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美人录》冥夜猫

24、番外 君生我未生（1）

　　她的名字叫薛巧，父母取了这个名字，大概是盼望她能有一双巧手吧。
　　能有这样的寓意并不奇怪，父亲是这十里八乡颇有名气的名匠，专为人们打造定制首饰珍玩，而她，则继承了父亲的全部衣钵。
　　父亲只有她一个女儿，自然养的娇宠一些，但该打骂的地方也一样没落下，这倒养成了她既活泼却又懂事的脾性。
　　母亲体弱，生下她没几年便没了，提起母亲，微有些跛脚的父亲总会放下手上活计，转身拿起壶酒灌上两口。
　　她曾经提议帮父亲再找个伴儿——她已经过了一味霸占不肯体谅的年纪。
　　但父亲果断摇着头拒绝了：“莫开玩笑，等过了几年地府相见，我可不想被阿珍埋怨。
　　于是她微微酸牙的点点头（一把年纪还阿珍）：“好吧，没关系的，爹爹，左右有我呢。“
　　爹爹乐呵呵的笑了，点着她脑袋说：“你这小子，好好把我的手艺学好，将来找个好人家我就满意了。”
　　“爹你又叫我小子，不知道的以为我是男娃娃呢。”她不满的撅撅嘴。
　　“哈哈，这会儿倒跟我装起淑女来了，不是你前几天打破了隔壁二牛的脑袋，还是爹给你赔的罪？”
　　“啊呀，一码归一码么，那是他不对，爹你怎么能看着闺女被欺负还不许还手呢。”放下手上雕刻了一半的乌木簪，她一边吹着木屑，一边回嘴。
　　“呵~你这个皮小子哟……将来不知道哪个小伙子敢娶。”嘴上这样说着，头发已经几缕斑白的父亲还是温和耐心的伸出手去，仔仔细细的给她讲起这雕工的注意事项，脸上，尽是宠溺。
　　所幸，她在手工上面极具天赋，一点儿也没令父亲失望。
　　不过13岁，就已经能接一些不太贵重的订单了。
　　大家都说老薛头有福气，生了个好闺女，相貌好又孝顺，而且年纪轻轻手艺就已经直追父上了，大家乐呵呵的夸赞仿佛看到了未来的鲁班在世。
　　每一行每一业都有属于自己的评级系统，这个系统或许不是官方、或许连个确切说法都没有，但是圈内人，都还是在心中明了。
　　单单一个手工艺就已经分了许多支，如她薛家这样，独独做首饰珍玩的也不在少数。
　　每隔几年，手艺人中也会有些赛事，一是为了扬名圈内，二是为了交流技艺。
　　往些年都是父亲挎着心爱的工具箱赶往赛场，而今年，在她16岁的今年，父亲仔细把玩端详着她最新的作品——凤凰展翅贴金挂链，而后放下作品对她说道：“巧儿，收拾收拾行李，今年，你去参加一次‘珍奇’吧。”
　　斗珍赛奇，夺的是素手灵心、巧夺天工的魁冠。
　　“真的？父亲觉得我能参加啦？哈哈哈，太好了！我肯定能捧一个冠军回来的。”正值大好年华的小姑娘青春夺目，话语间神采飞扬、端的信心满满。
　　“哼！”没好气的泼了盆冷水，父亲摇摇头看着他少年骄傲的女儿：“没见过大海，就敢说自己知道水深，太自大了！算了，这次比赛，你就知道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她不以为意的撇撇嘴，“好啦好啦，爹你这句说说的我耳朵都要生茧啦，我就不信，还有谁，能比我的手艺更精湛。”
　　她的骄傲并非空穴来潮，才16岁的小姑娘，技艺却早已纯熟如同经验丰富的老者，再加上年少的想象创造能力，她的每一件作品都带着一种朝气蓬勃而别具匠心的灵气。
　　老爹复又冷笑一声翻了个白眼：“你的技术倒确实可以了，不过……”老爹咂咂嘴“味道还差着远呢，也就做点一般的精品还凑合，想要登峰至极，你还有的要学呢。”
　　“老爹你又来了，味道味道，每次都说味道不够，明明和图纸一模一样，我就看不出，哪里有什么不够的。”
　　“罢了罢了，你爹爹我这两年老了，做不动了，不能拿实例说服你，我就也不和你多说了，等你到了现场，多看看其他人的手艺，就知道喽。”
　　于是摩拳擦掌，几经准备，年轻而骄傲的薛巧踏着信心满满的步伐离开了家门。
　　爹爹雇佣的镖师一路将她护送进了叶城，时值冬末，冻得小脸红红的小姑娘裹紧了身上的毛绒大氅，原地跳着脚回暖着身体，而手上，还是紧紧抱着她心爱的工具箱。
　　每个手艺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整套工具，甚至有的人是亲手制作自己的工具，可以说一套趁手的、齐全的工具，是一个手艺人的第二生命。
　　正当小姑娘原地做着自助取暖运动，不远处，一辆马车同样停驻在了城门前，和她一样，并不豪华的马车，却是他们这样的平民百姓所能有的最好的马车（毕竟好的手艺人也算是小康），接着一只指节修长匀称的手掀开了垂帘，走出了马车——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这是她的第一感觉，并不算十分俊美的脸庞，却始终带着温和的浅笑，眉眼宛然，这样偏向温柔的面相倒不让人觉得女气，只觉得君子如玉，讲的就是这个样子。
　　男子穿着十分保暖的灰色毛皮大衣，双手拢在披风内，隐隐绰绰，能看到披风内精致的箱子，倒和她的箱子7分相似。
　　唔？也是来参加“珍奇”的？
　　骄傲的小姑娘跺了跺脚，就把发散的思绪收了回来，管他呢！反正，这次的“珍奇”，本姑娘志在必得！
　　暂时辞别了镖师，她拿着参赛用的请帖走向了主办酒店。
　　赛程分几个阶段，首先是分类，毫无疑问，她分在了首饰珍玩这一组，她的比赛时间不早不晚，正好能先观看一下其他组的比赛情况。
　　有一点爹爹倒是没说错，她确实大开眼界，见识了手工界如此多令人眼花缭乱大呼精湛的技艺，手工掐制的绢花朵朵如真，点上特制的熏香竟真能招来蝶舞，机械制作的大鸟栩栩如生，竟能飞上三天三夜不坠不落。
　　但，即使如此，骄傲明媚的小姑娘依然坚信，在她的领域里，她一定会是最强的那个。
　　参赛亦是交流贸易的地方，不少闺阁女子或是英俊少年，也都到了参赛现场，或是瞧个热闹，或是直接当场交易些奇巧之物。
　　在比赛前她便细细观察过了同组其他人展示的作品，一面分析学习着新手法、新创意的同时，她也在心底暗暗比对着自己的位置，而这观察，却令她更加心中大定，只等着比赛之日的到来。
　　比赛如约而至，所有的参赛者，被安排在在了一个个小巧却设施齐备的隔间里，比赛要求他们在三日内完成题板上要求的饰物，为了公平起见，材料皆是举办方提供，不过工具，还是可以使用手艺人自己的工具。
　　比赛主题：蝶恋花材料：金丝银丝若干，黑曜石，沉水木、碧松石以及桃红玛瑙
　　时限：三日成品要求：簪子

　　铺开勾画草图的素纸，面容明媚的少女咬着笔杆沉吟片刻，勾起了一丝娇妍明媚的笑意，竟也不打草稿，直接取了工具开始工作。
　　直接舍了沉水木不要，她挑起黑曜石做了簪身，小块的黑曜石不能整个连成一个簪子，她分段雕好、打磨后，用了特有的纤接技术将之链接一体，接缝处融了些许银丝和碎的碧松石，使整体的簪身仿若被青苔圈圈围绕了一般，端的精巧动人。
　　银丝缠绿意绕至簪头化成一朵梦幻般的银底绿花，而花心处，却用了桃红玛瑙极尽精巧的雕了一朵花蕊。
　　约莫半指大小的凤蝶整体用金丝掐成，极尽轻薄，微风过处，蝶翼竟能轻轻颤动好似翩飞而去，整只蝶身轻灵婉约，轻轻落于花朵之上，好似少女的轻吻，蝶身上唯一的彩色便是凤蝶那两根长飘带的末端，两点水滴般的桃红艳色在簪头上轻颤，呼应着花心的一点桃色，梦幻无比。
　　整个簪子成型，少女看着手上的作品，欣喜的笑着，轻轻吹口气，无一处不灵动。
　　甚至三日时间都没用到，少女反复检查后，便将得意之作上交。
　　已做好的成品，统一展示在陈列厅，每件作品下，皆有供人投票的木箱。
　　三日后，少女一边活动着手指手腕，一边观察着已经做好的作品。
　　大家纷纷展示了自己最好的技艺，一时间整个陈列厅犹如进入阳春三月，百花绽放、万蝶起舞，一幅幅作品看来，少女唇角骄傲的笑意却始终未减。
　　大家品评称赞的话语不时飘入耳中，她当然知道自己的作品有多美丽，所使用的技艺又是多么高难度，但听到大家一致的赞扬话语，还是让她雀跃不已。
　　直到……她看到了那件作品。
　　初看之时并不十分惊艳，但仔细看去……沉水木的簪身大气婉约，极佳的体现出了沉水木温润却带着木质气息的特质，黑曜石雕的花朵竟给人以轻灵通透之感，明明是以厚重深邃闻名的黑曜石，雕至如此纤薄竟给人梦幻的轻灵之感，花朵下方金银糅合的细碎流苏上，两只翩舞的蝶儿灵动无比，然而，最令人移不开眼的……是整体作品的感觉，双碟姿态各不一致，却让人觉得仿佛一对儿蝶儿情意缱绻的在春光中飞舞，花朵姿态微微低垂，似露似含间，隐隐呼应着两只尽情起舞的蝶儿。
　　花恋蝶，蝶恋蝶，蝶恋花……
　　这，这是……老爹说的，味道？
　　如何的缠绵情意，为这段绵软的春光……
　　从惊讶中回神，她紧紧咬住了自己的下唇，输了……好不甘，但是……确实输了。
　　看她的作品时，大家多是赞叹技艺高超，构思精巧，而看这个作品时……淡淡的沉默后，一声叹息……
　　她做不出那样的作品，一瞬间说不出的沮丧愤懑袭上心间，原来，她的作品真的只是，徒有其表，未有其里么……
　　她皱着眉头凑近那作品下的铭牌——苏清河。
　　宛南苏家？莫非是那个爹爹口中的少时好友苏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