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缝隙》楚君梧桐

25、第二十二章

　　四合院在一条小窄路中间位置，路边一侧停满了车辆，另一侧余下两人并行的宽度。找不到适合的车位，吴佛只有将车停到相邻的街上，我们再步行回来。

　　院门不大，稍不留意很容易错过，好在门廊两边各悬挂一个造型小巧的大红灯笼，喜庆醒目，门楣横匾书写“素风院”。

　　推门进去，一条不算太长的巷道，通向一扇古朴的木门，巷道两边高高的石墙，阻隔外界的繁华喧嚣，有效营造世外方地的意境。

　　巷道走完，跨过门槛，一座灰石影壁，正芯刻一个净字，再无任何雕饰。绕行壁墙往前，是一个大院子，虚虚渺渺的轻烟薄雾不知何处飘来，无味无实，迷离了时空。

　　我感叹：“好地方！”

　　吴佛一旁笑着说：“就知道你会喜欢，我第一次来的时候，觉得不似人间呀。”

　　院子四周摆设石桌石椅，几处角落可见石砌的小型水榭花台，近冬时节，已无一物呈现。气候寒凉，室外桌椅没有客人闲坐，有身穿素色旗袍的女子迎出来带客进屋，客气询问有无预约，得知不曾预约，仍是礼貌回说，小竹林的玻璃房客满，是否介意小花园木屋就坐。我们自然无异议，随她前往。

　　途经竹林，一眼望去，安宁祥静的盈盈绿景，竟是连季节也恍惚无界。玻璃屋顶撒下落日红霞之美，满室温情浓郁。行过一条走廊，进入木屋，已有两桌客人，室内佛音清逸飘渺，净化人心。

　　女子引领我们坐到靠窗位置，取来茶水菜牌，示意选择好后可唤人服务，然后自行离开。吴佛翻看菜牌，询问我想吃什么，我让他决定。

　　窗外有一个小花圃，姹紫嫣红，勃勃生机地盛开着。其中一片花朵尤其艳红，向外伸展的细条花瓣像张开的手掌，尽心呵护芯中花蕊。绚丽光影笼罩下，似血之花，仿佛生命在燃烧，极致妖魅，不掩悲凄。

　　“这花漂亮吧，我第一次见的时候，也看了好久。”

　　“什么花？”

　　“名字多了，红花石蒜、龙爪花、彼岸花，还有一些不记得了，其中我最喜欢的名字是曼珠沙华。”

　　“彼岸花-------。”

　　“这个名字最不吉利，有说法，什么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

　　“彼岸-----彼岸------。”我承受血色蛊惑，喃喃自语。

　　“姐、姐-----，你怎么了？有话你说，虽然我不太会劝人，但你的事我肯定是要帮忙的。”吴佛的语气小心翼翼难掩关切：“你今天不在状态，有什么事吗？”

　　我挣脱眼前的鲜红，望向他说：“你知道平行空间系统、缝隙人、空维人吗？”

　　他前倾的身体一震，像是被无形的绳索拉扯，有些僵硬地慢慢挺直腰板，艰涩地说：“你都知道
　　了。”

　　“原来你知道！”

　　“不、不，我------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碰巧听到他们说--------。”

　　“李归说的？”

　　他犹豫一下，说：“前段时间，有一天我去爸单位，找他有点事，无意中碰到归哥在跟爸说话，两个人声音-------听起来很严肃，就偷偷在门外听了一会儿。他们的话我大部分听不明白，提到什么空间系统，什么空间移动，真的，不骗你，当时真以为在听一个科幻故事，感觉太诡异了！”

　　“他们说了什么？”

　　“我也没听完整，那会儿归哥正说什么空间移动，什么缝隙人，还说你出现一些状况，跟十年前的车祸有密切关系，一定要知道所有事情的细节。但我爸好像不太想提那时候的事儿，避重就轻，有点含糊。说实话，这么多年，归哥对我爸还算客气，可那天他的态度很强硬，几乎是在逼迫我爸了！”

　　“叔叔后来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只说当年归哥问他的时候，那些情况他已经都说过了，没有隐瞒。”

　　我不能确定叔叔的身份，他是个普通人，还是空维人？他对空间系统是否了解？了解到什么程度？

　　“你听到这些，后来问过叔叔吗？”

　　“当然问了！那会儿我听懵了，他们开门出来，我还傻站在那儿，归哥啥也没说，走了。我跟着爸进屋，就问到底怎么回事，可我爸说不要管，还警告我，要忘掉听到的一切，当作从来没有发生过！“

　　“你觉得，叔叔有隐瞒吗？“

　　“怎么可能隐瞒？但凡关于你的事情，爸都绝对重视，再说归哥也不算外人，这么多年对你如何，我们都记在心里，爸对他尤其佩服，经常在我面前夸他仁义有责任心，还让我学他做人处事呢！”

　　李归是个极其谨慎的人，不会无缘无故找叔叔的麻烦，一定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才会让他认为叔叔没有说实话。但叔叔为了什么，会对一个赞誉有加的人，做出不实之事？隐瞒了什么不可言说的秘密？

　　上菜后，我无心细细品尝，随意吃罢，对吴佛说：“回你家，我要跟叔叔谈谈。”

　　吴佛意识到事态的重要性，路上车速飞快，他技术不错，没有发生什么变故。进门后，婶婶正在收拾饭桌，见到我们，询问吃过饭没有，得到回答后，自去厨房忙碌。

　　推开书房门，叔叔正在沏茶，看我们停在门口，笑着说：“进来吧，吃过饭了吗？”

　　“吃过了。”回应叔叔后，我对吴佛说：“让我跟叔叔单独聊聊。”

　　吴佛没想到我会将他排除在外，不甘心地嘟哝：“姐，你怎么-------。”

　　“去吧。”对这个弟弟，我说不上有多么关爱，他的笑容是我记忆中最美好、最纯粹的礼物，我希望他的笑容保存干净，不染烦忧之尘。

　　关上门，我坐下，接过叔叔递来的茶杯，品一品普洱的醇厚，平衡内心的踌躇。

　　“说吧，今天来，有什么事？”

　　青瓷茶杯，杯壁脆薄，掌心舒舒温热，我说：“这段时间发生一些事情，颠覆了我对这个世界的认识，太多疑惑，想要找回记忆，请你帮助我！”

　　叔叔手执茶壶，微微举起，水流畅顺倾入杯中，暗红漩涡浑沌荡漾，不寻始终。注满茶水，他缓缓放下砂壶，对我说：“你确定？”

　　“是的。”我略微提高声量，给自己一个鼓励。

　　叔叔持续注视着我，目光中闪现前所未有的慎重，似在审视我的决心，同时也在完成他的决定。再开口时，难掩激动：“子衣，我等这一天，几乎等了一辈子！当年哥哥嫂嫂用那样极端的方式，将你送到我们身边，我是真得接受不了！可直到最后，哥哥还在跟我说，不要逼你，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偏移视线，极力控制内心的动荡：“十年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有那样的事情，这些不可解释的事实，成了我长久的心病！寝食难安啊！”

　　“什么事情？”

　　“普通人的空间生命是什么意思，你应该已经知道，在所有空间里我和你父亲都是兄弟，也就是说任何空间我都是你的叔叔。可做为普通人，在这个空间里的我，并不知道其他空间的情况，而在这个空间，我从来不知道有你！-------他们一直没有孩子，可家里有一间房，长期布置的好像有人居住一样，就像他们有一个孩子存在，只是不在身边。那时候，我以为他们想要孩子，想得有些魔障了，可现在回想起来，他们肯定知道在其他空间有一个你，或许每个空间都有一个这样的房间，目的是为了在空移后，不让你察觉异常！”

　　叔叔站起来，慢慢走到书桌旁，双手撑扶桌沿，佝偻的后背显得老态，说：“那一天跟平常一样，吃完早饭，吴佛去上学了，我出门上班，刚走出去不久，身后传来你婶婶的叫声，直到今日，我还能清晰回想起当时她的声音，一种疯狂前崩溃的嘶喊！我跑回家，推开门，无法理解眼睛看到的到底是什么！那一刻，我以为自己疯了，否则怎么可能看到如此疯狂的画面！------你婶婶晕倒在地上，离她不远，躺着-----躺着三个人，浑身是血！哥哥怀抱着没有反应的你，嫂子在一边握着你的手，已经快不行了！哥哥看见我，强撑着抬起手，喊我的名字。有一会儿，我动弹不了，眼前的一切根本不可能出现！我离开的时候，一切正常，出去不够半分钟，屋里就出现这些变故，不可能发生的！-------哥哥一直叫着，终于惊醒了我，这个时候，我才注意到，在房间的不同位置，有一些模糊不清的影子，其中一个就在我旁边，我下意识伸手触碰，手指没入其中消失，却没有任何摸到东西的感知。这时，哥哥更大声地叫我，我跑过去，扶住他，发现他身上好几处地方在流血，像是被人剧烈殴打过，你身上也都是血，一时看不出哪里受伤。哥哥拉着我的手，急促地说‘没有时间了，我说的每一句话，你都要听清楚’！他的手非常用力，指甲抠进我的肉里，很痛，好在疼痛让我恢复了一些理智，听到他说’这个孩子是齐子衣，我们的女儿，从今以后拜托给你，她非常非常重要，无论如何一定要保证她的安全！记住，如果她醒来，不要逼她，她要做什么就做什么，一切由着她，记住’！-------这么多年过去，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刻在我的脑子里！”

　　叔叔转过身，面对我，继续说：“房间里的影子越来越多，越来越清楚，他们跟哥哥嫂嫂一模一样，无数的他们同时出现在我身边，你能想像我的恐慌吗？他说这个世界存在很多空间，每个空间都有我们，所有空间里我都是他的弟弟，要我记住他的嘱托，保护好你！------我接受不了，完全接受不了，跟他喊怎么可能！他说每个普通人都有空间生命，不能空间移动，只有选择自杀的时候，可以短暂移动，自杀行为会造成所有空间的生命消失，他们很快就会彻底消失！-------他抓着我的手，开始没有力气，身形开始变淡，我反握住他，狂喊着不可能不可能！他把你推到我怀里，说一定要切记，你很重要，一定要保护好你的安全，不能相信任何人，尤其不能相信缝隙人！我问缝隙人是什么？他来不及回答我，身形变得更淡薄，有光从身体的各个部位透射出来。------我尽力拉住他，可最终他在我手里一点一点消失，一瞬间，所有的人影都不见了，只剩下我怀里的你！”叔叔的尾音在房间里渐渐散熄，陷入寂静中。

　　好一会儿，我口干舌燥，暗哑地说：“他们放弃空间生命，送我到这里，值得吗？”

　　叔叔走回来坐下，倒掉杯中残凉的茶水，重新蓄满，说：“值不值得，我不知道，他们消失的时候，神情坦然，没有痛苦和悔恨。那时，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太突然，我记得嫂子-----你的母亲在最后伸手抚摸你的脸，对你说，不要拒绝新的自己，完整更强大！”

　　“新的自己？完整更强大？”我下意识地重复着。

　　“消失的时候，他们对着你俯低头，抬起来时，眼神里的光芒那么虔诚，我无法形容，直到后来见到有信仰的人，才明白，他们对你有着某种信仰的忠诚和无悔！”

　　“忠诚？无悔？------齐子衣不是一个名字，是代号，李归说我是空间毁灭再建的一个棋子！所谓的信仰，只是他们虚拟出来的妄想，我算什么？”

　　“子衣，不可妄自菲薄！空间再建我听李归提起过，身为普通人，无法判定真实与否，毕竟其他空间对于我而言不可见，但遭遇如此多事情后，也不得不接受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而你，有能力去探明真相，去真正地看到这个世界的全貌！”

　　“真相？李归好像有所顾虑，我觉得他并不想让我更深入地了解一切。”

　　“李归------这个人确实难以捉摸，相处十年，对他，我还是看不透。”

　　“前段时间你们见过面。”

　　“是，你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他大概跟我说了，他认为所有问题的症结在那场车祸，如果能了解更多车祸的细节，或许对你有所帮助。”

　　“你真得隐瞒了什么？”

　　“当时送你去医院后没多久，他就出现了，身份是志愿者，那时候我有点混乱，没多想他的出现意味着什么，他很热心，帮着忙进忙出，的确解决了许多问题。后来，医生检查说你没有受伤，是不明原因的昏迷，至于何时苏醒不可知。那一晚，我们守在门外，有空交流的时候，他看我情绪一直波动，劝慰我，我语无伦次地说了一些发生的状况，他非常冷静，跟我解释多层空间、缝隙人、空维人，我依然接受不了，他说事已至此，逃避没有任何意义，唯有面对。后来，我成为一名空维人，唯一的任务就是照顾你，给你一个家。-----哥哥叮嘱不能相信缝隙人，我知道他是缝隙人，所以有些话没有对他说明，你母亲最后的那句话，不要拒绝新的自己，完整更强大，应该是车祸事件的重点！”

　　“上次我询问车祸的情况，实际上你根本不知道发生车祸，那你的说辞------？”

　　“李归告诉我的，他预防你醒来后可能会问到，所以提前准备了一套说辞。但谁也没想到，十年后才用上。”

　　“这套说辞可信吗？”

　　“------还是可信的，因为当时没有人会预知你的失忆，所以即使想编造假话，也不会太离谱。我估计他返回车祸现场处理后续事情的时候，发现一些疑点，无法厘清。”

　　“四个人、新的自己、完整？”关键词逐渐表明，小珥存在于车祸事件的假设，可以肯定是成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