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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 42 章 ...

  •   第四十二章 欲舍难离

      我进了房间,甚至上了床,一想到那个电话,还是安不下心来。我不断告诉自己,不就一个电话吗?神经兮兮干什么!翻来覆去挣扎了半天,已是凌晨时分,夜已深,风不定,人初静,还是没有丝毫睡意。我叹口气爬起来,轻手轻脚半蹲在电话旁,按来电查询。上面显示五月九日零点零三分,同样是座机号码,而不是手机。他一定以为隐藏得很好,可是我知道这是他办公室的号码。还在博思工作的时候,跟他公司有业务来往,知道他公司的电话大多都是按序号排下来的,前面那几位数字太过熟悉。我闭上眼睛,发不出声音。

      这么晚了,他还在办公吗?为什么要拐弯抹角给我打电话?是不想让我知道还是不敢呢?抑或是担心吵醒我?还是有其他的什么顾虑?如此的小心翼翼,藏头遮尾——他本不是这样的!他是中宏集团的老总,每天有无数的会议要开,有无数的决断等着他下,有无数的重要人物要见……却为了一个电话这样费尽心机!我惆怅地坐在地板上,抱着胳膊隐没在深浓寂寞的黑暗里,觉得悲凉。他不应该再打电话来的,刚才,他一定也听出了操曹的声音——所以没有出声?还是本来就不打算说话?

      不管怎么样——这样也好,反正已经——分手了。我撑着上身站起来,血往脑子里冲,有些晕眩,撞到桌子,本来就没放好的电话摔下来,发出巨大的声响。我按住胸口,希望没有吵醒操曹。可是祈求落空了,灯“啪”的一声亮起来,他站在门口,睡眼惺忪地看着我说:“怎么了?怎么这么晚还没睡?”我镇定地说:“没事,我爬起来喝水,撞到桌子了。”他连忙问:“撞到哪没?”又教训似地说,“你应该先开灯。”我摇头:“没有。”举着手中的玻璃杯问他,“要喝水吗?”他先是摇头,随即又点头:“好,我也有点渴了。”我倒了杯水给他,说:“我睡去了,喝完了记得关灯。记住,明天早上不要吵醒我。”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他人已经走了,枕头被子叠放得整整齐齐。我收拾好,下楼吃早饭——顺带也是午饭。在成都小吃叫了一大碗鱼香肉丝盖饭,有胡萝卜丝,有笋条,红红白白,看着就赏心悦目,还要了一碗紫菜鸡蛋汤,一口气全部吃完了,身心舒畅。不吃饱,哪有力气做事!我就一俗人,庸庸碌碌,蝇营狗苟,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不食人间烟火、不知民间疾苦的林艾了。准备付账,一抬头便看见玻璃门外停着宋令韦的车,他按下车窗,怔怔地看着我。

      我走过去,淡淡地问:“什么时候来的?”他迎上来没有说话。我退后一步,转开眼,说:“你一定很忙,那我先走了。”他喊住我:“刚才见你吃饭,吃得真是高兴——看着很羡慕,差点以为那是美味佳肴。”我想他一定很久没有好好吃一顿饭了。抬头看他,眼睛里有血丝,下巴上隐隐有新冒出来的胡碴,容颜疲惫,唇色苍白,甚至有点开裂,心悸了一下,一时没有说话。

      他看着我,半晌才艰难地说:“你看起来似乎不错——”难道要我为他生为他死吗?我为他伤心为他痛哭他同样不知道——我点头,面无表情地说:“嗯,还好。”随即又加了一句:“谢谢。”他似乎受不了,上前一大步,有些激动地说:“艾——你,我——什么时候这样说话了——”我避开他的靠近,看着他说:“你瘦了——很忙吧?明天是你订婚的日子是不是?事情都准备好了吗?忙得过来吗——”他打断我:“艾——”声音如此沉痛,仅仅是一声叫唤,就令我的心同样剜开一道血口。

      我强忍的心都狰狞了!不想再看他,也不敢再看他,转身离去。谁不是孤独地来,孤独地去呢!一切只不过回归原点,只是比以前分外痛苦些罢了。站在边上,准备过马路。绿灯一闪一烁,我却抬不起脚步。等回过神来,又是红灯了。忍不住回头一看,他还站在那里,隔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呆呆地看着我。我鼻子一酸,几乎要流下泪来,忙咽下所有的悲苦,止住了。

      一个学生抢着过马路,差点撞倒了我,一边道歉一边一溜烟跑了。我踉跄了一下,跟着人群后面往前走。他突然跑过来,紧紧攥住我,说:“艾——是不是只要我不订婚,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我震住了,回头看他,然后摇头,凄凉地说:“别开玩笑了,你不是小孩子。”他颤抖地说:“不,我是真的——”我打断他:“请帖都发出去了吧?报纸上有没有刊登?宋家和连家一定为此忙得不可开交,连心高不高兴……”挣开他的手,说:“你承受不起。”我相信他此刻说的话是真的,可是他承受不起。

      他肩膀垂下去,整个人瞬间黯然失色,嘴唇在哆嗦,连忙转开头,没有再看我。他一定比我清楚这其中的厉害关系,可是事到临头了,竟然说这样的话,他一定是疯了。他的声音传过来:“我们就这样了吗?我们——”灰暗嘶哑,微微哽咽,像含着无数的煎熬,苦苦憋着,难以发泄。我想哭,但是不敢,轻轻地说:“似乎来不及了。有缘无分,强求不了。那就这样吧。”

      我不值得他不顾一切。牺牲太大,不死亦去了半条命。可是日子还是要过下去,将来他恐怕是要后悔的。我不要他后悔,连带我自己也后悔,慢慢地在生活无涯的琐碎中,磨得什么都没有了——多么的煎熬且难堪!

      照常去上班,一开始心绪不宁,可是顾客一多,忙着介绍功能,开票,提货,验机,时间也就这么过去了。我反而不急不躁,对任何问题一一作答,不懂的也慢慢解释,无比耐心,脑海里似乎没有多余的想法。下班的时候,诺基亚笑说:“摩托罗拉,你今天到底卖了多少?比诺基亚还火!”我笑说:“是吗?没注意,不知道卖了几个。”无论如何,真是要努力工作。将灯源关了,锁上柜门回去。

      回去的时候,赵静竟然在。我一个人正闷闷的有些难受,见她回来,十分高兴,惊喜地说:“回来了?你女儿病好了没?”她摇头,满脸担忧:“没呢,低烧不退,送到医院隔离起来——担心是非典。我回来收拾些东西。”她脸色蜡黄,憔悴不堪,头发乱糟糟的。我忙说:“别担心,小孩子发烧,很正常,没事的。”她点头:“嗯,我瞧着也不像,可是医生说,还是观察一下比较好。”提着包说:“我走了,帮我跟经理说一声。”我答应了,见她精神不大好,说:“要不要我送你?”她摇头:“不用了,你一个人,多注意点。”匆匆下楼。

      生活,人人疲于应付。我无奈地叹口气,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又一夜难熬,尽量不去想明天。
      一大早,操曹就来敲门。我往手上倒乳液,头疼地说:“你怎么又来了?大清早的,有什么事呀!”他笑嘻嘻地说:“给你带了早餐,还热着呢。”我不领情,白了他一眼,说:“就为这个呀?楼下就有得卖。”我又不是他实验室里研究的课题,他怎么就锲而不舍呢!他自顾自地说:“这是北京大饭店大厨特制的早餐,味道好极了。你老将早饭和午饭一起吃,这样对身体不好。”

      我说:“你还特意去北京大饭店?我受不起这种高级待遇好不好!我就一平民老百姓,吃门口的豆浆油条就很好。”什么人过什么日子呗!他拉着我说:“好了,好了,我算是马屁拍到马脚上了。不过既然买来了,总不能浪费呀,赶紧吃了吧。”进厨房拿了筷子出来,笑说:“浪费可耻!”我夹了个蟹黄汤包,说:“你这来回跑的汽油钱可不知道比这蟹黄汤包贵多少。为吃一顿早餐这么折腾,麻不麻烦呀你!”真是富贵闲人干的事。

      他说:“没有,都是顺路。觉得味道好,想着你,就给你送过来了。”我边吃边问:“哦?顺路?那你和谁特意去北京大饭店吃早餐呀?”北京大饭店到这可不顺路呀。他看着我支吾半天,然后说:“一些朋友。”立即转开话题问我:“味道怎么样?好不好吃?”我见他神情极不自然,突然想起来,宋令韦可能就是在北京大饭店举行订婚典礼。我笑说:“你今天是不是还有事要忙?”他说:“没什么事。吃完了,我送你去上班吧。”

      我和他一起出门,他打开车门让我上去。我站住了,笑说:“你还得回北京大饭店吧?”他先是说:“不急。”随即愕然地问我:“你怎么知道?”被我一诈就诈出来了。我微笑说:“宋令韦今天订婚,你不得去捧场?”他顿时手足无措,仿佛做错了事的是他。我说:“我连加了一个星期的班,今天休假,不上班。我想去动物园、五道口这些地方逛逛,夏天快要来了,该添两件裙子,新上市的水钻型凉鞋也很漂亮。”他看了我半晌,说:“要不要我送你去?”我摇头:“不用了,你忙你的去吧,我和人约好了。”昨天就和索爱的约好了一起去购物。

      早晨的阳光还很舒服,上了车,索爱的打电话过来道歉:“木夕,我今天去不了,老家临时有人来了,我得招呼。”连声说对不起。我忙说:“没事,不就买衣服嘛,又不是什么大事,下次再去好了。”却没有下车,从头坐到尾,睡了一觉,然后又从终点站坐回来,脖子酸疼。看了看时间,将近午时,头顶的太阳热辣辣地照着,金光灿烂,白花花一片,我出了一身的汗,浑身虚飘飘的,觉得朦胧朦胧,懵懵懂懂。似乎该吃饭了,可是早上吃多了,一点都不觉得饿。

      十分意外,操曹在这个时候居然还打电话给我。我说:“你不忙着吃酒席,倒有空闲打电话。”他喊:“续艾——”说话挟着风声,似乎正在奔跑,气喘吁吁地说:“我现在在同仁医院。”我大吃一惊,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他说:“宋令韦路上出了点事,订婚典礼取消了。”“轰”的一声,犹如五雷轰顶。他急急忙忙地说:“你先别急,听说没受重伤,我现在赶过去看看。”

      没受重伤?到底什么意思?比起性命,断手残脚也算是没受重伤。我心急如焚,打车来到同仁医院门口,却不敢进去,我有什么理由去看他?只好给操曹打电话:“宋令韦,他——伤得怎么样?要不要紧?”他吁了口气,说:“放心,听说是路上两车追尾,撞破额头,流了些血,不过没大碍,养个十天半个月就没事了。”我“哦”一声,放下心来,问:“怎么会出车祸?”

      操曹匆匆地说:“不知道哇!本来是司机开车的,出门的时候他拒绝了,偏要自己开。令韦他开车一向谨慎,可是没想到偏偏在这个时候出车祸。大家一听到这个消息,都吓坏了。宋伯父、宋伯母,还有连政委、连心等都赶来医院了,一大帮的人,我都挤不进去。你要来看看他吗?”我沉默半晌,说:“不了,既然他没事,那我就不去了。”挂了电话,站在门口,看见中宏的人浩浩荡荡地下车,一窝蜂拥进医院去了。

      见他们手里抱着大捧的鲜花,提着大篮的水果,莫名其妙,不由自主跟了进去。离得远远的,站在走廊口,看着他们在病房前停下,周围已经站满了人。他们派了一个代表敲门。有人打开门,请几个领头的进去了。没过多久,就出来了,低头跟大家说了几句话,一伙人又重新下楼,各自散了。我坐在斜对面的角落里,拿了份报纸,心不在焉地看起来。

      再等了一会儿,门口的那些人也走了,杂乱的脚步声中隐隐听见大家议论:“唉,真是的,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出车祸?幸好没出什么事,不然……”一份报纸从头翻到尾,浑不知写了些什么。然后看见宋令韦的父亲出来,身边还有几个人,正低声说话,忙低下头,侧着身子,用报纸挡住脸,不敢多看。虽然明知道这个角度,很难被人发现,还是心虚得抬不起头。

      过了一会儿,用眼角的余光瞄了一眼,见他父亲站在楼梯口正同另一个人说话,看起来六十来岁,头发有些灰白,腰杆笔挺,脸容坚毅,不苟言笑的样子,虽然没穿军装,一眼就看出来是个地道的军人。听不清说什么,只见他点头,保持军人的作风,果断利落。他们正准备下楼,这时操曹和连心也一起出来了,我吓一跳,忙转过脸,背着他们。操曹的声音传过来:“医生说了,没什么大碍。伯父,还是先回去休息吧。”一行人往下走,听得一人问:“你怎么不陪着令韦?”连心的声音隐隐传来:“他请大家先回去,说静养两天就好了……”

      走廊渐渐安静下来,他那间病房显得分外长而远。医生护士进去一趟又出来了,门轻轻合上,什么都看不见。我犹豫着、挣扎着,看着窗边的夕阳一点一点消失,晚风吹动天蓝色的帘角,抖着细碎的波浪,从这头飘到那头,吹得人的心也跟着软起来。夜色渐渐上来,我趴在椅子上,感觉到脉搏的跳动,最后叹口气,心想,既然来了——又走不了,还是去看看他吧——按理来说也是应该的。

      在门口站了许久,忽然胆怯,始终不敢敲门。我这是干什么?他不是没出什么事吗?我根本不该来——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清醒。一个声音突兀地传过来:“小姐,你也是来看宋先生的吗?为什么不进去?”我转头,一个年轻的护士,手上拿着针管药瓶,正笑嘻嘻地看着我。我轻声说:“我怕打扰他休息,他这会儿应该睡了吧,等会儿再来看他。”对她笑一笑,转身要走。

      她“哦”一声,喊住我:“小姐,我见你在那边坐了一下午,是等人吗?”我怔住了,随即点头:“嗯,不过他没来。”心想不能再说下去了,还是赶紧离开吧。正要跟她说再见,房门打开,宋令韦穿着病号服站在门口,头上缠了一圈又一圈的纱布,里面隐隐透出红色的血迹,看起来像重伤患,眼睛直直盯着我。我低头没说话。那小护士笑说:“宋先生,你醒了?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他客气地说:“没有,谢谢。”拉着我进去,顺手带上门。

      我跟在他后面,抢先说:“听操曹说,你受了点伤,于是来看看你。”他坐在床上,“嗯”一声,好一会儿说:“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进来?”我勉强笑了下,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彼此看得通透,可是一切又都是那么的无力,我好半天才说:“既然你没事,那就好,我该走了,你好好休息吧。”他忽然说:“我有些饿了。”我抬头看他,有点不明白。他又说:“你帮我削个苹果吧,我手也受伤了。”他手上确实贴了两块创可贴。这样的他,我拒绝不了,拿起水果篮里的苹果,说:“没有刀,洗一洗就这么吃吧。”站起来准备去洗苹果。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把刀,问我:“这个行吗?”我点头:“可以,不过有点小。”低头专心致志削苹果,没说话也没看他,削得十分费力。削完再切成块,放在玻璃杯里,说:“要吃自己拿。”他一直看着我削苹果,这时又说:“你再帮我倒杯水行吗?”我走到一边接水,问:“要凉的还是热的?”他说稍微热一点的。我有些为难,也没试,递给他杯子,说:“不知道烫不烫。”他一仰脖喝下去,皱起眉头。我忙说:“烫了是吗?你也不先试试温度。”拿过来抿了一小口,说:“还行呀,就有一点烫。”加了点凉水。他看着我说:“你先试一下的话,就用不着这么来回折腾了。”似乎在埋怨我。

      我很自然地白了他一眼,倒怪起我来了。气氛变得柔和。他忽然柔声说:“艾,你坐过来点。”我僵着没动。他叹口气,一时也没再说话。我只好继续削苹果,低头说:“怎么会出车祸?”他顿了顿,说:“路上有点堵,前面那车可能有点急,忽然换道,就这么撞上去了。”不管他说的是不是真的——还特意解释给我听,他既然这么说,那我就这么相信好了。万一不是——我更受不了。我只能“嗯”一声,沉默半晌,说:“那下次开车注意点,不要再出这样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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