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炭翁》商硝

1、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

　　又是一年大雪纷飞，路上家家户户的灯笼正红，灼眼的红像是想要燃烧什么。
　　“卖炭——卖炭——”
　　乱蓬蓬的头发，脏污的面容，沙哑的声音吆喝着卖炭，可这大雪隆冬街上又有几人？
　　“唉——”他叹了口气，走向远方的集市：“希望能来得及回家。”他喃喃。
　　他到了集市，找了个角落，不声不吭，看着人来人往整个人都蜷缩在了一起。
　　“这天，下什么雪！”他一侧的卖字画的老板叹了口气。
　　“不过这雪下的倒也妙。”他另一侧的卖灯笼的老板笑了笑应到。
　　他倒是一声不吭的，不去听两人说这雪下的如何，他只是看着这雪心中的担忧也是洋洋洒洒的一层又一层。他突然看到对面摊子上的首饰，舔了舔嘴唇，默默把手伸到腰包——腰上挂的那个丑陋而又脏破的布袋子里摸了摸，然后抿了抿唇，面上有些难堪，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
　　“请问——”他回过神发现一个衣着有些寒酸的年轻书生站在他面前想要买炭。他用沙哑的声音和年轻书生讲价，当这庄交易成功之后，他走向对面的首饰摊子，他想挑选，伸出手又收了回来，在身上擦了擦，才敢伸手，首饰摊子的老板撩了撩眼皮没有动。
　　他挑了又挑，终于挑中了一个簪子，正欲开口，老板冲他伸了伸手，看到他没有动作直接把簪子夺了过来，他还是一声不吭的，沉默的看着老板。那个簪子光秃秃的，一点都不漂亮。老板拿出刻刀，在上面比划了几下，吹掉碎屑，又扔给了他，然后继续一动不动的坐着。他手忙脚乱的接住，看到上面的花纹终于开了口：“谢谢。”他想从腰包里拿钱，老板眼皮都没撩：“一根破木头，我正想要扔掉，你要了一文钱就行，别不想给。”他面上微红，拿出二十文：“多谢好意……只是……”老板嫌弃的从他手里拿了一文，然后像驱赶什么脏东西一样的轰他：“滚滚滚，别打扰我做生意！”他有些尴尬的愣了愣，然后走了，拿着自己的东西离开了集市。
　　他在自家门口踌躇的转了两圈，然后打开了门。“我回来了。”他说。“爹爹回来了！——”稚嫩的童音掺杂在寒冷的风里带来些许暖意，他的面上也忍不住柔和了些。
　　“回来了？”他看到女子走出了门，急忙上前：“出来干嘛？外面冷！”他想伸手扶女子，看到自己黑乎乎的手又收了回去，女子却扯过他的手，带着他走进去。“去烧点热水。”女子对身后的女童说，女童点了点头脆生生道：“好的娘亲！”他拦住女童：“我去吧，你们两个歇歇。”女子笑了：“相公！”喊了一声却忍不住落下泪来：“我和薇儿能吃苦！求求你别这样！不……不……你没有让我们吃苦！你没有连累我们！”他一时沉默下来，良久才有些沉闷道：“是我害了你们……”女子摇了摇头，也沉默了，拉着他得手不说话。
　　“娘亲！还有些温水！”
　　女子听到了拉着他去洗手，两人一时无话。他洗过了手和脸，才听到女子用极小的声音呜咽着说：“是我！是我！都怪我，若不是我无理取闹打翻了茶盏，污了那本书……便不会被那位大人看到，也不会……也不会……我们一家何至沦落于此！”他擦去女子的泪水，把她拥入怀中，拍了拍她的背：“别哭，我还在。”小小个子的女童也上去用自己稚嫩的肩膀抱住两人：“你们别担心，还有我！”女子破涕为笑。
　　隔日，他再次出门了，女子在门口叮嘱了一遍又一遍，终于还是忍不住道：“今天冷的很，不然就别出去了吧。”女子看着他，眉目之间是遮掩不住的担忧。他笑了笑，摸了摸女子的头：“别担心。”他看了看天色：“今天冷的很炭才好卖，再冷一些我也是乐意的，只不过你们娘俩在家可要注意，别冻着自己了。”女子低低应了声。
　　今天的雪格外的大，风也格外的猛，风雪扑到面上就像是在脸上带了个面具。他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带女子出去玩，回来的时候也是这般大的雪，自己把女子拥入怀里，用外衣包住了她，看着对方有些愁苦，他抱紧女子，说：“不怕！冷了抱紧我我温暖你，我带你回去！”他笑了笑，果然是人老了，多久以前的事请了，自己居然开始怀念从前了。他抱紧了自己，他感觉不到自己手脚的存在，只能下意识的使力。
　　他和昨天一样在街道上叫卖一番，无人问津，最后迈着有些僵硬的步伐向集市走去。他打着冷颤，脑袋昏昏沉沉的，他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到达集市，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卖炭，他在一片朦胧之间看到女子少女时的模样，她取下面具，冲着自己巧笑嫣然，他看到女子的唇张开，喊着自己的名字，他心想：“像！真像！真像那个中元节的她。”他又看到幼时的女子，她坐在那里哭，自己走上前去，帮她擦了眼泪，把自己的糖给了她，对方气呼呼的嚼着糖，别扭的不看自己，他突然感觉自己笑了。模糊之间听到了女儿的声音：“爹爹爹爹，这首诗我不会读。”他听到自己回答说：“好，爹爹给你读。”
　　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
　　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
　　卖炭得钱何所营？身上衣裳口中食。
　　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
　　夜来城外一尺雪，晓驾炭车辗冰辙。
　　牛困人饥日已高，市南门外泥中歇……
　　一首诗还没有读完，可是眼前已是一片黑暗。
　　大雪纷飞埋葬的是谁，深夜的灯火又在等着谁的归来。
　　大雪里幼稚的童音：“娘亲，爹爹怎么还不回来？我想他了。”
　　“乖，爹爹等会就回来了……会回来的……”又是谁在低诉……“一定会回来的。”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