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沙洲铃

21、第 21 章

　　尹晵是跟着顾司彦出生入死过的，是将顾司彦从死人堆里扒出来的。他和项霄汉两个是顾司彦的左膀右臂，尹晵相对沉稳可却有火爆脾气，项霄汉机灵但有时几棍子都打不出个闷屁。矛盾么，其实也不然。剑之双刃，人之双性，只不过当一面更显现的时候，另一面就弱了一些。顾司彦没有对他俩隐瞒过自己的身份，因而尹晵也就坚信自家将军绝不会喜欢温孤南锦，对南锦自己表现出来的那份喜欢将军的心思就多了点怜悯，或者怜惜。也因此在遇到危险的时候，除了因为顾司彦有过交代，他也是完全出于自心要把她护在身后。
　　就像现在，他一醒过来看清了屋子里的情形便先看向还趴在桌子上的南锦，并且不知道是条件反射还是心有余悸地把手指探到她鼻子下面，摒心静气的一个呼吸转圜，等感受到喷出的热气时，他又体会到了当初救出顾司彦时的那种心境。
　　谢天、谢地、谢人！

　　尹晵记得他和南锦是出来买有长野郡特色的糕点吃食的，出门的时候，向路人打听了哪家好，是经由指点一路寻过来的。第一个人说了铺子的名字和指了方向，第二个人一听铺子名字就说知道，然后也指了方向，说清了在何处需要拐弯再往何处走。七拐八拐的，尹晵虽然警觉到了似乎在绕圈，可就在他要说出疑惑的时候，铺子里糕点的香味飘了过来，南锦已经兴奋地跑了过去。他们被一个热情的老板迎进了铺面，说是小本经营，家庭小作坊，一日里也就卖这些，都是街坊邻居捧场，他家婆娘正在后头灶上蒸着呢！大约是因为他们进店的时候，店主听着他们外乡口音，带着意料之外的惊奇和受宠若惊的紧张降低了尹晵的警惕。南锦先尝了口糕饼，紧接着他嘴里也被她塞进了一口，糯糯的，入口即化。再然后，就这样了。
　　再埋怨懊恼也是没用了，以他们趴在桌上的动作来说，根本就没有被挪动过位置。那如今已经关上的门板外就该是街道，四周没有其他窗户，门是唯一的出路。往内堂逃是绝不可能的，灰布帘子的隔断后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可他已经分明感到了危险。
　　决定了，就是那门了。尹晵站起来欲往门口动，脚尖一动腿一抬的时候他明白了为什么他们没有被捆绑起来和看守都没有的原因了。无力，脚上使不上一点力气，他真的只剩下把手指去探鼻息那么点狗屎力气了。
　　南锦也在此时醒了过来，满脸疑惑又仿似瞬间明白，她惊恐地看向尹晵，要站起来跑的动作同样宣告了失败。
　　“怎么会这样？谁做的，谁敢？”
　　尹晵苦笑。她以为这里是大易王宫么，谁不能做，谁不敢做！在她那天在酒楼说出沈家军的时候就该想到的，麻烦岂会只是简单的。
　　“可能是到了年节，盗匪想抢些什么过个好年吧。”他拣最平常听说的一层来解释。
　　“那抢了就好了，把钱都给他们，把我们弄没力气了算什么意思。”
　　她再与一般的王公贵族不同，再拥有一个人从大易京都跑去梁国都城的经历，那走的也是一马平川的官道，兜里有着足够的银两。她从不曾被这么对待过。
　　此刻尹晵脑子里思考的是：将军知道了么？项霄汉呢？如果这是西陵人做下的，项霄汉不可能不知道，不援手。而如果是那个郭家人，尹晵知道他们这次过来的三队里已经有一队专门负责盯住对方了，也没有得到任何警示。今天出门的时候将军并没有什么特殊交代，那这是突发情况还是将军的安排？会有后着么？他现在是该寻机逃出去还是坐着等？因为这时候他甚至想到会不会是将军唯恐南锦再生出什么事端，而特意把她困在这里才是安全的，如果他一莽撞，会不会打乱了部署？
　　会不会？到底什么才是对的？四周安安静静，可这平静之中的选择，一个决定，竟然是这么难，比声嘶力竭，生死穷途的战场上更难。因为，这个抉择不止是影响他自己，更关系到她。
　　她，是必不愿和自己一起死的。
　　“你说话呀，我们该怎么办？喊救命，还是冲出去？”南锦撑着桌子借了力勉强站了起来，可桌子在中央，离着墙壁远着呢，她根本无法再找第二个借力点，现在的两条腿就像坐久了发麻一样。“这…这药一般会持续多久，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已然足够。”
　　尹晵脑子里的万马奔腾还未到终点，瞪着温孤南锦还未做出决定，也已然没有了他展示自己才思的机会了。他还未接话，灰布帘子的屏障被掀起，走出来的三个人中有一个他一眼认出就是酒楼西陵人中的一个。
　　那人接着道：“不管药效能持续多久，重点是你们能否活到那个时间，不是么？而之所以不捆你们是我嫌麻烦，而且，我更喜欢看徒劳地挣扎，那要比绑着不能动的活死人来的刺激多了！更重要的是，依你们现在这样子，一会儿看到那场景一定会跑啊、爬啊、摔倒啊…再痛哭哀嚎并徒叹自己无力，那定是个精彩纷呈！”
　　“什么场景？你们西陵人已经得到了长野，还想逞什么凶？若是不服那天酒楼中的安排，大可当面放马过来，躲在暗处做这种龌蹉阴谋之事，简直让你们的国家蒙羞！”尹晵吼得很用力，他没有像南锦那样撑着站起来，而是暗暗坐着凝聚着自己的力气。
　　这样子落在那人眼里更觉得他其实是在虚张声势，而一边的南锦腿一软，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亏得她撑住了椅子边边才没有出丑，可这让她更生气了。
　　“说得对，不就是共用了一间屋子么，你们就这么报复，一看就是小国家的人，毫无心胸气量。哼，我们活到什么时候是你能算的么，你们敢动我们，想好你们的下场！”
　　“下场？又是沈家军么？”
　　“怎么样，你们不怕么？”
　　南锦说的再骄傲，那三人还是笑了起来，笑得猥琐也笑得张狂。尹晵已经感到了不妙。他张弛着手掌感受着力道的慢慢恢复，同时也想着怎样才能拖延时间：“无论是沈家军还是楚家军曾与西陵的战役中都是战无不胜，今天我们若是出了差池，你们就树下了大易和梁国两大劲敌，实在是不智的。”
　　“呦，说的我们很害怕的样子。时间也差不多了，可以让你们看看现在的情形了。”

　　本是关着的大门被打开，南锦和尹晵被连椅子一起搬到门口。那人注意到尹晵四下转看的眼神和南锦几次想站起来的努力，他跨出门槛，伸平了手臂一副天下唯我的欠揍样子：“不用想什么逃跑路线或是叫嚷着谁来救，我敢这么开门，就证明你们一定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这里是西陵的土地了，你们别忘了。”
　　他的目光看向侧面的天空，天正在变红，且有一股热气在腾腾卷来。随着这人面露的得意，尹晵的脸色却白了。他最初寻到这店就觉得在绕路的感觉在被证实，他直觉地感到这里离他们住的跨院应该不远，且那里现在必定出事了，这热气和红色，像是，着火了！
　　“你想让我们看什么？”南锦还是不解。
　　那人看了眼尹晵，不紧不慢地道：“他应该懂了，不过不急，马上会有人来报告结果的。”
　　南锦将信将疑地转眸看向尹晵，后者一脸灰败但眼里闪着怒火的眼神吓住了她，她一下也跟着紧张起来，且越来越厉害。被带出门时提起来的希望在这一刻猛然就沉了下去，且不是沉到原来的地方，而是掉入了一个深坑，还在不断地往下掉。担心和害怕全因为心里念着的那个人，失了主张和支撑的情绪比自己现在受控于人更甚。
　　“不会的，他不会出事的，不是他，对不对？”她看着尹晵，张着嘴巴，想要得到他的认同。目光一凝，她突然大叫一声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就站了起来，要往外冲，只是一抬腿就被门槛给绊倒在地上。
　　“南锦。”尹晵觉得自己的力气恢复了一些，也有被南锦这样子惊到并激到的成份在。管不了其他了，他起身手肘一撞，击向离他最近还在嘲笑趴在地上的南锦的人。那人也是猝不及防，竟然就往后跌了出去。尹晵见一招得逞，随之就准备对付下一个。
　　事情往往都不是你想做就能做到，转折有时充满魅力，有时确实要人命的。就在他要下一步动作的时候，街上跑来了一人，他带来的消息让尹晵被震在了当场而忘了动作，以致再次被摁住。
　　赵家胡同里那间跨院已被全部烧毁，无一人逃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