便有回报的鬼话了,命由天注定,在这有限的生命时间里,她再也不想为任何人而活,她要为自己而活。
擦干眼泪,她必须为今后的生活做打算了。按照外婆嘱咐,她还可以留在江家,做着外婆以前的工作一直到大学毕业。但她心里充满了矛盾,这个她跟外婆曾经生活的地方,充满了他们的回忆,每一处都是外婆的影子,她想逃离,而如果她真的离开这里,那她就真的是孤苦伶仃的一个人,到哪里打工才能养活自己,靠学校的贫困生补助恐怕也是杯水车薪,理智告诉她不能轻易放弃在江家的工作。她也更深刻的理解外婆以前说过的话,江家是他们的恩人,只有在这里好好工作,才是最好的回报。至少现在还有景轩,尽管不会再像以前一样亲密,但只要可以常常见到他,常常为他做点事,也是幸福的,没有景轩的生活,她不敢想象会是什么样子。
在她决定留下来之后,太太便开始让景轩住校了,她明白这其中的意思,但她现在还没有做好离开的准备,不管有多卑微,只要不离开景轩,她都想厚着脸皮在这里蹭温度。她知道,一旦离开这里,她跟景轩便没有了再相见的理由,他们就会真的变成陌路人,不再有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