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密录》竹子姑娘

3、第三章 血河

　　那些如洪灾般被封在心中，不愿意回想的往昔，此刻就像猛兽一样，突破了封墙，汹涌而来。时而甜蜜羡人，时而悲哀讽刺的故事，是心里无法磨灭的伤，是历史长河中的礁石，是谁与谁之间的休止符，断送这唯美乐章。

　　该来的终究会来，到底还是发生了。这些凄美的故事，只有他一个人知道，是不是太自私呢？可悲的是，他还不算是人。安洛列想，假若那时，年少的他没有探勘异国，没有扯着那不可一世的德古拉伯爵，他是不是，还能回到血族。

　　比起埋在教堂基底的父亲，德古拉要不幸得多，他被他所信任的下属亲手杀死，甚至连死前，都来不及见到深爱的人。也许，那是最坏的结局，也是最好的结局罢。不巧冥冥之中，都是因为一些巧合而造成的，倘若要说一个人有错，便只能说，怪那下属下手过早，哪怕晚数刻也好。

　　他倒在血汨中，被那自傲的少女紧拥到怀中，鲜血如清泉不断涌出，把她一袭红衫染得暗沉妖异。怀中的温度冰凉，眼泪再炽热，终归无法挽回这些事，剧情宛如失控的野马脱了强，疯狂地在时光中疾奔。

　　“怎么，你这是瞧不起我们？”沙罗曼达轻佻反问道。那浓密而英气的长眉微不可察地抖了抖，安洛列摇了摇头，轻笑一声，不置可否。而德古拉却不赞同，当即把疑问提出“刚刚那个，是替身？”他平生最见不得之事其一，那些看似善良的异人，利用信徒作出苟且之事。

　　从那个角度，安洛列看见他将手搭在剑柄上，系在腰间的长刃剑鞘华丽，苍色与鎏金蔷薇相间映辉，柄颔处嵌了颗湛蓝宝石，隐隐牵动着他的精神游线。靴底一扭，磨起泥沙，他居高临下，看着那面露不屑的女子“同我一战吧。”

　　见此情形，安洛列有些动摇了，说实话，他不认为魔族的旁支会战胜上古精灵，这可是与天地同寿的存在啊。吸血鬼一族已经遂渐壮大，其中不乏德古拉功劳，可要以他的军队为首，暗示着要与魔族分离，独立形成“血族”。

　　王者之战，谁会不想看呢？他期待着吸血鬼中的菁英，与素未谋面的元素精灵的对战，虽然心中已有答案。而沙罗曼达却冷眼相望，说“不过是个小小晚辈，怎么也敢这般狂妄？”

　　她冷冰却又炽热，矛盾得如冰火两重天，让人不容忽视，就像教堂外，隔着篱笆也不可阻碍的带刺蔷薇。衣袂随风扬起，她掀起斗篷，迅速抛到一旁，布料便依着狂风远去。双手冒着透明火焱，握成拳，脚腕一扭，磨起地面上的小石子，咯咯作响，本隐藏在袍下的衣着瞬息一览无遗。

　　锁骨之下，橘色长裙长及大腿，丝质滑嫩，毫无点缀，倒是裙袂残破，似被撕下几块。边缘有焦痕，全不光滑，看起来有些狼狈。大腿上纹了远古图腾，安洛列看不太懂，形态似是火龙，上面不知纹了什么字。

　　火元素的快速运转使得周遭沙砾飞扬，与风元素组成无数个小漩涡，虽然较火元素相比之下微弱得多，但已足够使二人惊讶。安洛列扬起眉毛，作出一脸无所谓，意识却一直没有舒缓下来“火精灵能掌控其他元素？”

　　假若他没有记错，精灵族皆是单一属性，尤其愈强大的精灵，主元素愈纯粹，其余副元素早在觉醒时消失无踪。沙罗曼达笑了笑，夹杂几分自傲，眉宇间慵懒神色，似乎不屑回答这种问题“呵，怕了？也不过尔尔。连人类都能修习几种元素，更何况是我。”

　　说到这儿，她眼中疑有顾虑，稍稍停顿后，还是说了剩下的半句“我早就能控制风、土两种元素了。”神祗总是偏心，为人类安排了元素属性，而精灵是世间的宠儿，外柔内刚。

　　从未眷顾过衪们所认为代表罪恶的存在。好几位魔族君主懦弱惧战，想让子民自废魔功，说是有自废魔功而使人不死的方法。先后被人推下台，所受折辱非人所能想像，可见大家宁当死人，也不愿意当一个废人。

　　“怎么可能！你身上定藏了什么神物，从来没有一只精灵能同修三种元素！”若说最不冷静的，非德古拉莫属，因惊讶及嫉妒而变得狰狞，俊美深迈的五官上，写满对不公平的抗议。乱发微微飞扬，露出他颓废、不敢置信的神情。

　　纵是人修，也难以修得三种，因为无法控制强大的元素去吞噬弱小的元素，只要选定一或二种元素天赋，其余便会渐渐丧失，未得神物相助，终生不能回复。此番情况在精灵族间，更为激烈，甚至大部分精灵都只能专修本身元素属性。

　　罩起庞大而坚固的结界，他手腕一甩，便亮出那柄陪同他沉睡多年的宝剑，长虹白刃，且锋且利，挽出好看而华丽的剑花。黄金剑柄上嵌满各种宝石，位置排序恰好，握上手亦不觉沉。那死物似感应到主人的战意，亢奋地震动起来。

　　少女悬浮在半空，冷艳的唇微微弯起，又瞟了眼毫无插手意欲的安洛列，于是道“加上你那朋友，兴许还能多拖一会儿，单凭你一人，远远不够。”这话说的，但凡是位男士都不乐意。

　　一鼓作气躣到水准高度，怎料听见对方这样的奚落，德古拉忍了又忍，终不可忍，黑雾绕萦剑气一道冲她划去，她挥手挡去，神情自若，不意臂上出现伤痕，小血珠密密集集凝聚成行。

　　瞬间的惊愕与不知所措将她淹没，对方越战越勇，接二连三猛地挥舞长剑，随着口子出现渐多，荒唐的念头涌上心头──精灵修习副元素会使防护及治愈能力消失。趁她挣扎于无助间，安洛列抬手抛出一个光球，将她罩在其中。

　　连人带球缩小后，便隔空吸回来，随手收了起来，一旁的德古拉战意未消，又处于讶异状况，便追过去，问“你就这么把她收起来？我还没打够呢，这狂妄的家伙。好歹也是火精灵，你不怕被人抢走？”

　　解答者瞥了提问者一眼，破开结界，边走边说“机不可失，若是趁她还有防备，是完全不可能的事。再说，你不是讨厌她么，被人抢走了正好。”

　　“……”

　　一男一女，不是无言以对，就是想抽他一个嘴巴子。什么叫被人抢走了正好？她是远古精灵，火精灵的主宰！对方一脸悠闲的表情是想说明什么？反正她只看到了两个字──欠扁。

　　没想到这小镇的旅程很快便结束，还意外得到这么大的收获，路上不知走了几里路，青年才反应过来，望向身边的少年，问“我们要去哪里？”太久没有与世接触，他的自负不允许他产生不安，又无法抑制。

　　少年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眼底浮上一抹认真，朦胧间看不清，剩下那声坚定的回答，消散在风中“往更远的地方去。”目标，是异国西域，神秘而梦幻的风情土地。有妖娆美丽的商妇，有千奇百怪的宝藏，有神秘的陵墓…他想要找到一个人，或许说，不是人。

　　透明光球里，缩水版的沙罗曼达正睡得香，德古拉把光球砸了几十遍，都没能唤醒她。安洛列推开门，手中把玩着些什么，正好见他苦恼，觉得有趣，笑道“这样是不行的。”毕竟觉得没有自愈能力的精灵太神奇，怕弄死她，他还特地在球里加了料，防止震荡带来伤害。

　　话毕，便走过来往光球轻点一下，指尖离开球面时，里面的俏人儿也睁开双眼，声音隔着整个空间传出来，狂暴异常“什么鬼东西？告诉你，你就算不放我出来，我也出得来，到时候，你们两个都死定了！”

　　安洛列兴致乏乏，随便敷衍过去“反正在哪不是呆，你便好好呆着罢，这东西我也没用过，顺便借你测试一次。”其他两人觉得不妥，沙罗曼达本就没有急事，更不知从何反驳，唯一觉得籍口太无聊的德古拉，偏偏是最没有发言权的人。

　　很快，他又离开了，歇在旁边的客房，像常人一样作息，兴许，他心底渴望着常人的生活，平凡又简单的快乐，只需要一份陪伴及挂念。天堂、地狱，都不是他的归处，谁不想要一个有人等待、期盼自己归来的家呢？

　　哪怕是一处囚房。

　　“喂，放我出来好不好？我能给你找到很多珍贵的东西，而且绝不伤害你。”
　　“不好，我一点都不需要。”
　　“…你能想像有朝一日我出来后，会怎么对待你吗？”
　　“没有。为了防止这天到来，我決不放走你。对了，你试试看倒立。”
　　“老天！你居然要我做这种动作！我可是沙罗曼达，你疯了，不想活了？”
　　“你好吵，翻个跟斗我就考虑考虑。”
　　“真的？一言为定。”
　　“……”

　　大概第一次见这般强大的精灵受制于己，言听计从地翻了个跟斗，顺带补回刚才的倒立，德古拉心里得瑟，憋笑道“我不会放你出来的。” “你刚才说好要放！” “哪有？我说的明明是考虑，你可别冤枉我。”

　　活了无数年，加总起来都没有比今天惊吓的，沙罗曼达缩成一团，将头埋在膝间，深深地自我反省：她为什么信了一个吸血鬼？为什么要招惹一个吸血鬼？这到底是为什么呢？她一度以为，自己比其他精灵强上不知几多倍，等再将风、土元素修到巅峰，就再无其他东西能对付她。

　　没想到一个小豆丁抛个球都能把她困住！更没想到她被区区一只吸血鬼耍个半死！这么多年，真白活了不成？明知懊恼无用，她还是忍不住扶额，为日后打算。人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贪婪，一切欲念皆能成为罪恶源头。

　　世上最清的水，也无法洗净人类的劣性，褪去道德的外皮，所剩不过一具腐朽残骇，因痛苦而狰狞，痛苦的名字，叫做求而不得。

　　“你又睡了？晚安。”
　　“……”

　　他的语气怎么说得像她除了睡之外别无长处似的？未等她回答，青年便已经灭了油灯，屋内尽是漆黑，惟独光球散发微弱光晕。他几乎轻柔地将光球放在枕畔，平躺仰天，应顺身体传来的疲惫感，沉沉睡去。吸血鬼没有夜眠的习惯，这时侯本该是他们最精神的时候。

　　倘使强大如德古拉也惧怕阳光，那就真的让其余吸血鬼太没有想法了，所谓变强，再找不着任何意义。身为群居动物，他一向我行我素，却未曾试过有自我风格到晚上睡觉的地步。

　　“…晚安。”

　　少女难得轻柔的嗓音消失在夜风里。倒是有个问题，被双方都忽略了：一开始斗个你死我活，在单方失去威胁性后，竟变得如此和谐。力量与战争能使人们获得重生，也能使人们毁灭。

　　淡淡的光辉笼罩了她的身躯，显得格外柔和，白日看见还或冷艳或狂妄的一张脸，酣睡时如孩童般甜美，果如精灵二字。

　　黑暗的深渊中，安洛列掉入名叫回忆的断崖，夜还很长，剧情在耳边呼啸而过，顷刻支离破碎。

作者有话说

　　好深的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