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古侦探吴越》华不注

4、交换

　　这一天拖着疲累的身体回到家，竟然再度与一周未露面的吴越狭路相逢。不想与这个怪人过多纠缠，我正想抽身离开，却被他叫住了。

　　回头看见吴越还是刚才的样子坐在沙发上，只是身子稍稍前倾。

　　“考古队的报告没那么快出来。不过我可以给你一些线索，来自专业人士的。”

　　姑且不论谁才是专业人士的问题，对吴越主动给予线索的行为我保持了沉默，暂时不做任何表示。租房事件已经告诉我天上没有掉馅饼的好事儿，我想听完他接下来的条件之后再考虑是否接受他口中的“线索”。

　　果然，紧接着他就说出了条件，

　　“做晚饭作为交换。”

　　这家伙究竟是天才还是吃货啊？这是我的第一反应。我的第二反应当然是拒绝，想我堂堂一个刑警，凭什么给你做晚饭？然后我的第三反应冒了出来，并且逐渐压过了第二反应占了上风。当时在墓室中我直觉吴越是发现了什么的，说不定他真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如果可以借此迅速破案，就不用一一排查全市的面包车主了。说不定还能立个功啥的，到时候调去重案组也不是奢望啊。我权衡利弊，最后抱着为人民服务的心态点了点头，

　　“OK，成交。不过我记得冰箱里没什么东西了吧？”

　　我昨天做晚饭已经用掉了最后一个番茄和鸡蛋。

　　“今天快递送了新鲜的食材过来，我网购的。同城送货，方便快捷，是现代唯一比古代好的地方。”

　　他的脸上露出一个孩子才拥有的明亮笑容。

　　快递？大哥你难道不知道咱们小院大门出去三十步以内就有一家卖菜的店么！

　　我打开了冰箱，让我诧异的是，里面只有番茄和鸡蛋，而我之所以有资格“成为”吴越的合租人，好像是因为一盘番茄炒蛋？这么想着我不由地抽了抽了嘴角，不管怎么说，这也省了我的事，三两下做好晚饭——自然是番茄炒蛋，用番茄和鸡蛋我也做不出鲍鱼炒龙虾。

　　吴越同样三两下解决了晚餐。当他从餐盘中再度抬起头来的时候，一脸满足的表情让我错觉自己是不是拥有厨神的天赋而不自知。当然，现在最重要的问题不是确认这个。

　　“线索。”

　　我直截了当地说道。

　　吴越眼睛里的生动恢复成平常漠然自负的样子。

　　“不寻常的现象总能给人提供一些线索，而没有什么特征的案子却是难以侦破的。”

　　“什么？”

　　“福尔摩斯在红发会一案中所说的话。”

　　吴越一只手支着下巴，语气平淡地说着。

　　“……”我感觉更加莫名其妙。

　　“在我看来，考古和破案是一样的。从已知的推测未知的，从现在的还原以前的。两者同样都重视现场的勘查及证据，合理的假设，准确的推理，一层层抽丝剥茧直到找出真相为止。一流的侦探可以‘看到’罪案发生的那一刻，而我们可以看得更远，百年前，千年前，万年前，甚至十几万年前……”

　　他停顿了一下正视着我，

　　“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不存在任何破绽的完美犯罪吗？”

　　“开玩笑，作为一个刑警，怎么可能相信有完美犯罪？”

　　吴越露出一个无机质的笑。

　　“我也不相信。只要是人类的行动，就一定会留下痕迹。考古学研究遗物、遗迹、遗址。没有这些人类活动的遗存，我们将对过去一无所知。”

　　“那对这个案子，你到底知道了些什么”

　　我不管考古学研究什么，它就算是研究世界自然与文化遗产跟我有一分钱关系吗？我只想知道这个案子怎么破？

　　“不是知道了什么，而是发现了什么。你也下去过埋葬坑，说到不寻常的现象你会想到什么？”

　　我花了三秒钟反应过来吴越口中的埋葬坑指的是‘墓室’。

　　“首先当然就是那具三头骷髅了。一具身体骨骸却有三颗头颅，怎么看都不像是寻常的墓葬。如果身体和其中一颗头颅是墓主人的话，多余的两颗头又是怎么回事？你提到过商代的祭祀坑，如果是人祭的话，多两颗头我想也说得通……”

　　我还没将自己的疑惑全部倾倒出来，就被冷冷的声音打断了。

　　“哼，我确实提到过，不过我相信你应该还记得我并没有说过它是个祭祀坑。作为祭祀活动的人牲，来源绝大部分都是战俘或者奴隶，毫无社会地位可言。河南安阳大司空村的商代祭祀坑，径约3米，深约0.6米。殷墟侯家庄王陵区的西北冈祭祀坑规模巨大，有祭祀坑上千个，其中埋人坑大多为长方形竖穴，长2米，宽1米，深1至3米。发现三头骨骸的埋葬坑，据我在现场的初步估算，长度在13米以上，宽度大约8米。四壁经过夯打压实，坚硬光滑，表面敷设一层白灰面，如果仅仅是埋葬人牲的祭祀坑，未免过于隆重了。而且三头骨骸处于整个埋葬坑的中心位置，摆放得非常整齐，看起来不像是地位低下的战俘或奴隶，反而有可能骨骸主人的身份比较高贵。”

　　“既然身份高贵，那为什么这个墓中没有任何随葬品呢？我们警队已经进行了彻底的勘查，在墓室中没有发现随葬物品。如果是被盗墓贼盗走，炸开墓顶石板那一晚，也不可能将整个墓室盗掘一空。现场连一点细小的遗漏物都没有发现，除非这座墓本身就是空墓。”

　　“看来你的脑袋并不完全是个摆设。”

　　我不满地向吴越投去两个眼刀，发现这家伙完全是无意识地讽刺。他一手托腮，偏着脑袋盯着空气中的某一个点，神情专注。

　　“这正是第二个不寻常的地方。历史上被多次盗掘的古墓，考古发掘时已然是一座空墓的情况并不少见。不过这个埋葬坑除了那天晚上被炸出的盗洞，我并没有发现其他的盗洞。盗墓贼下到埋葬坑之后，首先看见了那具三头的骨骸。惊慌失措间他们用手电筒扫射整个墓室，却失望地发现这竟然是一个空墓。哼，真是辛苦他们了。我应该感谢他们没有破坏那具骨骸，要不然我恐怕完不成拼图。”

　　“拼图？”

　　我皱着眉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一个词语。

　　“不过有趣的地方就在这里……对他们来说毫无价值的空墓……或许并不是那么简单……呵呵……呵呵呵……”

　　吴越整个头埋在胸前，发出奇怪的笑声，他的表情隐没在额前垂下的刘海阴影中，只见两个肩膀因为突如其来的笑意而抖动着。

　　这家伙，没毛病吧？

　　“……骨骸下的泥土，是第三个不寻常的地方……”

　　吴越再度抬起头时，眼中还残留着尚未完全散去的笑意。

　　对了，最后离开墓室的时候他确实盯着骨骸的地方看了好一会儿。与夯打平整的地面不同，那具奇怪的骨骸下铺着一层厚度大约两寸的泥土，不过我之前就检查了一遍，那泥土中并没有埋藏什么东西。

　　吴越大概看出了我的疑惑，

　　“是泥土的颜色。盗洞挖出来的泥土是当地普通的黄土，然而骨骸下的泥土颜色却是红色。你不会觉得很奇怪吗？”

　　“只是单纯的泥土颜色不同而已，有什么好奇怪的？”

　　我不以为然。

　　“红色泥土是因为土壤中的氧化铁，铝等矿物质含量较多才呈现出红色。死生大事，古人埋葬的时候，特意在地面铺设红色的泥土并不是随意而为。北京周口店山顶洞遗址的公共墓地，发现过三具完整的人头骨和一部分躯干骨，尸骨周围铺洒了很多赤铁矿粉粒。这大概是出于山顶洞人的原始宗教信仰，红色代表鲜血，是生命之源，他们这样做是希望死者在另一个世界复活。死亡，是一件非常庄重的事情，关于死亡古人所做的每一个动作都具有含义。包括这里的红色泥土，没有随葬品却精心制作的埋葬坑，以及特意放置的三头骷髅，你如果能够明白为什么，这个案子就迎刃而解了。”

　　我看了看餐桌上的盘子，里面除了一点儿残留的番茄汤汁，可以说被“扫荡”得非常干净，我再看了看吴越，对方也正气定神闲地看着我。突然之间我觉得浑身脑袋疼。我知道这是个病句，但如果我真的浑身长满脑袋，那必定每个脑袋都很疼。因为我意识到，自己用一盘番茄炒蛋换来的所谓线索，对案子的侦破根本一点参考价值都没有！

　　“什么红色泥土，三头骷髅，我又不是古人，我怎么知道他们是不是脑子进水了才做这些稀奇古怪的事情的。就算我知道为什么，凭这些就能破案能捉到嫌犯？”

　　此刻我终于不淡定了。

　　“对考古侦探来说，破案就是解谜。至于抓嫌犯嘛，那不是你们警察的事吗？”

　　吴越歪着脑袋，少年般的脸上露出理所当然的神情。

　　考古侦探？我忍不住抓了抓耳边的头发，又是一个莫名其妙的词。我真想掰开他的脑袋看看天才的大脑回路究竟是怎么长的？

　　总之，这一晚我付出了劳动却没有得到相应的回报。其实准确地说，并不是完全一无所获。至少我得到一个深刻的教训——珍爱生命，远离吴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