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原小屋》rattan

5、番外

　　凯莱收到了一封信。
　　信是使魔送来的，他不认识那只银色的猎隼模样的使魔，但使魔带来的信上有个熟悉的家徽，他记得那是属于法伦纳德家族的。他的朋友罗伊尔·法伦纳德正属于法伦纳德家族，所以他把那只差点被奥莫斯抓住的猎隼解救了下来。
　　在奥莫斯不解的目光注视下，凯莱拿了小刀把信封拆开，取出了里面的信纸。
　　信果然是他那位大魔法师朋友写的，邀请他到荒岩平原上的荆棘城作客，甚至还贴心地附上了传送卷轴。凯莱原本并不想去，但是罗伊尔在信里说荆棘城近期有大型拍卖会，也许会有不少珍贵的施法材料被拍卖，这勾起了他的兴趣。
　　“你去过荆棘城吗？”他问奥莫斯。
　　“去过，不过那时它还是座荒城，没有现在这么繁华。”奥莫斯拿过他手里的信看了几眼，然后扭头看他，“你想去吗？那就去看看吧。”
　　“……我不想去。”凯莱觉得自己似乎过于积极了，他伸手把信纸夺回来，重新塞进信封里，“只是想看看拍卖会上的施法材料而已。”
　　奥莫斯猜到他的心思，忍不住笑了笑。
　　“那就去吧，你朋友不是邀请你了吗？”
　　凯莱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他犹豫了一下，又把已经准备放进抽屉的信拿了出来，塞给奥莫斯。
　　“怎么给我了？”奥莫斯看起来有些疑惑，“你去荆棘城的时候，我正好可以帮你看家……”
　　“废话，当然是一起去啊。”凯莱没想到他不打算跟自己一起去，“家里有亡灵使役就够了，你不是还能叫村子里的流民过来看房子吗？难得出远门，两个人一起比较好吧。”
　　奥莫斯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应道：“那好吧。”

　　荆棘城果然非常繁华，凯莱上一次出远门还是在几年前，去的也是比较偏远的城市，比起荒原上的第一大城还是差得远了。传送卷轴的定位点在城外，他和奥莫斯像多数冒险者一样披上了防风沙的斗篷，混在人群里进了城。由于不熟悉地形，他只好找了个路边摆摊的小贩问路。
　　“呃……日安，我们第一次到荆棘城来，请问城主府在哪里？”
　　“城主府吗？在这条街道尽头右转就能看到了。”小贩热情地回答了他的问题，还递过来一把亮晶晶的石头，“你是法师吗？要不要看看我摊位上的商品，品相很好的深螺纹石，土系法术的施法材料……”
　　对他的推销不感兴趣，问到了路凯莱就连忙拉着奥莫斯逃了。他们从街道尽头右转，果然像小贩说的一样看到了城主府，那座建筑实在有些太过惹眼，说它不是城主府也没有人会相信。
　　“你的朋友在城主府？他为荆棘城的城主工作吗？”奥莫斯不知道罗伊尔是什么身份，只根据常理猜测了一下，因为凯莱的交际能力实在有些堪忧，他不觉得他能交到身份很高的朋友。
　　“……不是。”凯莱摇了摇头，想起了在自己手下复活的那位俊美的城主大人，“他是城主的恋人。”
　　奥莫斯注意到了他说的是“他”而不是“她”，虽然有些惊讶，但很快就露出了一个笑容：“原来是这样。”
　　罗伊尔在信上的落款是R.F，但字迹显然属于男性，他之前就猜测不会是位姑娘，没想到凯莱的这位朋友还和荆棘城的城主是这样的关系……看起来应该会很有趣。
　　他们在城主府一楼的大厅里登记了自己的名字，很快就有人把罗伊尔从楼上叫了下来。
　　褐发蓝眼的大魔法师穿着一件合身的精致袍子，没有带自己的法杖，也没有戴手套，看到凯莱身边的奥莫斯时显然有些惊讶，但立刻收敛住了，换上了迷人的笑容。
　　“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才会过来，毕竟还有两天拍卖会就要开始了。”罗伊尔握了握凯莱的手，然后转向了奥莫斯，“很高兴凯莱带了新朋友来，我是罗伊尔·法伦纳德。”
　　卓尔配合地回了一个冒险者间常用的礼：“奥莫斯。”
　　“没想到凯莱能交到阁下这样强大的朋友，虽然冰原上没有什么危险，但有人能照看他再好不过了。”亲自将他们带到会客厅坐下，又让仆人送上了饮料和点心，罗伊尔的目光始终在凯莱和奥莫斯之前来回游走，嘴角也一直带着笑意，“看起来你们感情还不错，对吧，凯莱？”
　　凯莱还没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茫然地看向他：“什么感情不错？”
　　“……难道不是我想的那样？”罗伊尔眨了眨眼，又看了淡定地吃着点心的卓尔一眼，“你们不是……了吗？”
　　“……”
　　凯莱这才明白他想说什么，整张脸一下子红了个透，“你都在想什么啊！”
　　“可是奥莫斯先生似乎对你很好啊。”罗伊尔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觉得有点不理解，“你还说你们住在一起，看起来又这么亲密，我当然会往那个方向想——”
　　“你想太多了！”凯莱红着脸推了他一把，罗伊尔哈哈笑着躲了过去，又看了奥莫斯一眼，觉得自己应该没有猜错，至少不会全错……这个一看就知道实力很强横的卓尔肯定喜欢凯莱，不过凯莱大概还没发现。
　　嗯，这次发出的邀请好像很及时啊。他想。

　　凯莱他们直到晚餐时间才见到那位据说一整天都在忙的荆棘城的主人，罗伊尔把他们安顿在餐厅后离开了一阵，回来时身后跟着一位优雅俊美的年轻绅士。
　　“奥莫斯，这是荆棘城的城主赛加·西洛。”罗伊尔先为不认识赛加的奥莫斯介绍了一下，然后又向赛加介绍了奥莫斯，“这是凯莱的……呃，好朋友，奥莫斯，这次和凯莱一起来参加拍卖会的。”
　　赛加向他们微微颔首，然后请他们坐下用餐。
　　“这次拍卖会规模很大，参加拍卖的物品中有一些珍贵的施法材料，很适合用来施展亡灵类法术，所以我特意让罗伊把你请过来了。”他亲自为凯莱斟了一杯酒，微笑起来的模样像个俊美的精灵，“为了表达我的感谢，这次拍卖会上你拍下的材料将由我来付款，凯莱，你觉得怎么样？”
　　凯莱正想开口说话，奥莫斯却突然接过了话头：“不必了，我来付就好。”
　　“……”
　　罗伊尔觉得自己似乎能够理解他的想法，他试图向奥莫斯解释一下：“凯莱曾经帮过我们一个大忙，这只是一点小事，远远比不上他帮过我们的……”
　　“我在他家里住了这么久，还没有付过房租，这是应该的。”奥莫斯出乎意料地坚持，连凯莱都觉得莫名其妙：“你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要帮我付钱？”
　　他自己又不是没有钱，而且对罗伊尔和赛加而言在拍卖会上买几样施法材料也不是什么难事，无论如何这都是他们三个人之间的事情，奥莫斯掺和什么？
　　赛加端详了奥莫斯好几秒，突然像发现了什么似的，意味深长地微笑起来。
　　“奥莫斯先生，我想我知道你的身份了……没想到你会成为凯莱的朋友，真是令人惊讶。”
　　听他这么说，奥莫斯眼里闪过一丝警惕，但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我的身份？”
　　“几年前，佣兵公会有一个神秘的佣兵团队，团队成员都是实力很强的刺客，其中似乎有一位来自幽暗地域，接下的委托几乎从不失手，除了最后一次——他失手后消失了，没有再公开出现过。”银发的城主目光仍然停留在奥莫斯的脸上，他没有对那个刺客的身份下定论，但显然认为那就是奥莫斯，“佣兵公会一直对外宣称那位佣兵只是暂时不接受委托，但他已经失踪了一年多，许多人都认为他其实已经在最后一次失败的任务中被杀了，毕竟他刺杀的对象……可是国王。”
　　凯莱用一副见鬼了的表情看向奥莫斯，后者知道没办法瞒过他，只好承认：“是，那确实是我。城主大人能这么快猜出我是谁，真是让人感到惊讶。”
　　“阁下的名气太大，我接管荆棘城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对于目前大陆上的强者还是有一定了解的，佣兵公会的头号刺客‘苍白之刺’，光听名字，又会有谁想得到他是名卓尔呢？”
　　“你可没告诉我这些。”凯莱扯了扯奥莫斯的衣袖，小声质问道，“你刺杀的居然是国王——”
　　“告诉你这些能有什么好处？只会为你带来麻烦，就像我的姓氏。”奥莫斯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既然我不准备再回去做佣兵，那就没必要再提起这些事情了。”
　　“这可真是佣兵公会的一大憾事。”罗伊尔调侃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好友，“不过对于凯莱来说……魔法之神在上，真高兴他不会再在冰天雪地里饿肚子了。”
　　凯莱觉得自己的生存能力受到了他的鄙视，但想想又觉得没什么可反驳的——作为大贵族出身的魔法师，理应养尊处优的罗伊尔，在野外的生存能力显然比他强了不止一点。想不出反驳的理由，他只好把注意力重新放到奥莫斯身上：“我觉得我有权利知道住在我家的房客姓什么，你应该告诉我。”
　　“好了，这些事情你们可以留到晚上再说，现在我们先吃东西。”罗伊尔笑着打断了他的追问，仆人们适时端上了各种菜肴，“这是荆棘城最好的厨师做的烤羊肉，冰原上可没有这样的美味，凉了多可惜。”

　　直到看到自己将住三天的房间，凯莱才意识到罗伊尔说的“留到晚上再说”是什么含义。
　　“为什么我们要住一个房间？城主府这么大，你别说腾不出第二个房间让他住！”
　　罗伊尔耸了耸肩，推开门让他看房间里的大床：“难道这张床还不够大？它已经足够摆下四个你了，我的朋友。”
　　“可我为什么要跟奥莫斯睡一张床？多安排一个房间有那么困难吗，对你来说这很简单才对！”凯莱觉得自己越来越不能理解他的想法了，“你是个贵族！为什么总是表现得这么吝啬？”
　　“你说对了，我就是吝啬。”罗伊尔微笑起来，“贵族都是爱剥削人的，你不是早就体会过了吗？亲爱的凯莱。”一边说，他一边轻松地将亡灵法师推进了房里，然后在奥莫斯跟着走进去后体贴地为他们关上了门。
　　“祝你们有个美好的夜晚。”在门上加了一个隔音咒后，他脚步轻快地离开了。

　　凯莱觉得尴尬极了，他试图把门打开，但很快发现自己做不到——罗伊尔竟然还把门从外面锁上了。他总不能强行把门打坏出去，只好默默地回过头看了奥莫斯一眼：“看来我们今晚得挤一挤了。”
　　“我没有意见。”
　　奥莫斯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他把外套脱下来挂到床边的衣帽架上，然后打量了一下旁边的大床，说：“床很大，足够两个人睡了。”
　　他的态度太自然了，以至于凯莱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过于敏感，毕竟只是挤在一张床上睡觉，又不是做什么奇怪的事情，他太在意的话是不是有点奇怪？
　　“我先去洗澡。”奥莫斯把衬衫也脱了下来，赤裸着上半身，拿了换洗衣服进了浴室，留下凯莱一个人坐在床前的地毯上发呆。
　　真是太奇怪了……
　　凯莱觉得有点头疼，罗伊尔说出口后他才迟钝地意识到，自己和奥莫斯的关系已经变得非常奇怪。对他来说，这有些难以理解。他先前一直将卓尔定义为“房客”和“朋友”，但显然，同样是“朋友”，奥莫斯和罗伊尔在他心里是不一样的。
　　他可以随意地和罗伊尔吵架，互相嘲讽，因为那是他们交往的方式，但对奥莫斯，这些事情他不会做。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更多的是什么也不说，各做各的事，屋子里通常只会剩下亡灵使役打扫的动静。这种完全不一样的算是什么关系，凯莱也想不明白。
　　在他人生中已经过去的二十几年里，其中有一半以上的时间是在没有外人的冰原上度过的。原本他以为自己会一直这样活下去，也许快走到人生尽头时还会将自己转化成巫妖，继续不老不死地研究自己喜欢的法术，但奥莫斯的闯入就像个发生几率极小的施法意外，打破了他平淡的生活。
　　最近的生活过于安逸，以至于他甚至忘了自己以前是怎么过活的。
　　奥莫斯对于他，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浴室门发出“咔哒”一声轻响，湿漉漉的卓尔擦着头发出来了，他看了看已经在地毯上滚着睡着的凯莱，无奈地把他抱起来，脱了外袍和长裤塞进床上的被子里。然后他把脱下来的衣物放进浴室里，又整理了一下他们带来的东西，做完这一切后，奥莫斯关了灯，也上了那张大床。
　　他的眼睛在黑暗里仍然亮着，像两盏石榴色的烛火，注视了沉睡的法师很长时间，然后才静静地熄灭了。

　　“湮灭尘晶、尸妖的眼泪、食人魔的皮……还有什么需要的？”罗伊尔清点了一下凯莱开出的清单，觉得那些材料的名字念起来有些恶心，“你最近都在做什么研究？怎么用的材料都是这类……又贵又难得的东西？”
　　鉴于奥莫斯在场，他体贴地把“恶心”换成了“难得”。但凯莱显然没有留意到这个，他凑过来看了一眼那张清单，又往上面添了一样：“还有尸妖的指甲，我在尝试炼制尖叫女妖，好不容易才捉到了一个女恶灵，没有材料的话就要浪费了。”
　　“好吧，这些东西拍卖会上并不全部都有，除去你拍卖到的，剩下的部分由我想办法替你补齐。”罗伊尔默默地把清单折起来放进口袋，看了奥莫斯一眼，“这一部分奥莫斯先生就不要跟我们争夺付钱的机会了，也让我和赛加有个报答凯莱的机会怎么样？”
　　“……几种材料可不能抵销你们给我造成的影响。”凯莱回想起罗伊尔和赛加霸占他的地下室的那段时间，觉得现在的生活简直像是天堂。
　　罗伊尔别有深意的目光在他和奥莫斯之间来回扫了几次，应了一句“当然”后笑着离开了。
　　他专门为凯莱和奥莫斯准备了一个单独的隔间，可以不受拍卖会的人潮影响，不仅身份受到拍卖会的绝对保密，而且还拥有优先出价权。凯莱列出的材料清单里只有三种是拍卖会的卖品，但这已经很难得了，他甚至连竞价都没做，奥莫斯拿着清单坐在他身边，自己一个人就把那三种施法材料拍下来了。
　　“……好贵，到底来了多少法师？”凯莱目瞪口呆地看着最终成交的价格，又抬头看了正在付钱的奥莫斯一眼，觉得这家伙比他想象中富有多了。
　　明明罗伊尔都说了由他和赛加来负担拍卖的费用，为什么要这么执着地付钱？那两个大贵族明明就不在意这么几千个金币。
　　奥莫斯付了钱后很快拿到了拍下的材料，它们被处理后保存得很好，装在一个有防震法术的箱子里送到了他们的房间里。卓尔提起箱子试了试，然后就拎在手上和凯莱一起从秘密通道离开了拍卖场。
　　“你的钱……都是以前当佣兵赚的吗？”凯莱跟在他身后，一边小心地看顾着那个宝贝箱子，一边还没忘记好奇那笔巨款的来历——他看到奥莫斯只是支付了自己账户里的一部分金币，签了证明后递给那个半精灵侍者而已，显然他的个人存款不止这么多。
　　“有些人的性命比你想象中值钱很多。”奥莫斯笑了笑，“例如你的朋友和荆棘城的城主，买这些材料的钱远远不足够雇佣到确定能杀死他们的刺客。”
　　因为拥有能杀死这些人的能力的人，早就不再需要以刺杀为生了。
　　凯莱对雇佣兵和怎么刺杀并不是很感兴趣，他每天都对着死物，只有奥莫斯一个活着的生物陪他，这些对她来说没什么价值。他只是忽然想到，奥莫斯遇到他之前经历的那些过去……也许远比他想象中艰难。
　　一个卓尔，从地底下逃出来，在陌生的地表世界要当上佣兵公会的头号刺客，这是多难的事，只要认真想想就能明白。
　　那些金币也许是用奥莫斯的鲜血和伤痕换来的，而它们现在又被奥莫斯毫不在乎地用来换成了施法材料。
　　他望着卓尔披着斗篷的身影，觉得心里像被什么戳了一下。
　　“怎么不走了？”发现他停下了脚步，奥莫斯也停了下来，回头疑惑地看他。
　　凯莱的表情有些复杂，他盯着自己的脚尖看了一会，然后犹豫着开口说：“其实……你不用对我这么好。”
　　奥莫斯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明白他在纠结什么。
　　“我对谁好，是我的自由。我的一切行为都是出于自愿，没有任何人逼迫我，为什么不能对你好？”
　　“可我们……”
　　“好了，这个给你。”奥莫斯打断了他的话，塞给他一张卡片，然后拎着箱子往城主府的方向走去。
　　凯莱莫名其妙地拿着那张卡片，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是张存款凭证，可以在整个大陆的冒险者公会兑现金币的那种。
　　这是……奥莫斯的存款？
　　为什么要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