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酒满》简嘉鱼

1、第 1 章

　　那年，桃李芬芳，春华正好，你怀抱跟了你九年的竹琴立在九凝山顶。身着纯绿衣裙，你喜竹，你把你最喜欢的琴叫竹琴。虽为女子，却巍巍立足于世间，姿态像极了景轩中的碧竹。
　　那年，酒香纯朴，桃花盛放。你轻轻的于桃树下挑动琴弦，片片桃红随风飘落于你飘逸的长发上，你闭着眼嘴角勾着浅笑，一遍一遍的弹奏一首《长相思》。
　　那年，我踩着暮时的暗香打马而至，立于那一片青松翠竹的山谷，骤雨初歇，屋檐上打着点滴水珠，竹林里薄雾新起，缕缕琴音乘风而来，好生淡雅。
　　那年，你在小筑里香炉旁轻勾嘴角，美得如天边的暖阳，就在那一剎，你惊艳了我所有的时光。

　　潇潇暮雨沉鸦至，片片青山惹桃红。
　　自此，我不舍再离去，你说南辞，这本不是你的生活，即使你在这里，世间却有你所留恋的太多东西。我说，自我无意而来邂逅你这名为清歌从檀香绿水中走来的女子，这世间我便别无所恋。你附在我的肩头轻语，南辞，你这又是何苦。
　　是的，清歌，那日我外出狩猎误入你的圣地，这里桃红柳绿安雅淡然，檀香阵阵，这里得与世无争，还有你，于是，不回去那朝堂纷争又何妨？若是能这般一世安然，我作画你研磨，你抚琴我吹箫，春耕秋收，晨锄暮种又何尝不是幸福？
　　可是，清歌阿，你说世间却有我所留恋的太多东西是这样吗？
　　世事难料，几日后的清晨，羽林军闯入高呼请陛下回宫。我突然慌乱，不知所措的望见你，我想我的欺骗是不是伤你至深，你却只是笑着无半点惊奇。
　　你说，皇上，回去吧，怎可把天下与小女子衡量。众生之重重于小女子之万千。
　　你早就知道，可你怎么要陷入这坛深渊？清歌阿，我是注定要打乱你的安宁离去了么？我问自己，天下与你我会怎样选择？最后我败了，我以为我会弃了江山与你隐居山林。我说，清歌，跟我走吧，有生之年我必护你一世安宁。
　　我是那么自私的把你护在身边，在你点头那一瞬，我忍不住雀跃地说待天下大定，我们必回来再不离去。却不知，我却把你推在了死亡的悬崖边上。

　　最是人间痴情色，何曾吹落北风中。
　　爱你，想要给你最好的所有，朝堂上，我要立你为后，臣子无一接受，宫中自是把你当成蛊惑天子的狐媚妖精，无地位，无背景的山野村姑也配做母临天下的皇后吗？最后你连贵妃都算不上。
　　你淡淡的笑，南辞，我不在乎。我知你不重地位，可后宫险恶，不是只有登上高位才可保全自己吗？清歌，你怎可这般心静无尘？而我，却不得不爱，我本想保护你，却招来众人对你的针对排挤。
　　景轩被种上山里移植来的竹，你说四季常青的竹总是充满生命力，你说南辞，给我种一株桃树吧。我喜欢在桃花开放的时候抚琴，这深宫高墙我是无法知道何时又是春天了。
　　清歌，你是一只在天空游走的鸟儿，我却把你绑在笼子里，清歌，你一直在笑，我却知道自来宫中你从未快乐过，这高墙深院灯火如昼的繁华宫壁终是比不上山青水淡深绿盎然的大山的孤寂来的好。
　　老太后担心我被你蛊惑过深，不由分说把喔选秀女，我终是忤逆不得，那日，我终是没有看过那些女子半眼，无论她们再美再媚又如何？有谁能及你半分？
　　最后，丞相之女林静娴登上后位，洞房之夜我去了景轩，你把我朝外推，你说南辞，她才是你的妻子。我又何尝不是想这一世只有你一个妻子？可身份却由不得自己。
　　那夜，景轩的灯一夜未灭，我也未曾走离景轩一步。
　　老太后为此再也容不得你，我南巡一月回来后你已不在景轩，当我跑到落月宫外时听到一阵一阵的急咳，我抱起昏迷的你步伐艰难的走回景轩，若不是你那淡雅的气质，怕是我也认不出眼前眼窝深陷，绿衣上血迹斑斑，头发凌乱的女子是你。清歌，我不在的这一个月你是吃了多少苦？竟把如此美好的你折磨成这样。你眯着眼，南辞是你么？是你回来了么？泪水却止不住的流。
　　我的喉咙哽咽的难受，我说，清歌，对不起。我跪在你床前大声的哭。清歌，对不起，宫女太监们也在低泣。
　　太医说，你已有两个月的身孕，却因此一劫，你的身子不能生下他，你挣扎着哭，求求你，我要我的孩子平安。
　　我问太后，何以这般待你。她说若不是你磕破了额头求她要见我最后一面怕是你早已尸骨无存。我在太后面前咆哮，你可知她是我最爱的女人，她的肚子里有我的骨肉，若她有三长两短，你也休想见我独活。我与太后断了母子情谊。
　　只是你更加的清冷了，整日的抚弄琴弦，长此不改的《长相思》。身子单薄得迎风而倒，冰冷的脸像刀削一样的瘦。我从身后环抱着你，清歌，等我们的孩子生下来我们就回去，再也不回来了，你说好是不好？你又是笑而不语，突然让我觉得我们隔得好远，我都不敢再触及你的眼神，那样的孤独我不是在你身边么？又何以至此？
　　很快的冬天来了，你披着纯白的羊毛披风，结着在山上最简洁的发髻，撑着疲惫的身子立在屋檐下，院子里的桃树跟竹被白雪覆盖着，雪花还在飘，整个九重宫阙一片白雪茫茫。刻骨的北风凌裂的吹过你的脸颊。你拂过隆起的肚子，你是对孩子又或许是对自己说，这年岁，你来该是如何生存？眼神是那般的凄切。
　　林静娴吱呀打开景轩的门，拍了拍肩上的雪花，像个亲切的好友般走来，哟，听闻妹妹身怀六甲，姐姐倒也是今日才有空前来看望，妹妹倒是别见怪才好。
　　你弓身低头道，皇后吉祥。
　　林静娴伸手拉你，妹妹免礼。这身子行什么礼阿！
　　你说身子不适无力接待皇后，以后必亲自谢罪。转而入室休息，你不是清高只是不愿与宫中之人多有来往。而林静娴见你撑着笨重的身子却步步生莲，眼光阴沉。
　　一月后，产房中传来你的哭声，你的身子本来虚弱，过了一个晚上孩子还没有生下来，我急得大汗淋漓，不顾血光之灾冲到你身边，你疼得咬破了嘴唇。
　　孩子生下后，太医却说，你只剩下不到半年的寿命。
　　我日日在佛前祈祷，上天何以如此残忍，你若没有了，我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你却笑的欢了，抱着孩子，你说，南辞，这是我们的孩子，你说叫清欢好不好？
　　我说好，你眯着眼睛笑，神色却落寞得像极了桃树上的白雪。
　　你迎着冰冷的脸问我，南辞，我好想见明年的桃花。
　　我说，好，什么都好，我陪着你看。
　　我说，清歌，过完了冬天我们就走吧，再也不回来，你抚琴我吹箫，我作画你研磨好不好？
　　你却不说话了，你是怕我失言么清歌？
　　我以为我们会这样淡淡的走完半年，可是我怎么也想不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赤身裸体的男人躺在你的床上，你乖巧的在他的臂弯里入眠，清欢在一边洛洛地笑，我疯了一样的不相信，我将男人从床上拉下来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去撕打他。我讽刺的质问你，清欢怕是你与你这姘头的野种吧？
　　你的眼里饱含泪水与不敢相信，我除了嫌弃之外看不见你眼里深至骨髓伤痛。你却不做任何解释。
　　啊。。。我发生的呐喊跑出景轩却不知去向。于是我跑到了皇后的宫中，我从来没有碰过她，今日却发泄的与她翻云覆雨，自此，我再也没有走入过景轩。
　　我真正开始君王的后宫生活，夜夜翻妃子的牌把自己忘却在云山雾云之中。我很少想起你，我怕极了刀割一般的心疼。
　　那个冬天雪下的最大恩一个晚上，景轩中传出阵阵琴音，还是《长相思》，可是却是那般冰冷与凄切，宫女们都没有入睡，眼望着景轩发出呜呜的低泣，我无法迈开我的步子我无法放下君王的尊严走到你的身边，那夜的琴声彻夜未停，次日，弦蹦的断开，那一声传遍了整个九重宫阙。我迈着沉重的步伐打开景轩的门，你倒在雪地里，琴上的弦全部断开，而你冰冷的身体哪里还有一点气息？
　　景轩的阁墙上印有血迹斑斑你的字迹：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
　　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手腕上伤痕累累。
　　太医说，泠兰泣血，十五日，全身血液流干，再无救活得可能。
　　我忘了，你种在桃树下的泠兰，你竟然以泠兰泣血表明你的清白。清歌阿，我是伤你至肺腑了，我是那么绝情，一夜未停的长相思我都未曾见你最后一面，清歌，你费尽力气弹奏得如此急切是为了见我么？我又是那般的薄情。
　　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清歌，你放弃自由，放弃安宁的生活随我投入深宫，在冷宫艰难度日为见我最后一面，为我的孩子舍弃性命，清歌，你待我是哪般情深，而我，我又是哪般绝情？连信任都给不起你。
　　我在景轩研了几天墨，画的画挂满整个景轩，你在九凝山顶眼望山河锦绣的隽永身姿，桃花树下抚琴风情万种的你，手捧经文身旁燃着焚香的你，白雪边清冷的你，笑的哭的，我把它们都画下来，我的清歌，我怕老去就忘掉了你，这怎么可以？
　　清晨，我走出景轩，林静娴止不住大声叫喊，啊，皇上你的头发。
　　我初觉我这一头青丝何时也惹上了风霜全然银白了。我知道她们看我像怪物，清歌，你看不见就不会心疼呢。
　　我把你送回大山，藏在小筑旁。即使清冷，但这才是你要的生活，清歌，生前我给你不起，那么，今后，我便一直伴在你的身边，清歌，你说好还是不好？我抚摸着你冰冷的墓碑如是说。
　　许多年后。
　　深山里屋檐旁竹林下放着一把没有弦得木琴。老者靠在摇椅上，脸上皱纹横生，眼角却带着浅浅的笑。
　　孤寂，冷漠，却又暖若浅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