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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现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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嘭!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一声炮响。
李老汉从茅房走出来,空气中的寒意让他赶紧拢了拢披在身上的外套。他半夜起来小解,贴身只穿着秋衣秋裤,两眼半闭半合,一边推门一边嘟哝了一句“这么晚了,还有人在放火炮。”随后走进屋子反身插上了门闩。
今天是元宵节,从傍晚开始,此起彼伏的鞭炮声,花炮声就没有间断过。
房间里,李老汉的老伴面朝着墙壁睡在床上,平稳的呼吸显示她睡得很熟,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李老汉把外套搭在床头,钻进温暖的被窝继续睡下了,不久就响起了“呼哧——呼哧——”的呼噜声。
整个大地仿佛都陷入了沉睡之中,除了刚才炮响的地方。
怪石嶙峋的空旷地带在夜间显得更加荒凉。冷风在巨石间呼啸,发出呜咽一般的声音。三个鬼鬼祟祟的黑影趴在地上,其中一人手里拿着手电筒朝下照着。那里的地面被挖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洞。
“下面的石板炸开缺口了。”
被刻意压低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大哥,这真的没有问题吧?”
另一个怯怯弱弱的声音。
“放心好了,你知道我为啥选今天?元宵节,咱们不窝在家里过节,为了什么?再说用的是少量的炸药,那些村民不会起疑心的。”
“挖了几个晚上,要不是大哥提议用炸药把底下的石板炸开,咱们谁都别想发财!”
干燥的空气中响起的是第三个人的声音。
“这可是我花大价钱从那个人那里买到的情报。一个从来没有被盗掘过的古墓,埋满了价值连/城的随葬品。只要干完这一票,我们下半辈子,不,即使下下辈子都吃穿不愁了。”
其他人发出吞咽着口水的声音,连手里的铁铲都不禁握得紧紧的。
“好了,把绳子系上,先放二成下去看看。”
被唤作大哥的人再度开口道。
一阵悉悉索索之后,
“啊!”
洞穴中传来一声惊呼。
“怎么啦?!”
“三……三个头……”
慌张地颤抖的声音让其余两人相互对视了一眼,随后纷纷跳进了洞里。
“怎么会这样,这个墓太诡异了……”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我的情报绝对不会有错的!”
摇晃的手电筒,照亮了三个人惨白如纸的脸。在他们的眼前,是一具三头骷髅,六个空洞的眼眶,仿佛宇宙中神秘的黑洞,那是连光都无法逃脱,瞬间就能将一切卷入无尽的黑暗中的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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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场在一个偏僻的山坡下,乱石很多,杂草丛生,树木只有很少几颗,况且还是光秃秃的。警队先来了一批人,拍照的、采取物证的、问话的,来了又都走了。空气中带着早晨的特有的清新味道,四周聚集了不少观望的人,其中大多数是这附近的村民。他们自觉地与我们保持了一个稳妥的距离,围成一圈或眺望或凝神,或回头窃窃私语,脸上无一例外爬满了好奇,你在他们脸上甚至还能读出少许的兴奋。我和另一个同事负责把警戒线拉了起来。警戒线内是一个不规则的土洞,大小仅容一人通过,被翻起的新鲜泥土堆在土坑一侧,形成了一个黄色的小山丘。
做为刚进警队的新人,我和张胖子只能被分配一些杂活儿。拉好警戒线之后又被命令站在警戒线外维持次序,防止周围百姓闯入。
本来警察吧,理所当然应该服从上级的命令。但是说真的,这种活儿简直不是一丁点儿无聊。我想张胖子也是这么认为的。他凑过来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往左右瞧了瞧,又朝离着有八/九米距离的土洞努努嘴,
“你猜下面到底是怎样的?”
“想知道你自己下去看啊,不过,”
我故意将张胖子上下打量了一番,
“就你那体型,估计也下不去。”
“哎哎哎,我说闵晓天,我俩现在好歹也是一条藤上结的苦瓜,一根绳上栓的蚂蚱,一艘船上落难的老虎,你别动不动就搞人身攻击呀。”
张胖子是我的同期,我们从同一个警察学校毕业,又到了同一个警队。他大名叫张文远,打三国杀最喜欢选张辽。身高184cm,体重92kg,在我们读警校时就是一个显眼的存在。刚认识他时,我曾经不知死活地跟他开了一个玩笑,“就你这1比1的比例,都不知道你怎么混进光荣的人民警察队伍的。”他立马做出了一个让我至今回想起来都恶寒不已的“巧笑盼兮”的笑容,“毫无疑问,当然是靠‘美色’进来的”。除了“胖子”,他还有另一个外号,张灵通。不管是同学还是教官,在我的印象中谁的八卦他似乎都了如指掌。这都是拜他高超的电脑技术所赐。我曾经想,他如果不进警校估计就是一个叱咤网络的黑客高手了,而且是潜伏在网上专门窃取别人隐私的那种变态黑客。
“喂,之前队长下去一趟,上来二话不说就开车走了。能把咱们‘英明神武’的队长吓得脸色跟黑茄子似的,你说下面有什么啊?血尸?还是粽子?”
“你盗墓小说看多了吧。”
我不得不出声打断胖子毫无逻辑的胡思乱想,
“况且队长那叫吓的?他本来就长着一张包公脸!”
“切!好不容易进S队,还以为终于有机会下真正的古墓开开眼,早知道是在这里当保安,我当时真该削尖脑袋挤进重案组。”
我又将张文远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这次打量足足比上次还多了三十秒钟。
“你脑袋这么圆,要削尖恐怕也不容易吧。”
“闵晓天,你不吐槽会死是吧?”
我不置可否地吹了一声口哨。
C市是一个历史悠久文化底蕴深厚的古城,全市范围内大大小小各朝各代的古墓,仅已知的就有上百处。随着上世纪九十年代文物市场的开放和繁荣,这里吸引了一大批古董商人。另一方面,在巨大利益的诱惑下,盗墓和文物走私也日益猖獗。C市俨然成了全国盗墓案频发的“重灾区”之一。为了打击日益猖獗的文物犯罪,市公安局刑警大队在今年刚刚成立了一个特别小队——代号S,专门负责与文物有关的案子。我和胖子就是在这种背景下进入了S队。对于这件事,相比起兴奋的胖子,我个人是带着一点抵触的。那些挖坟掘墓的,怎样都无所谓吧,进重案组才是我当年报考警校的目的。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时间一点点逝去,看了看表,已经快接近正午时分。起初看热闹的村民们散去了,现场只剩下我和胖子两个人。队长不知道去了哪里,在接到新的命令前我们只能守在这里。
“哎呀,累死了。”
胖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四下无人,他更加肆无忌惮,把警帽摘下来在手里转着。
“对了,你那位神秘的合租人露面了没?”
见我摇头,胖子眯着一对小眼睛,若有所思。
“你家说不定隐藏着一只密尔沃基怪物。”
“啥玩意儿?”
“美国的杰夫瑞·莱昂内尔·达莫,外号密尔沃基怪物,世界最恐怖的连环杀手之一,令人发指的食人魔。当年警察找到他家的时候,他屋里还储存着大量的人体残肢,冰箱里甚至还有切好的人肉片和人头。”
“你知道我怎么想的吗?”
“啊,是不是对我的推理佩服得五体……”
我一胳膊扣住他的脖子,稍一用力,
“死胖子,你不当编剧真是浪费想象力了!”
“你,你敢袭……袭警……”
我和胖子扭打了起来,这是我们自警察学院时代就保持下来的“交流方式”。显然胖子的格斗技巧远远跟不上他的想象力,就在我即将制服住他的时候,突然间,仅仅只是一眨眼的工夫,我瞥见一个黑色的影子,站在盗洞的旁边。我的心脏下意识地漏跳了一拍,下一秒钟我已经被胖子掀翻在地。
“哈哈,知道我合肥战神张文远的厉害了吧!”
胖子难得胜我一次,此刻笑得得意忘形。我顾不得他,一屁股爬起来,往盗洞的方向望去。
什么都没有,一切正常。
“喂,你刚刚看见什么没?”
“什么?”
胖子察觉到我的异常,顺着我的眼光也望了过去。
“没有什么啊……”
难道仅仅是眼花了吗,不,我敢确定,我刚才的的确确是看见了一个人影。
我走了过去,在洞口边停了下来。
洞里黑漆漆的,下面究竟有什么根本看不清楚。我的脑中冒出了一个强烈的念头,
下去看看!
顺着狭小的洞口往下,我两手两腿并用,像一只□□,缓慢地挪动着。听说人类失去了视觉之后,其他的感觉会变得灵敏起来。指尖和手掌上传来冰冷潮湿的触感,很奇怪,明明裸/露在外的只有手掌,却偏偏好像浑身上下被一条浸透冷水的床单紧紧裹住,每挪动一下都几乎要拼尽全力。与四壁摩擦的细小声音在这个黑暗的地下通道中似乎被放大了很多倍,我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心跳声,近得好像缭绕在耳边,又好像是隔着遥远的水面传来。这种奇异的感觉是我平生从未经历过的,我尽量屏住呼吸,徒劳地睁大了眼睛。感觉爬了很久,而实际上仅仅只有六七米的距离,我触摸到了坚硬的石板。吞咽了一口口水,默念着马克思的名字,我小心翼翼地通过了被炸开的石板的缝隙。
虽然看不清楚,但我能感觉到底下是一个宽敞的空间。就在我从石板缝隙滑下来的地方,我摸到了这个地下空间的墙壁。十分平顺光滑的表面,并不是石头之类,也绝非木头,而是干燥坚硬的泥土,似乎是经过夯打的土墙。说实话,里面的空气真不好闻,带着一股发霉的味道。我意识到自己已经进入了墓室。紧接着我突然又意识到这既然是个墓室的话,那么这里面的空气说不定已经有几千年了,再说不定尘封着几千年前的未知细菌和病毒,再再说不定就像那个什么卡什么蒙的埃及法老的诅咒,进入古墓中的人全都死翘翘了。我再度默念了一遍马克思的名字,觉得似乎还缺点什么,于是又另外默念了一遍爱因斯坦的名字。在大哲学家加大科学家的双重“庇佑”下,我打开了随身携带的警用电筒。在警用电筒白色光线的照射下,我清楚地看见墓室的地面上静静地躺着一个人,一个已经白骨化的人类,伸展着四肢,仰身朝上,骇人的是这具人类骨骸竟然有三个头颅!除了脖子上的那一颗,两边的锁骨上,还各有一颗头颅。每一颗头颅上,一对空洞的眼眶都无声地注视着天花板,如果这个地下空间的顶部可以被称作天花板的话。这冲击性的一幕让我的大脑足足死机了五秒钟,假如不是发生了意外相信这个死机时间会持续更长。在手电筒的光线没有照射到的黑暗深处,一声冷哼让我的大脑瞬间重启成功。
循声望去,一个黑影如同电影的慢镜头正在无声地逼近……
豪无疑问,我坚信这个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什么“粽子”或者僵尸,然而在这一刻,即使是马克思和爱因斯坦两位老人家跨界强强联手,也无法阻止我一声发自灵魂深处的尖叫,
“鬼啊~鬼~”
我当时如果知道这一声喊出来之后会对我一向英明神武的形象造成多大的损害,会对我今后的人生造成多大的负面影响,就算是给我钉竹签坐老虎凳灌辣椒水我也绝不哼一声。所谓一失声成千古恨,已是后话,暂且不表。
话题再绕回来,我当时下意识地叫出声后,回应我的是一个饱含着鄙夷的语气单字,
“哼!”
哎呀,这只鬼怎么还挺傲气的?在我的大脑又不禁走神时,“鬼”已经走入了手电筒的照射范围内,我定了定神仔细一看,
竟然是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的少年!
眼前的人,穿着一套黑色西装,白色衬衫,打着天蓝色与白色交错条纹的领带,脸白皙圆润,一副大得几乎遮住了半张脸的黑框眼镜从微微有些塌的鼻梁上滑了一半下来,镜片后的那双眼睛使人印象深刻。与这双眼睛对视的时候,不知为何我想起了小时候在动物园与一头梅花鹿长久对视的经历,大而圆的眼睛,深邃纯粹得仿佛花色的缎面上点缀的黑色宝石,看似平静无波的眼神,却始终保持着动物特有的敏锐和机警。
尼玛,在古墓中还穿着黑色西装,带着黑框眼镜,不吭气站在墓室角落的黑暗中干嘛啊究竟是想干嘛呀!
无论如何,我总算松了一口气,但随即又紧张起来。这少年是谁,为什么会在这个墓室中?
少年的脸上始终没有什么表情,显然对于我的出现他并不在意,那双“鹿眼”随意地在我身上停留了两秒钟,便扭头专注地看着地上的白骨。
“你是谁?”
我开口问道。
他没有回答我,反而蹲下摆弄起那具作为“重要证物”的骨骸。我这才注意到他手上带着白色的手套。
“喂,你在做什么?这些东西可不是你能顺便动的!”
我终于想起了自己的警察职责,大声呵斥着,迅速上前想拉开他。
对方完全充耳不闻,甚至还拿起了其中一颗头骨,右手中指和食指在头骨上四处比划着,
“颅长173mm,颅宽138mm,颅高138.5mm,颅底长98mm,面底长88.5mm,面宽126.5mm,鼻宽26.5mm,鼻骨最小宽6mm,鼻高53mm,鼻骨最小高2.8mm,鼻跟点-内侧两框宽之矢高13mm,耳点间宽105mm,耳上颅高114mm,颚长47mm,颚宽39.5mm,额骨最小宽95mm……”
我一愣,脑中就像被硬塞进了一台旧式发报机,在某种强大的外力作用下疯狂地跳跃着音符,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额角85°,鼻两侧角70°,鼻颧角148°,伏格特面三角70°/70°/40°,前囟角I 47°。喂,我刚刚说的那些数据你都记下来了没?”
发报机突然停了下来。转过身来的少年两条清秀的眉毛拧在一起,嘴唇紧抿着,语带不满。
“啊?”我脑中还盘旋着该死的哒哒哒,茫然地看着他。
他默默地瞪了我两三秒钟,挑挑眉毛正要开口说什么的时候,身后有了意外的动静。
“吴博士,你又在逗我们的小警察开心了。你不如给我说点真东西吧。等你很久了,每次请你都不容易呀。”
咦,这个声音怎么这么熟呀?手电筒往后一照,
一张黑黝黝的包公脸赫然出现在眼前,这是一个大约四十几岁,身高一米七二的中年男人,紫黑的厚嘴唇上留着一道黑黝黝的小胡子,右眼眼角有一处浅浅的褐色疤痕。
“队长?”
我几乎是脱口而出。
没错,此人正是S队的队长伍成孝。
对了,刚刚队长的话……我是不是被那小子给耍了?我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他面无表情地朝伍队长点了下头,完全无视了我杀人的眼神,随后又俯身面向骨骸,黑框眼镜的镜片反射着手电筒白色的光芒,一双白色的手套在骨骼上轻快地跳跃着,如果不是在这个阴森的墓室,我简直以为他是在弹奏一曲优美的钢琴曲。
“三具头颅的颅骨都比较大,骨壁厚,额骨高,眉弓突出明显,而且,”
少年将一个头骨用手掌托起,露出一个神经质的笑容,
“重量也是足够的,毫无疑问三具都是男性头骨。”
“至于躯干的话,你看这里,”
少年指着骨盘的位置,向已在骨骸边蹲下的队长说明着,我则在队长旁边伸着脖子进行一只手电筒的灯光支援。
“女性因为要承担生育责任,骨盆宽,空腔大,髋骨纵直径低,横直径宽,耻骨角呈钝角。这具骨骸恰恰相反,纵直径高,横直径窄,耻骨角度呈直角,也就是说躯体骨骸也是属于一个男性。”
“我刚刚检查了一下,三具头骨都是在第五与第六颈椎处被类似于斧钺一类大型砍砸器砍断,而最中间的那具头骨的颈椎断裂面与躯干上的颈椎断裂面是相吻合的,判定为同一个体。其他两具头骨,嗯……目前我并没有发现躯干。另外,从骨骺、骨缝的愈合,耻骨联合面以及三具头骨的牙齿来看,三人死亡年龄均是二十岁上下,估计死亡原因就是刚才我所讲的,被砍断头颅致死。”
伍队长摸着下巴,喃喃道,
“三个头颅,一具躯干,这样放置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少年漫不经心地吸了一下鼻子,
“伍队长,你不是应该联系下考古研究所?”
“呵呵,倒像是你的风格。”
队长也没有继续深究下去,站了起来。
“今天也辛苦你了。”
这句话队长是冲着我说的,我低着头没有吭声,现在我满脑子都是那声尖叫。要是被胖子知道了,不,要是被其他任何一个人知道了,让我以后怎么在警界里混。我偷偷瞥了一眼神秘的少年,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墓室中央的骨骸,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耳朵竟然动了两下。
从墓室出来后,队长把胖子叫过来,指着那位少年,
“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S队的特别顾问,体质人类学博士,考古学硕士……”
队长话还没说完,胖子抢先与对方握手,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
“久仰大名,久仰大名。我是张文远,就是三国里的那个张辽。”
我暗中翻了个白眼,队长还没说出那家伙的名字你就敢说久仰大名?简直是奴颜媚骨,节操何在!
“闵晓天,S队新晋刑警。”
我不卑不亢地说道,伸出手来。同时用眼神示意他,希望他能明白我的暗示,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少年正巧站在了盗洞边被挖出的新鲜泥土堆上。稍高的地势让他高出我一截。他居高临下,冷冷的眼光轻蔑地扫了我一眼,始终没有伸出手来。
“我叫吴越。《吴越春秋》的吴越。不过像你这样缺乏常识,还可笑地认为鬼的存在的低智商灵长类,肯定是没有看过这本书的了。”
……
如果新晋刑警可以配枪的话,我就当场毙了这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