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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短篇完结 ...

  •   事情发生在小松尚隆受命于天,成为延王的第十六年。彼时国力虽不及奏国强盛,田地虽已复耕却未若才国之丰沃,所幸王与台辅皆秉天帝福祉回到雁国,妖魔已退,人民也都还称得上安居乐业。

      不过,虽然各州的百姓都开始为新生活而勤恳劳作,都城里也重新响起了文人骚客贩夫走卒的高谈快语,玄瑛宫上的愁云却依旧盘桓不去。要说原因的话——

      “这个蠢王!游手好闲之徒!”

      哎呀哎呀,究竟是谁这么大胆敢在玄瑛宫里咒骂延王主上呢?

      “帷湍,”朱衡面露苦色,“好歹这里也是王宫,你也小点声罢。”前头的小宫女又躲到柱子后偷笑了。
      “哼!史官就是史官!发生这么让人生气的事居然沉得住气,还反倒对我说起理了!”被唤作帷湍的人不满地堵了回去。真不愧是被王赐名“猪突”的帷湍呐,朱衡心下叹气。

      虽说没像帷湍气得这么严重,朱衡也是积攒了满腹,不,至少“半腹”的怨言。究其原因,还能有什么呢?当然是延王主上又闹失踪了。登基的头五年,朝堂之上虽还透着惨淡,小松主上却是日日参加朝议:每日听取各州奏报上来的修整进度,还要与枭王时期留下来的过半奸臣周旋。然而从第十年开始,在稍稍扫除了些佞臣杂碎、并从下官中破格提拔侧近之臣后,主上竟然对冢宰说“啊啊,如今朝议愈发单调流于形式了,干脆就改三天一议吧!”——还未整肃诸官就先行改制,而且还是往怠政的方向去了!这可了得!

      然而这还不是最让人难以想见的。朱衡瞥了眼兀自生气、嚷嚷着“不行,我得带人去关弓到所有妓院赌场凡是可以玩乐的地方都搜一遍!要把这个给雁国丢脸的家伙抓回来!”的帷湍……

      没错,最让人气愤的便是,怠政的下一步,竟是昏庸了!翘了朝议不算,还开始流连市井了!

      关键是,他们的台辅竟然也跟着学坏了。这可麻烦了,主上可能还跑不了多远,顶多就是在关弓城的什么角落里玩乐,延麒大人的行踪就不是他们这些下臣能够摸得准的了。不过不管怎么样,延台辅还只是一两月里失踪那么五六天,真真头疼的,还是这个王吧。而且这次失踪了将近十天……这可是头一遭啊。

      可不要……,又失道了才好啊。

      “啊,台辅——”帷湍已经领人下到云海之下去了,朱衡看到六太从偏殿出来,赶紧行了礼。

      “唉别别,没人看到的话就不要行礼了。”六太挥了挥手。说实话,或许是因为自己是胎果,在蓬莱待了十年的缘故吧,就算知道了自己是麒麟,也不觉得和周遭人有什么区别,也不觉得自己天生就比什么人高贵多少,这类礼节他从来都是能免则免。

      “帷湍又去抓人了?”刚刚在偏殿里歇息,就听到外面咋咋呼呼的,想也知道是失踪近十天的尚隆让“猪突”沉不住气了。一年的雨季就要到来,估计各州的水利也该动工了,今天随手翻了翻各地上呈的奏报(实在堆的有些高,忍不住上前整理了一下),似乎都与之相关。

      “是……”朱衡顿了一下,还是继续说道,“台辅,我想……您是否可以与主上谈谈,让他稍微多花些时间在宫里处理政务……毕竟,十二国不比远在虚海之滨的蓬莱与更遥远的中国,听说在那里有专职处理公文的臣子,但在这里,只要王不批复公文,事情就会一天天拖下去。”

      我就说总有一天会有人来跟我抱怨的。六太挠了挠头,“明白了。这次抓回来后,我跟他谈谈吧……”但也不知道会不会有效。

      “台辅,虽然这么说不好…….”朱衡看了看六太的脸色,“您是怎么下定决心要选王的,不能忘记了啊。”

      猝不及防的一句话。六太抬头看了看朱衡。似乎愣了有一会,六太不顾朱衡还在等他回应,转身便朝宫内走去。

      “台辅……”

      六太脚步不停,却伸出手背对着朱衡摆了摆,“我去内宫等他。”

      就在朱衡还打算说些什么的时候,就听到了一声或许是自言自语,“……不会忘的。”

      ————————
      “好了!”从被抓回内宫换了衣服批复公文开始,已经连续奋战两个时辰了。好不容易完工,尚隆打了个哈欠,朝椅背重重倒去。

      与此同时,六太也已经在窗台上坐了两个时辰。

      “今天怎么了?沉默寡言,一点不像平时的你啊。”闭目养神的尚隆微微睁开眼睛,瞥了过去。居然就那样盯着自己两个时辰……我有这么不让人放心么。

      “……你这十天干嘛去了?”

      “啊,你问这个……”方才还面露疲色,突然就显出痞态,口气还带点轻浮,“未成年啊,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

      换作平时,六太早跳脚了,一定会扑上去扇他脑门,“我早就成年了!早知道就该在你乳臭未干的时候把你捡回来,这样你就会成为十二国史上第一个一辈子离不了开裆裤的王了!”

      然而今天的六太却没有回嘴,这让尚隆有些诧异。两人回到雁国,至今已经十六年了,虽然一开始六太总还是有些担心,但或许受到自己放浪洒脱的影响,也渐渐恢复了天性的开朗。今天这种状况还真不多见啊。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去了哪。”六太挪开视线看向窗外,小声道。两边都沉默了一会,六太先回了头,严肃道,“妓院真有那么好?”

      刚准备喝口茶的尚隆冷不丁呛住。还说不是小孩子……这么直白。

      “妓院是没那么好……”尚隆笑得不怀好意,“但是有妓院的地方就有赌场,赌场倒是个好家伙。”
      “也就是说,你不仅狎妓,还好赌咯。”六太在窗台盘膝而坐,一手支着脸,随意的姿态,眼神却不见放松。“好歹是王,位列仙班,难道不该已经炼化了精气吗?整天想着以前海盗少主的生活,好色好赌——别老是干些让人丢脸的事!”

      本想冷静地说他两句的,讲着讲着居然真的动了气。真是……其实一开始就知道他是这样的人了不是么,看着许给自己的国家一片焦土的惨景,却还能说出“这样一无所有,反而可以随心所欲,干起来才得心应手”,要多没心没肺才能说出这些话啊。但就算是这样,国家也的确在一天一天转好,白雉啼鸣,人民就有了继续生活的信心。

      ……但这必定是不够的吧。只有信心的话。

      尚隆一脸难办的样子,“我和你可是不一样啊~台辅大人生下来就是麒麟,是仙兽,所谓不食人间烟火说的就是你们吧。我从前,不,我十六年前还是个普通人呢,要人一下子断了七情六欲,也要宽限时日啊。”

      ……本来以为,他这种性格,或许正符合遥远的中国所说的“无为而治”。可是现在这个状况,根本就只是“无为”而已罢?当初是谁说“交给我了”?如果才十多年就显出失道之相……而失道的话,不就意味着……

      “你这个笨蛋!”如果不骂出来,六太觉得从前那个纠结害怕的自己又要回来了,“别到死的时候连个合葬的人都没有!悧角!”六太唤来使令,一眨眼的功夫就从内殿消失了。

      留下尚隆一个人愣在那里。这是怎么了……虽然在一起待了十六年,吵架自然也有过那么几次,但总觉得,这次似乎有些不大一样。居然还说到了死……尚隆回想了一下自己这一两年来的举动,唉,别说是身为王之半身的延麒六太,就是成笙、朱衡、帷湍他们,也难免想到“失道”吧。真冤呐……我可不仅是玩乐而已啊。十二国之主皆无三宫六院三妻四妾,知道的时候我不也平静地接受了么,再说了,合葬的话,王和麒麟总该合——

      啊。尚隆收敛了神色。

      ————————

      “……所以这次换台辅失踪了?”玉座上的尚隆沉声道。
      那家伙……从那天起一句话没留就失踪到了现在。

      一般来说,台辅的确没必要长期留在国内,所以如果有需要,台辅也会到其他国家去访查民情,顺便与同族的兄弟们联络感情,这对国家并不会有太大影响。
      对国家的确不会有什么影响,但是一声不吭消失了大半月……知不知道别人会担心啊,笨蛋。

      “已经加派人手去找了。只是现在各州侯被冻结了实权,州县人马也还未整肃,调动地方的兵卫不太容易。或许再几日能有消息。”身为侍卫长成笙出言安慰。唉,估计这两年来玄瑛宫上下官员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叹气了。这对主仆真是……别说成仙,连成没成年都让人捏一把汗啊。

      结果今天晚饭也没吃好。通常情况下,王和麒麟是共同进膳的。六太好像无所谓,但尚隆自己喜欢热闹,没办法一大群人围着一起吃,至少有一个人陪着也好。结果六太闹离家,自己连到关弓去“鬼混”的兴致也没了。
      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虽然,这方法不一定有用。还是试一下吧。

      “……悧角,在吗。”尚隆对着虚空发问。

      没有回答。

      算了,我也是痴心妄想,别说吵了架,就算没吵架的时候他也不会想到要留下使令保护我这个“脆弱的”主上的。

      “……主上有何吩咐。”

      诶?尚隆一愣,毛色白灰相间的猛兽形象在眼前逐渐清晰起来。

      “……所以六太把你留下了?”
      “是。他让我保护你的周全。”
      “这么说你这些天,都在我身边?”
      “是。”
      “……你知道我们找台辅找得焦头烂额?”
      “知道。”
      “台辅的行踪?”
      “也知道。”
      “那你怎么不早说!”要是可以,尚隆真想一巴掌扇在巨兽的脑门上。
      “延麒说,除非主上问起,否则要为他保密。”
      ……也就是说人至少是安全的。尚隆无奈,“……他去哪了?”
      “蓬莱。”
      ……难怪大半月下来一点消息都探不到。
      “蓬莱哪里?”
      “他的家乡,还有……大概是主上曾经的家乡。”

      ————————

      “终于想到要回来了?”

      刚推开房门就知道房间里有人。然而想了想,玄瑛宫里估计也就那人会这样跑到自己房间来吧。六太没理会那声询问,把灯一一点上。

      可不正是小松尚隆陛下在人家床上正襟危坐么。

      “夜半私闯台辅卧房,有何贵干?”隔着桌子,六太居高临下地发难。
      “在外游荡多日夜半而归,比起被群臣暗嘲为浪荡子的我也是不遑多让。”尚隆回得坦然,一脸二流子气,更让六太憋了一口闷气。
      可恶啊,要不是悧角说什么主上心急如焚之类的,我非得再待半个月不可。
      这人根本就没有在心急……只是这样想着,六太就觉得心口堵得慌。也罢,他连雁国百姓都快要不上心,又怎么会对自己上心……

      “……真是输给你了。给我过来——”
      看到六太死死绷着脸,好像忍着什么委屈的模样,尚隆立马投降,赶紧上前,也不管人愿不愿意就把六太拉到床前,又将人往圆木凳上一按,自己则往床上一坐,“看着我……好了别闹脾气,看着我。”

      我知道了你快把手拿开。六太把贴着自己脑袋的两只大手打掉,瞪着眼前这个不正经却又不思悔改的家伙。

      “我承认……这次是我有错在先。”虽然神情稍欠,尚隆的口气倒是很诚恳。“但是你不仔细体察实情,就离家出走、给我判刑,这个乱冤枉人的锅我可不背。”

      “我怎么乱冤枉人了!都有人找我告状了!”六太怒。

      “人家告状是一回事,你大胆猜想却不来找我小心求证就是你不对。”

      “我怎么没小心求证了?是谁说妓院赌场不错、自己凡心不退断不了七情六欲的?”

      尚隆都快仰天长叹了,伸了手就开始左右开弓掐眼前那张脸,“开个玩笑你还就当、真、了。”松了手,尚隆清了清嗓子,沉声道,“要准备‘削藩’了。”

      “什么?”六太一惊。

      “原本各州侯都是枭王时代的遗留吧。这些人大多是地方豪强,在枭王暴政之下趁乱起事,才掌握了地方实权。先前只是暂且控制了州侯,派遣了牧伯,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尚隆挺直了身子,“第十六年了。如果能和平清整撤换,自然是好事;若非得动武,现今的国库也足以应付。”

      “……你别扯开话题,这和你……”

      “不过赐了个别字‘馬鹿’,你还真成‘笨蛋’了啊。”尚隆一面取笑,一面还是在六太的瞪视下老实交代,“所以我是去妓院赌场布置任务去了啊。”
      “布置任务?你是说……情报中心?”
      “当然。”尚隆的语调里带着自信,“人说大隐隐于市,只不过人家说的是隐士的隐,我说的是隐匿的隐。你以为各州人马在关弓会不安插线人么?尤其在新王蛰伏、还未对地方出手的时候。”
      “这我当然知道。”六太不服气,你以为我每个月溜号也都不干正事么,“西市东市各有一家铁铺一家典当分别是光州与元州的眼线,我早就通知成笙让他派人盯住了。”
      “啊,我就说成笙什么时候能跟上我的思路了,原来是宰辅的功劳……咳,好了说正经的,”尚隆接着道,“妓院赌场不论哪国哪朝,都是消息灵通的地方。实际上还有几间酒馆,管事的早都已经是我的人手,只不过这种事本来就少一人知道多一分功效,你也不许和外人说。我还打算让他们领着家当到各州县开分店呢。”说到后来根本是洋洋得意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
      六太看着尚隆,又想起帷湍这些时日来的骂骂咧咧,轻笑出声,“也就是你,才忍得住下官天天在宫里说你放浪不羁,纨绔子弟了!”
      所以不是无为,而是“隐为”么。
      或许……不,是一定,这份天命可以给百姓带来真正的福祉。

      看到六太恢复往常的神采飞扬,虽然面上不动声色,尚隆还是在心底松了口气。趁六太不注意,尚隆大手一揽就把人抱在了腿上。

      “你干什么——”

      又不是小孩子,这样的姿势,太、太难为人了……六太扯着肩上的手就要跳下来,却被尚隆按得更紧。
      “嘘,别乱动……”一边把人固定实了,一边把脸凑近,近到呼吸的每一寸温热都逃不开去,“虽然我承认赌还是赌了那么两把,也听姑娘弹了几支小曲,但是,”尚隆的口气带了几分调侃,“我可没有狎妓哦。”

      六太觉得自己浑身热的慌,心也跳得好不自然……糟糕,麒麟除了失道之病,还会不会有其他的病啊。下次回蓬山一定要记得问玉叶大人……“……谁、谁管你狎不狎妓……你要乱玩得了什么病惊动天帝撤了仙籍才好!我就能赶紧再找一个出得厅堂、不给雁国人民丢脸的好延王……好热,你快放开……”

      “真没良心啊。明明不久前还在担心没有三宫六院的我没人合葬呢。”锲而不舍地揶揄。

      听到“合葬”二字,六太停下了动作。

      似乎感受到了六太突如其来的失落,尚隆卸了手劲,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云海之上,夜风渐盛,方才六太光顾着点灯忘了合上门,一阵风吹来,熄灭了灯,却带进了月光。

      “呐,我说。”六太缓缓开口,脸上的表情谈不上悲伤,却有几分认命的意味,“麒麟的一生,很悲哀的吧。要么是永生,死就一定会死于失道。连尸体都要交付给使令,所谓的与王合葬,或许比衣冠冢还不如。”
      “你怕死么?”
      六太先是摇了头,却又点了点头,“自己的死当然不怕。但是,麒麟的死,不会只带走麒麟一个……”会带走许多平凡的人,给他国带去难民,给自己的国家带来妖魔,还会带走……六太看着尚隆。
      才十六年,就已经觉得很舍不得了。这个人一定会是一个好君王。那么,如果有幸,共渡几十年甚至百年,到了面对宿命的那一刻……
      一定会比现在只是想一想,更难以忍受吧。

      尚隆什么话都没说,却也不给六太再说下去的机会,把人抱入怀中。
      “所以啊……不会那么轻易就把你交给使令。”哪怕是因为这样的原因,也不想成为昏君。
      他感觉到搭在自己肩上的手紧紧攥住了。
      “所以一起努力,好歹……至少也要活上五百年。想一想,那样的话,有多少百姓可以体会四世同堂之乐啊。”尚隆笑道。
      “可是你……或许连拥有家的机会都没有。”
      “怎么没有了……”尚隆往后一倒,侧了身,六太方从尚隆的怀里出来,就被握住了双手。

      “只有两个人的家,也是家啊。”

      “我之前说过的吧……”六太知道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却是极力克制,“现在我再说一遍……忘了的话,到死都会诅咒你……”
      “虽然我八成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我不介意再听一遍。”月光昏昏沉沉,但是声音这么温柔,想必此刻的他也一定带着和当初一样认真的表情。

      “……拜托你了。”

      ——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短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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