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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三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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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一片冷清,看不见客人,也看不到服务人员。姜舞扶着墙壁,走得很慢,长发随着身体移动,徐徐飘拂,像无形的抚摸,意图慰藉她的凄怆。
下楼梯的时候,她步伐不稳,一个趔趄,上半身往前歪倒,好在一只胳膊勾住楼梯扶手,依赖扶手支撑,没有摔下去。发丝垂散,遮掩着脸,缓了一会儿,才抬起头,借着扶手的力量,一步步朝下挪移。
大厅空无一人,墙上挂钟显示十点半。失去外力撑持,她的脚步越发凌乱,晃晃悠悠走出酒店大门。外面大雪纷飞,不过几个小时,地面已经覆盖白茫茫一层薄雪。
她径直闯进凛冽风雪中,整个人更显得孤寂惘然,好像下一秒就将遗失勇气,向悲伤缴械投降。
我紧跟两步,在她身侧虚张着手,轻声说:“外面冷,回去吧。”
她再往前蹭了一步,停下来,侧过脸,迷茫地对着我:“回去?-----回不去了。”
雪花飘零,落到她乌黑的长发上,好似沾染岁月的苍白,寻不着过去的影迹。她仰头望天,漆黑寥寂的远空,霰雪如上苍的委屈,与她的委屈惺惺相惜。
不知是她放弃了坚持,还是坚持抛弃了她,身体倒下之前,她依然是仰望的姿势,倔强地不肯低头。
我的手只来得及托住她的头,避免仰跌时,直接磕到地上。我的手掌触感她秀发柔顺丝滑的温暖,手背紧贴冰雪,寒凉浸肤。
意料之中的排他反应如约而来,我无助回头,李归疾走过来,蹲下身,抽出我的手,让我站到一边。接着,两手打横抱起姜舞,快步返回酒店。
房间温度使人精神一振,平复了我的揣揣不安。李归将姜舞放置在沙发上,直起身刚要走开,姜舞的手指牢牢揪住他的衣服,他眉尖微拧,掏出电话拨通,说:“在大厅,带着她俩的东西下来。”
电话挂断,一时间诺大的空间里寂静无声,我站在沙发边,姜舞躺在沙发上,李归也站在沙发边,与我首尾之分,相隔一个她的距离。
姜舞面若桃花,眉眼更显清丽柔媚,呢喃着:“我喜欢你,真的喜欢你!这句话我不想收回,可以吗?可以吗?------”她拽着李归的衣服试图坐起来,李归扶住她的肩膀,帮助她坐稳,她顺势一侧,偎在李归怀里,不等李归推拒,继续絮说:“异少,你记住,这一生,我都会喜欢你--------这一句要收回了------。一个梦能做多长时间------十五年,十五年------会醒的,会醒的-----做梦很累----累----没有力气------你回来了-----结束了。-------李归,寻你归来------你做到了,真好。-------我的第一次亲吻,是异少-----异少------。”她的声音渐渐模糊,终至悄无声息。
秦枫拿着东西,急步下楼,边走边说:“这什么情况?”经过我身边,等我取走羽绒服的间隙,扬扬眉问李归:“醉了?”
李归说:“你送她回去。”
秦枫走过去,拎着女式大衣说:“行,给她穿上吧。”
李归看着我,秦枫让到一旁,我放下手里的东西,过去帮姜舞穿衣服,她闭着眼睛,顺从配合,只有微颤的眼睫毛,泄露了伪装的心无杂念。
秦枫打电话叫了代驾司机,再扶起姜舞,倚靠在他肩头的姜舞,长发掩盖所有情感,像一个真正醉酒的人,无知无觉,无所挂念。
秦枫对李归说:“你们等我回来,还是------?”
李归说:“不等,走了。”
“难得一见,就这么散了,他们会不甘心的。”秦枫叹惜地说。
李归冷静地近似冷酷地说:“终究要散的,多留一会儿,没有意义。”
秦枫说:“下次见面,不知何时,记得联系我。”说完,搂扶着姜舞,不回头地走了。
等他们完全隐没在黑暗里,李归正好讲完一个电话,我不想忍着,问道:“如果-----如果不用找我,你会喜欢她吗?”
“不会。”李归不假思索、毋庸置疑地坚决态度,令我一时错愕,不胜唏嘘。
“为什么?她那么美,又对你------。”
李归顿住向前的脚步,斜睨着我,嘲讽地说:“你不觉得自己的好奇心,有点无聊吗?”
“不觉得,就是想知道为什么,管它无聊不无聊!”赌气说完,骤然惊觉,这段时间跟他较劲、闹脾气的次数,有点多的数见不鲜,不足为奇了。
他一副由着你折腾的随意表情,从容地说:“缝隙人严禁与普通人发生任何情感关系,规限于领导和被领导,仅此而已。”
“严禁任何情感关系?可你有高中同学,而且你和秦枫------,你们是朋友!”
他有一刹那走神,仿佛遭遇到一个从未听过,也未曾想过的说法,陷入是与不是的两难选择中。
楼上传来嚷闹声,一转眼小梁子架着崔胖儿,从楼梯上摇摇欲坠冲下来,眼看要摔倒,李归快走几步过去,拦住崔胖儿往下瘫软的身躯。
小梁子醉醺醺地说:“他-----看不见你们-----非说你们走了-----要下来追-----。”
正说着,楼上又跌跌撞撞跑下来一群人,嘴里囫囵喊着:“异少-----异少-----。”
崔胖儿拉扯李归的衣服,结结巴巴地埋怨:“------一走-------就走得没一点消息------这么大----这么大的地儿-----上哪儿找你去呀-------。”
旁边的人聚拢过来,众声附和,群情激越,有些生死离别的悲壮意味。
李归扶稳崔胖儿,巡睃一圈,坦直地说:“相聚是缘分,随缘就好,不必强求,保重,总会再见的。”
几个女人扑簌簌流下泪来,几个男人你一言我一语纷乱地说:“再见,再见又不知是哪一年!异少,我们不年轻了,等到下个、再下个十五年,老了啊!”
李归突然迸发一股恼恨,语气强硬地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这个道理你们都懂,人不在一起,心里记得就够了,别婆婆妈妈,以前怎么教你们的,痛也要痛的像个爷们儿,聚散罢了,没出息成这样,以后都别提我的名字,丢不起这人!”
崔胖儿猝然一甩胳膊,身子晃动两下,站住了,瞪着赤红的眼睛,大声说:“成!异少说啥是啥!咱不给异少丢人,大伙儿都收了矫情做作,这次,咱们高高兴兴送异少走!”
李归逐个逐个再看一眼,猛地转身,义无反顾往门口走去。我忙拿着东西,快步跟上,出门口时,回头望一下,十几个稚嫩已逝的成年人,强撑着挺直身子,神情有悲恸的,有酸楚的,有哀伤的,有沮丧的-----,虽情绪各异,但追随李归背影的目光,一致流露着让人不尽感概的凄悯和缅怀,仿若离去的不只是李归,还有那一段绝无仅有、不可替代的青春记忆。
夜深了,飘雪渐止,万籁俱寂中,李归的脚步声就像要将心底的一丝不舍,决然碾碎,重塑一颗寡情的心。
苗强峰立在车旁,见到我们,马上拉开车门,李归一言不发,上车坐到后排。我被刚才的气氛搅得心神不宁,朝苗强峰点一下头,也默不作声上车坐好。
街上人迹罕见,车辆稀少,苗强峰不紧不慢开着车,我侧头瞄向身边的李归,他面无表情冲着窗外,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但紧闭的嘴唇,握拳的双手,还有稍显僵硬的坐姿,仍是暴露了不易察觉的怅然若失。
吴佛曾说,世间万物皆有阴阳两极、真伪两种之分,情感亦是一样,有真无情的人,也有伪无情的人。
独空的李归,与他人的关系,严格控制在叔叔吴佛提到的距离范围之外,而在这个空间,距离范围如此狭小,秦枫可以和他朋友一样玩笑,崔胖儿小梁子可以同他握手拍肩,姜舞可以偎在他怀里,述说女人的心思。
十五年前的他,应该还不懂得设定所谓的距离范围,才会任凭情感的种子播撒,在时间浇灌下,生长开花结果,然后,再由他亲自抹煞这些不在距离范围里的美好情谊,以此保证“缝隙人严禁与普通人发生任何情感关系”的禁令得以执行。
我不确定,一个多情的人变得无情时更彷徨,还是一个冷情的人变得有情时更无助,我只知道,李归背对着所有人走出去那一刻,他的脆弱,犹如他身体不济倒下时一般,不堪一击。
车驶进地下停车场,泊好车后,我们各自下来,苗强峰等在一旁听候指示,李归说:“回去吧,有事明天再说。”
我走了两步,头晕目眩,胃里翻搅着不适,肩膀感觉到李归的扶持,耳边传来他嘲谑的声音:“喝酒的时候挺勇猛,这会儿倒蔫巴了。”
也许是酒劲驱使,我无力地靠进他怀中,闻到不属于他的淡雅香味,心头一震,由着性子说:“你还在哪个空间留了这样的人际关系?”
他带着我往前走,调侃地说:“换个空间才多长时间,你的好奇心真是与日俱增,突飞猛进。”
“我的事你样样要管,你的事我听两句怎么了?”
“没怎么,主要是我没什么你以为的事。”
我猛抬头,胃酸涌上来,喉咙一紧,慌忙推开他,往旁边拧着身子低下头。他一只手横过我身前,搂住腰腹,另一只手抚摸后背,舒缓我要吐吐不出来的难受。
干呕了一会儿,在李归的扶助下慢慢直起腰,身体发软,支撑不住又倒在他怀里。我没有醉酒的经历,只觉得这一刻除了脑袋里的思维属于自己,整个身躯都不是我的,根本不受控制。
他几不可闻地叹口气,转身背起我,大步走着。
迷迷糊糊中,我好像说了什么,很长时间都听不到他的声音,直到我躺到床上,即将入睡时,他的声音才若有若无地出现:“你不只是我的任务和使命,你是-------。”
梦境里,一个女人不停地问“是什么------是什么------是什么”?问题循环播放,答案却始终没有显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