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死去的作者

3、第 3 章

　　“可是……再忍几年。”

　　“不行。”我摇头，站起来，打开衣柜想帮他把衣服取下来。一双手按在了衣柜门上，周铭有些严肃地说：“不要信他，我也不说他是个说谎精，就说戏剧性人格这点，谁也比不上他。你想带他回哪儿去，山沟里？他养尊处优这么多年根本过不惯那种生活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扔下你跑回来。你成绩很好，一定会大有前途的，别被他毁了……”

　　“你怎么可以这么侮辱我的朋友？”我推开周铭，找了几件应季的衣服装好，拉住刘易升的手腕带他往外走。

　　在坐上回老家的客车时，我感到了一种尘埃落定感，我知道自己回到乡下之后会度过怎样的一生，但我也并不难过，我不要我未来虚无缥缈的广阔天空，如果这得以刘易升的痛苦为代价的话。

　　我按住背包里的几本书，再看向刘易升，兴致勃勃地跟他说：“我们可以回去自学。”

　　“我不学，书是这个世界上最无聊的垃圾。”他按了按裤兜，“没烟了。”

　　“戒了吧，这个对身体不好，而且回去之后就算你想抽也只能抽旱烟了，我可不会帮你摘烟叶……”

　　刘易升不耐烦地站了起来。

　　我拉住他：“干嘛呢，还有两分钟就要开车了。”

　　“回去过有烟抽的生活啊，你看你，能给我什么？”

　　我攥紧了他的衣服下摆，抬头望他。

　　“你来了之后周久敖都不给我涨生活费了，你回去了正好，一举两得。”

　　“刘易升，我不相信你是这么想的。”我和他僵持着，司机也没管还站着人，到点儿就把车发动了。

　　刘易升没站稳，用手撑着座位靠背，踉跄了一下，他丧着脸，压低声音：“我不能跟你回去，我会给你惹麻烦的，刚才有人看到我了，认识周久敖的人，透过窗子看了我好几眼，他会告诉周久敖我的下落。”

　　“怎么，现在还有人有权利满门抄斩株连九族吗？”我把他拉下来坐好，安静地坐了会儿后，想把窗子打开，刘易升伸出手来帮我，我看到了他手背上的一道疤，伤心地说，“他们对你做了什么啊……”

　　“逃了也好。”刘易升不回答我的问题，把手翻过去，轻声说，“要是他也这么对你，那我真的会去死。”

　　就这样，我们回了家。

　　山里的空气实在太过清新，嗅觉的享受也能创造充溢的幸福感，我笑着回头看他，跟他说：“我在想，我们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说不定也能找到很好的出路呢。以后你来我家住吧，你家的房子都成危房了。”

　　他仍然显得忧心忡忡，我走路的速度慢下来，等他：“刘易升，你要是以后烟瘾犯了，觉得难受，我给你买。”

　　“你要我戒，我会戒的，我不是为了这个难过。”刘易升停下来，没有再往前走，“我要赶在他来这里找你麻烦之前先举报他，他贪污受贿，一定会遭报应的。”

　　他说完后转身就跑，我追他，冲他吼：“刘易升！我陪你一起去。”

　　“等我回来，我要是回不来了，会想办法传消息给你的。”

　　“你从来都没给我传过消息，你根本就不会联系我的。刘易升，你为什么总想一个人跑掉啊？我真的怕你有危险，求求你了。”

　　他回过头大声喊道：“我要他坐牢！”山坳里回声飘荡，让他的声音像野兽的嚎叫。

　　我也是太急了，急得头晕脑胀平衡感全失，脚一滑，栽下了山坡。身上各种部位不断受到刮擦与撞击，最后闷声一响，撞到了树上。我挣扎着站起来，左腿完全扭曲，垂着，像块木头。太疼了，但是不往上爬，我就得死在这儿。

　　刘易升要是知道我死了，会不会来给我上坟呢？

　　我不停努力着，滑落了又爬，累了就伏在草里眯一会儿，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被人发现。他把我装在抬矿石的篓子里，送到了村儿里的赤脚医生那里。在我如此痛苦，难以入眠的夜里，虫鸣声却如此熟悉动听，植物的味道也好闻得不行。

　　张医生留我在他诊所休息，开电视给我看，手里拿着电话，跟他在城里读书的女儿嘘寒问暖。要是我也有手机就好了，那样我就能打给刘易升，让他先回来，我们找好证据再去告，这种事都会有人拦的，不好告，我帮他，慢慢来。

　　四季变换，日夜流转，我们这一生还长，可做的努力还有很多。

　　刘易升才十六岁，怎么就遭了这么多的罪。哎，当时要是把周久敖的车拦下就好了，他一顿只吃两个馒头，我也养得起他呀。遍山都是野果，这里又有很多无主荒地，怎么可能饿得死人。

　　“张医生，我这腿大概什么时候能下地走啊？”

　　“伤筋动骨一百天，可得歇够了。”他转过头来跟我说，“刚让人去通知你妈了，估计人也快到了，回家躺床上多休息。”

　　我被接回家的时候，天空下起了小雨，夜里睡不着，我把窗户支起来，俯身往外望，听雨落在青瓦上的声音。院子里的井沿湿漉漉的，我想起，刘易升最喜欢吃在井水里冰镇过的西瓜了。等他回来，多冰几个。

　　他要是不回来，我又上哪儿去找他呢？

　　我虽然知道找到他很难，但从未想过，再遇到他已经是两年之后了。那时正是六月，高考的日子。我在学校门口卖小吃，一部小推车上：面、粉、炒饭、土豆块等各种吃的一应俱全。如果我还在读书，现在应该也和他们一样，将迎来离别。最后一次来买东西的毕业生，有熟识的，问我：“还没攒够读书的钱吗？”

　　“钱倒是早就攒够了，还有多的。”我每天白天在高中部门口摆，晚上就换到工厂或者大学门口，往往半夜才收摊，刮风下雨也不闲着，挣的钱还挺多的，至少对我来说足够多，“但是打算自学，明年再参加高考。”

　　“那加油啊。”

　　“谢谢你一直以来的照顾啦，土豆少油微辣不要香菜，拿好慢走。”我把包装盒递给他，扇了扇风，趁还算清闲，望向学校，围栏里开满了木芙蓉，郁郁葱葱一大丛，真好看。

　　“终于找到你了。”

　　我裤兜里的电话在响，而跟我说话的这个人，把手机放在耳边，微笑着朝我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