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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章二 ...

  •   季家大府是一座三进的宅院,第一进是小堂,容家老执事等议事;第二进是待客厅,用于接待要人贵客;第三进才是居处,家眷所在。

      季未穿过第一进的堂间花园,踏过一条碎石子的小路,来到第二进的厅口,一路上并未发现自己的不妥。季吉见季未匆匆,倏地伸手拦了他一下:“你等等!去把衣服换一换,一身的灰,让太子看着,像什么样子!”

      季未抬手扫了扫肩头,左右各扫了两下,不轻不重。
      “好了。”
      季吉见状皱起眉头,心觉这弟弟真是太不讲究,难怪难得太子欢心。自己好意提醒,季未却这般潦草态度,看来终究还是上不了台面,真是多说无益。季吉摇头一吁,先季未一步走进厅中。

      季未跟在季吉身后,也跨进门里,只见屏风边站了一个人。那人背对着大厅,好似在欣赏屏风上细致的雕花镂纹。梁国以白为尊,此人身材颀长,一身白衣,黑色长发由一根玉簪轻挽,披在身后,背影仪态天成。季家原本空阔的内堂,只因此人的到来,镀上一层辉色,好似整个都亮堂了许多。季未盯着那人,心中砰砰地跳起来。

      “太子,这屏风上雕的花不错罢?可是我从大京专请工匠做的。”

      季吉含笑上前一步,走到屏风前,对那人侧身道。原本季吉一身银青大裳色泽鲜艳让人眼前一亮,可立在堂中与纯白无垢一比,刚才还显得华贵,如今却有些艳俗了,露了乡里新贵的底。

      “哦?季吉,这是你让人做的?心思何其巧也!”太子转过头来,露出一张儒雅俊朗的脸。太子脸上的庄重之色,在遇见季吉的笑容时,如冰雪焕然而释,露出一个笑来。

      这时家老正好也走进门,只见太子立于中央,两兄弟一个近一个远,一个衣着漂亮,一个衣着灰暗,一个神态亲热,一个却面无表情,一时间不禁觉得,就算是一个娘胎一起出来的,可老天爷究竟是是眷顾了一个,而无视了另一个。

      季未站在季吉身后,一言不发。其实家老又如何不知道,太子封地的累活苦活,都是季未在干,在做,可他就好像田间一头不会说话耕牛一样,一丝不苟地做完了事,却不知表功,只默默地将汗水挥洒在土地里。而将这土地里麦子收获上来的人,是季吉。家老想,这也许就是天生的人上人和劳作者的不同吧!

      这时只听季吉讨好地笑道:“小臣动这些心思,若能入了太子的眼,也不枉了。”季吉说话的时候,眉眼弯弯,显得十分可爱风趣。

      太子闻言,抬袖轻抚了抚季吉的肩膀,“你费心了。”说着太子又朝季未的方向望过来:“季未从外面赶回来的?可是辛苦了,我本说不用这么慌慌张张的,倒让你为难了。”

      季未上前一步,在被太子叫道的时候,他低下头去,收回了自己凝视的目光。刚才的注目不过一瞬,可季未却看得清楚,太子眉目间那仿若是墨色画出的意蕴,带着储君的庄重有礼,一如初见,季未心中涌上一股暖流:“小臣不及接驾,有罪,请太子责罚。”

      太子绕过季吉,信步走到季未面前,上下看了季未:“身上有泥土味,还有工坊的铁味,你可是去督造刀剑了?”

      季未点点头,“小臣不才,但太子吩咐过的事,小臣都尽力做好。”
      ‘尽力’这两个字,说起来简单,可却是每日的汗流浃背、辛酸劳苦所不足以形容。但是面对太子,季未却好像那些努力与辛苦,都理所应当不值一提般,只淡淡地陈述了一句。

      “你很好。”太子简单地道,“去休息吧,我来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就是来见见季吉。”
      “是!”季未躬身作礼,便要退出。

      “等等,”太子又唤,季未回过头,见太子对他笑了一下,“我差点忘了,这次从大京,给你们俩带了东西。”
      季未看着那笑颜,一时间怔忡,回过神,季未道:“多谢太子体恤。”

      “我也有么?我也有么?”季吉上前一步,笑着问太子,太子看他一眼,“当然,季吉也有。”
      “来人!”太子拍了拍掌,立即有太子从属小侍捧匣而入,一长一短,太子接过短匣,“为兄者先来。”

      季吉撩服在太子面前跪了下来,太子脸上带着微笑,将匣盖打开,只见一阵柔光拂面。太子从匣中取出一品柔和温润的暖玉,双手挂在季吉胸前:“卿于我,如玉暖心,我赐卿暖玉。”

      “谢太子!”季吉脸颊上染上一丝淡红。
      太子捏了捏季吉的手:“卿快起。”

      季吉含笑站了起来。两人的手又握了一会儿,太子这才抽出了手,走到季未面前。季未撩起劲装黑袍,也跪了下去。

      小侍捧着长匣躬身上前,太子从中取出了一柄古剑,只见剑身斑驳如玄铁,锈迹依稀,却隐隐散发出一丝冷冽的青光。
      季未盯着这把剑,屏住了呼吸,只听太子的声音响在耳边:“卿善剑,我偶得此古剑,今赐卿。愿勉之。”

      “多谢太子!”季未小心翼翼地将剑接在手中,又对太子拜了拜,这才退了出去。

      阖上了门,季未捧着剑往屋里走了,不禁觉得手中之物贵重,他抱紧了些许。虽说他这次匆匆赶回来了,但也不过是见了太子一面。太子后面的呆在季家的时间,不是留给他的,而是留给季吉的,他心里明白。可哪怕太子曾亲口对他说过,“以后我来看季吉,你倒不用这么费心赶回来了,跑来跑去,也是辛苦。”他却仍然不废了礼数,不仅是因为他不敢废,更是因为他也想趁此机会,见一次太子。

      这晚季未没有再去工坊了,而是直接歇在了府中。一个人坐在屋里,只感觉夜风习习,有了凉意。季未起身将木门合好,抬眼望去,窗棱外玉兔栖于树梢,月光从棱间洒下,一道一道清浅而亮白,就好像他心中的执念和希望,压抑着看不出痕迹,却像黑夜中高悬的月,照亮了一切。

      季未在窗边坐下了,在月的清辉下,看手中这柄太子赐剑。微微一用力,拔出剑鞘,只听耳边嚓一声,金属轻划,鸣响不绝,寒光立即满盈内室。季未深吸了一口气,他一点一点将利刃从包裹的锈鞘中缓缓抽出。锃亮的白刃倒映出季未的眼睛,那是一双有神的,却并不漂亮的眼睛。眉目如刀刻,在玄铁的映衬下,更添了一丝粗犷之气。

      看着剑光倒映中的自己,季未心想,也许和季吉长相精巧相比,自己的确太不雅致了,太不讨人喜欢了。也不知道太子眼中的他,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垂下头想着,季未刚才还被名剑点亮的双眼,瞳色却渐渐黯淡了。他的希望仿佛是没有尽头的,抓挠着内心,常常晃荡在眼前,又摸不到,够不着,可又美丽温柔得令人向往。

      他从一生下来就知道自己和季吉是不同的。
      父亲、家老、还有宅中众人对于他与季吉的差别,他从小就习以为常了。他知道自己本不该有非分之想。
      可唯有太子……
      幻念的生出并非平白无故,它从幼年起就一点一点在季未心里扎了根,然后如一颗种子一般,在没有人察觉的时候,已经长成的参天大树。
      往事并非如烟,有时它能铭刻进一个人的心灵。那一天下了大雪,很冷,季未至今仍清楚地记得。

      那一年,太子初次来到自己的封地视察,自己和哥哥还是七岁的总角儿童,太子年长五岁,已是风度翩雅的白衣少年了。

      大雪纷飞,他们一行在季城外等太子。太子的仪仗出现在一片白茫中时,鹅毛般地雪片落在轺车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季吉被父亲抱着走到太子身边,“太子,这是老臣的儿子,季吉。季吉,快见过太子!”

      “太子!”兄长软糯唤道,如白面团般的小脸蛋上绽放着笑,身体包裹在靛青的小袄中,好像一个福吉的娃娃,从父亲怀中落地而拜,果然太子扶起了季吉:“人如其名,真是个吉祥的孩子。”

      自己站在父亲与季吉的影子里,一言不发。来的时候,季未没有一起坐轺车,而是固执地骑着他的小马。可雪太厚,小马在雪地里折了脚,季未也被摔了一个跟头,这时便一副灰头土脸的模样,再加上不得不一路牵着小马,结果小腿上原本干净的皮靴也浸满了泥水与污雪。

      季未把头低得更低了。
      “你是季未?”
      季未抬眼,只见太子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大雪满山,目域中尽是一片雪色,太子穿着白衣,好像是从雪地里走出的神祇,清隽高远,对他非常温和地微笑。
      “……参见太子。”他拜下身去,太子用一样的力道扶起了他,问:“身上有污雪,怎么摔了?”
      “小马折了脚。”
      太子道:“伤着哪里了么?”
      季未低下头用小手挽起袖口,把擦破皮的地方递给太子看。
      “疼么?”太子那还是少年的脸上,露出感同身受的怜惜神情。
      季未抬起脸,怔怔地看着眼前白衣少年。刚才一路上,父亲没有问过他,跟在后面的家仆没有问过他。是啊,从小到大,又何尝有人曾问过他呢?
      一时间季未眼睛酸得想哭:“不疼。”
      “你下次可要小心了。”太子温柔地牵起他的手腕,仿佛要安抚他的疼痛般,轻轻揉了揉。
      “是。”季未的心砰砰地跳着。

      那是季未人生第一次,第一次有人在初见时,对他说了五句话,对季吉却只说了一句。也是第一次有人对他的关心,超过了对季吉的喜爱。从那一天起,太子就印在他心里了。哪怕后来季吉仍然得到了太子更多的关注,但季未从来不曾忘记过那一天。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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