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天启一夜 ...

  •   一

      东陆古代建筑史纲的考试是在下午。我坐在靠窗的座位上,跟各种历史细节作殊死搏斗。考试的时候那个女河络老师一直很无奈地望着我们,因为大部分人的试卷上,一直都是一片很写意的留白。还差半个小时的时候,女河络老师终于忍不住说,大家的论述题一定要作答啊。写下自己对东陆古建的认识就好,一定不要空着啊……

      其实雷云桢先生主编的那本《九州建筑史》,从燹朝到端朝的部分我都仔细地读了,部分还作了笔记。问题是那个女老师的课我基本没去上过。东陆古建在每周二的第一节课,从来不能早起的我每次去都只好坐在最后一排,然后那个女河络老师的身材就被前面几个夸父留学生挡得严严实实。再然后东古建课就沦为了听力课。女河络老师的声音尖细,要是换个场合也可以说是悦耳动听。但是说话有点过于慢条斯理,几节课以后还在星流初年的穴居打转。我一直坚持听到燹朝宫殿,终于对本学期能否按进度讲到端朝感到绝望。之后就没有再去上过课。

      事实证明我只看书不去上课的做法是很错误的。拿到试卷我才发现,试卷上充斥着野史轶闻和细枝末节,而那些东西都是课上女河络老师曾津津有味地提及过的。

      就这样我基本半裸地熬过了这学期的最后一门考试。我很认真地听取了女河络老师的建议,把最后的时间都用来拼论述题的字数了。交完卷走出考场,我一边揉着已经酸痛的右手,一边暗自祈祷盘鞑天神能保佑我这次不挂科。

      “喂,考得怎么样?”一个女孩在身后叫我。我转过身,是白依依。

      “估计要挂。”

      “你就开玩笑吧。”

      “不是开玩笑。那个什么名词解释,里面有一半的名词我听都没听说过。”

      “好啦,考完就不要再去想它了。我们要去看电影,你去不去?”

      “‘我们’有谁啊?”

      “有龙格源,雷一池,还有栗子,反正有很多人啦。你去不去啊?”

      稍稍犹豫了一下,我还是点了点头:“我去。”

      二

      白依依的真名其实叫白依。一开始,白依依每次自我介绍说“我叫白依”的时候,大家总是会惊呼:“白毅?是胤末那个很能打的将军吗?”到后来白依依实在不能忍受被错认为大叔型将军,就干脆让大家都叫她依依。

      依依这个名字挺好的。《九原堡垒》的一个女主角好像就叫依依。嗯,路依依。

      《九原堡垒》这部科幻小说在我们学校曾经一度流行,可惜没有拍成电影,否则我们也不用为看哪一部电影而大伤脑筋。此刻我们一帮乌合之众正站在电影院的大厅里,抬头望着墙上的海报,吵得不可开交。龙格源说看《变形浮屠》吧,科幻大片啊。栗子说又是西陆片,总是枪战爆炸直升飞机,主角携手美女拯救九州,闷不闷啊。雷一池说都别吵了,不如看那个吧,有金城武和梁朝伟。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我看到了一张海报,在一片高高的城墙的背景下,金城武饰演的项空月满面阳光地挥着羽扇,梁朝伟演的姬野则一脸忧郁地拄着枪。人物下面是两个潇洒的大字:殇阳II,还有一行英文翻译,是传说中的直译:Sad Sun II。

      栗子怪叫道:“这是什么?悲伤的太阳”

      “可千万别看那个片子。”龙格源一脸严肃。

      “为什么?”我问。

      “因为我看了殇阳I,吴宇森执导的。除了项空月给联军发信用的那只信鸽飞跃千山万水的镜头还不错以外,整部电影就是两个小时的冷笑话。估计II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一句话,它除了颠覆你的胤末观,还要摧毁你的幽默感。”

      “是啊,吴宇森也就是放放鸽子,要比挖坑还是不行。”我感叹道。

      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白依依开口了:

      “既然你们定不下来,我们看这部好了:《海姬蓝》。”

      她说的声音不大,但我们忽然都安静下来了,静静地看着她目光聚焦的那张海报。海报上,正当妙龄的白毅和息衍相视而望,背景是月光下大片的海姬蓝,白玫瑰似的花瓣,镶着淡淡的蓝边。

      白依依就那样抬头望着那张海报。不知为何,我觉得海报上的月光似乎真的落在了她身上。

      我们都没有说话。雷一池抢先表态道:“好好好,就听依依的。”栗子耸耸肩表示无所谓,龙格源也没意见。白依依回头看看雷一池,又看看我们,笑了笑。

      还没到暑假,看电影的人不是特别多。我们很快买好了票。

      “有人要爆米花么?我去买。”白依依问。

      雷一池说我要,我还要可乐可以吗谢谢。栗子这次没有耸肩,而是摊开了手。龙格源手里攥着五张电影票,没有回答。

      “依依,我和你一起去吧,太多东西一个人拿不了。”我心里动了一下,忽然说。

      “好。”她点了点头。

      “喂,帮我们俩留两个位子!”我对栗子他们喊道。

      三

      “你再说一遍?”荧屏上的息衍瞪大了原本眯缝着的眼睛。

      “我拿了你的钱,买了白秋练。”白毅不动声色地说,同时紧紧地搂着白秋练如雪的脖子。

      “你拿了我所有的钱,去买这匹瘦马?”息衍仰天长叹,“那我这个月的房租怎么办?”

      “你可以住我房间。睡地板。”白毅看着息衍,微微一笑。

      《海姬蓝》实在是一部青春文艺片。胤末这两个倾世名将的少年时代的故事,也不知道有几分是真实,几分是编造。看着屏幕上息衍和白毅的青春岁月,忍不住感叹这帮编剧的想象力还真是丰富。

      息衍躺在地板上,窗外夜色如墨。

      “白毅,你睡了吗?”息衍问,轻轻地。他双手抱在脑后,眯着眼睛望着天花板,像是在自言自语。

      “没有呢。”白毅轻声答道。

      “你想过没有,稷宫毕业以后,我们会干些什么?”

      “我们……大概都会从军吧。息衍你不也一样么。”

      “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我们可以开一家花店,就在这天启城里。”

      “在天启,开花店就凭你的技术?”白毅嘴上说着,目光却移到了窗边息衍一手种的花上。窗台上,陶土的花盆整整齐齐地摆成了一排,在月光下的剪影,就像列着整齐战阵的军士。

      “怎么,你不信我?”息衍忽然翻过身来,一双狐狸一样的眼睛望着床上的白毅。

      “人家开店都要有绝活的。你也就是摆弄摆弄窗前的那几苗花,有什么绝活啊。”

      “你说我种花没有绝活,是因为我平时摆弄花草,只有七分认真。”息衍说,“要是我花上十分的认真,全九州就没有我息衍种不出的花!”

      两个人沉默了。

      过了片刻,白毅轻轻地问:

      “那,你能种出有一圈蓝边的秋玫瑰么?”

      影片的最后,在天启华灯初上的街头,息衍捧着一个陶盆,里面种着一株水嫩的秋玫瑰,层层的白色花瓣边上,泛着淡淡的蓝边。

      “白毅,起个名字吧。”息衍笑。弯弯的眼角飞扬着得意。

      白毅定定地站着,凝视着息衍怀中的那盆花。末了,他也笑了。

      “真漂亮啊……就叫它‘海姬蓝’,好不好?”

      “海姬蓝……亏你想得出来。不过听起来不坏嘛。”

      天启城的月光照着那白中泛蓝的花瓣,照在两个年轻人的身上。他们一个穿着一袭墨色的长袍,另一个批着一件雪白的战衣。

      我偷偷地看了一眼坐在我身边的白依依。她的眼中闪着银屏的荧光,一副投入的神情。淡蓝色的荧光映在她精致的脸上,像极了电影里的那片海姬蓝。

      四

      头顶上的灯亮起。影片结束了。

      我们随着观众的长队走出放映厅。雷一池,栗子和龙格源他们三个要去洗手间。我和白依依站在电影院的大厅前,默默地等着。

      白依依的眼神忽然很迷离,她漫不经心地望着前方,却好像在看着一片虚空。

      我想,她该不会还沉浸在电影的情节里吧?

      忽然,白依依像决定了什么似的,回过头来,望着我。

      “我去宁州交换的申请通过了。”

      “宁州?”我不由得一愣。我们学校每年都会有去北陆西陆交换的指标。可是白依依从来没有说过她要申请去哪里。

      “对。”

      “什么时候走?”

      “下周一。”

      “下周一?小学期开始的第一周?这么快?”我的脑子就像被电过,一片空白。

      她点了点头。我沉默了一会,终于鼓起勇气问:

      “需不需要我去送你?”

      “不用了。小学期第一周的第一天,我可不想你逃课。”

      “小学期第一周是素描实习,应该是自由写生,我可以去送你,没问题的。”

      “还是算了。”她笑笑,“又不是生离死别。我还会回来的。”

      我仿佛被冰冻住了,笑不出来,也说不出一个字。心底里,一个巨大的空洞就像谷玄一样,渐渐吞噬着周围的一切感触。

      不是生离死别么。可为什么我的心里会忽然那么空呢。

      “喂,你们两个!”雷一池从洗手间出来,向我们一边挥手,一边大声喊,“我们去吃夜宵吧!”

      “好啊好啊。”白依依开心地笑了,“最近的一家烫沽亭的分店在哪里?”

      五

      周一的下午,小学期素描实习的第一天,我在稷宫写生风景。虽然是周一,稷宫的游人还是很多。很多女孩特意穿着胤朝的华服,在成片的梨树下摆姿势拍照。不仅梨树下热闹,稷宫的学舍也是游人如织。我好不容易选了个没什么人的角落,支起了画架。我从包里摸出八松出产的炭笔,眯起眼睛望着那座复原的胤朝学舍,学舍后面隐约露出梨树的枝桠。

      我忽然想,想当年息衍将军总是眯缝着眼,莫非在稷宫的时候他也学过图画?我记得高中时读过一本叫《缥缈录》的野史,里面说起过息将军曾画过湖畔的小屋,还亲手绘制过大狱的图纸。不知道他在稷宫上学的时候,有没有给白毅画过像?

      我叹了口气,收住了漫无边际的思绪,集中注意力勇炭笔在画纸上起稿。白毅……白依依……每次想到白毅,脑中就会条件反射般浮现出白依依的身影。她今天就要走了吧?可是她却不让我去送她。

      我的手机忽然响了。白依依的短信。

      “我现在在天启国际机场,飞机一小时以后起飞。谢谢你那天能陪我看电影。如果有缘,还会再相见的。”

      我来来回回读了三遍,然后试图回复。可是写了删,删了写,还是写不出一条合适的回复。我叹了口气,心里想算了吧。那天晚上没有能说出来的话,现在也没有可能再说了。

      即使说了,又有什么用呢。一小时以后她就要飞过茫茫的羽渊海峡了。

      那个晚上,还近在咫尺;一小时后,便远在天涯了。

      我忽然想笑。心想就是风炎皇帝的心情也不过如此吧。两度北伐、一生戎马,只不过是要填补心中秋莫离留下的那个空洞罢了。谁又曾想过,那个时代的绝世英雄们所为之牺牲的功业,不过是一个男人对他心中那个人最徒劳的接近呢。

      学舍旁那棵已经枯死的古树,树根前竖着一块古碑,写着“苏瑾深手植梨花”。当年这棵树开出的花,也曾如雪片般飘落。当铁驷之车已成为前朝的故事,当白毅和息衍还是稷宫的学生,不知道他们俩有没有曾在这棵树下感怀先辈,有没有再这棵树下思念故人呢。

      就像现在的我一样。

      此刻,眼前纷飞的梨花渐渐化作了满月下凝成的羽翼,带着我的思念,飞向宁州的莽莽森林。

      六

      小学期结束的晚上,我和雷一池,栗子还有龙格源去K歌。

      “栗子,帮我点一首《歌无畏》。”

      “你点得已经够多了,让我再点一首风临晚的。”

      “风临晚你根本唱不上去的。这里的西陆歌怎么才这么点?怎么办,我只会唱西陆歌……”

      我走到点唱机前,拉开快要打作一团的三个人,点了一首《天启一夜》。

      “不是吧老大,《天启一夜》你都敢唱?”雷一池说。

      我笑笑:“只是想试一下。”

      已经在宁州的你,现在在做什么呢?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一起去看电影的那个夜晚呢?

      还有很多话,没有来得及说。

      究竟,还有没有相遇的那一天呢?

      “好啦,你们都不要捣乱,看我能不能把这首歌唱好。”我说,缓缓举起了手中的麦克。

      One night in Tianchi
      你可别喝太多酒
      不敢在午夜问路
      怕走到了稷宫深处

      人说稷宫的深处
      有位老将军
      犹在痴痴等

      戴着褪色的将缨
      看那梨花树
      飘落一地白

      人说北陆的蛮族
      会在寒风起
      站在城门外

      扎着白色的豹尾
      呼唤城门开
      眼中含着泪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天启一夜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