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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独钓寒江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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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我姓寒,这已经是我离开金陵,定居江南水乡的多年以后。当年识得的故人基本上皆已尽数离去,黄泉路上,说不得,我得独行了。终归还是有些寂寞。不仅寂寞,其实还有些遗憾。曾经约定好的似水流年,携手共度,现在想起,真真是一个笑话。
“母亲,都准备好了。我们可以动身了。”
我听见年轻好听的男声响起,那是我的儿子。我微微一笑,收起桌上硕果仅存的故人来信,施施然站起身,带上锥帽,准备出门了。
金陵城还是这么繁华,我轻轻叹道。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缓缓驶向它的目的地。我垂下眼,眼角的余光,看见我的儿子攥紧的双手。
“不过去见个将死之人,何必紧张?”我宽慰他到。
“母亲,”我那倒霉儿子一脸无语的表情。
“我问你,你姓什么?”我抬起头,平静的看着他。
“母亲为何这么问?孩儿自然姓寒。”倒霉儿子一脸惊慌。
“那好,你记得自己姓寒就好,你上的是我寒氏族谱,清明寒食,祭奠的是我寒氏先人。此次不过是见一个与我有过故旧的孤寡绝后的鳏夫,有什么好不自在的?嗯?”我语调轻扬。
“母亲说的是,孩儿知错了。”他终于镇定下来。
“好了,打起精神来,不要堕了你寒镜宫宫主之名。”我终究还是提点了他一句,他总得从少年人对父亲盲目的憧憬中走出来,这么多年,我旁敲侧击诱他自行查明当年的真相,亲手将男孩子心中父亲英伟的形象一点点敲碎。
这一面,短暂且无趣,我早该想到的,他是永远都不会认为自己做错了的,在他看来,他只是输了,不是错了。他以为林燮,言阙都是愚人,谢玉是蠢货,他们都输在自己的愚蠢上,而唯独他夏江,是败在自己运气不好上。对于这种死不悔改的人,我也曾执掌悬镜司多年,见得多了,并无什么好说的。然而时至今日,我竟还不能完全释怀。于是,让烬儿给夏江磕完头后,我又折了回来。
我独自一人站在夏江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重重锁链困住的他,看他饱经风霜的脸刻印着岁月的痕迹。
“我知道你会折回来的。”他看起来很平静。
“是吗?”我淡淡一笑。
“这世上,我最了解你,就像言阙告诉我你命不久矣,我却一个字都不信一样。”他说的笃定。
“你是觉得,我没看见你的下场,绝不会死?那你可就想错了,你的下场,早就是注定好的。你不会以为,我当年一走了之,就是白走了吗?”我只觉好笑。
“你做了什么?”他疑惑的看着我。
“夏大人,你不是最了解我吗?为什么不猜猜?刚才给你磕头的是我的儿子,寒家的传人。他来为你收尸,算是还你生恩,从此与你再无瓜葛。九泉之下,每逢清明寒食,生辰死忌,夏氏一门,无人问津。你自己向你的列祖列宗解释你为什么绝后吧!”
“是你做的。”他恍然大悟。
“是我。”我点点头,期望从他的神情中辨认出后悔的情绪。
“你恨我!”
“我不该恨你吗?你惑于璇玑美色,沉湎于她带给你的权势,一步步放纵自己的野心,夺我权柄,毁我家庭,杀我友人……我为何不恨你!”
“你果然是为了林乐瑶!你就是为了她这么对我!”若不是锁链阻挡,他都能冲到我面前来。
我已经懒得再和他说什么了,实际上,我并没有他以为的那么满腔热血,一身正义。我在乎的人很少,挚爱师兄,挚友乐瑶,皆毁于他手。我怎能不恨他?
“寒雪你站住!你从来没有给我解释的机会!我只是为了利用璇玑的人脉。我从来没想过要背叛你!寒雪!”他歇斯底里的大喊,像是要把我的名字嚼碎了般大声呼喊。
我缓缓向外走,不打算接着呆下去了,何必呢?徒增哀伤罢了。我爱过的师兄,早就死了,活下的只是一个权力的傀儡。我早该释怀。烬儿长大,谢玉身死,夏江下狱,不再澄澈的悬镜司被彻底铲除。在梅宗主的谋划下,梁帝就要恢复乐瑶的享祭和林氏的声名了,我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
我得到了想知道的答案,再无遗憾。夏江与寒雪,是夏天和冬天,本就不该在一起。
恍惚间,似乎又看见我们几人纵马仗剑的场景。沉默不语,埋头干活的是林帅,偷偷给他捣乱的俏丽少女是乐瑶,跟在乐瑶身后,往她头上簪花的是言阙,拿着玉佩犯相思的是谢玉,提剑打猎,冲我笑得温文的是我师兄夏江。
不知不觉间,我竟已泪流满面。
春风如旧,红颜已老,我也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