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入子怀》南风兮

33、Chapter 33

　　黄昏，阳光将一条看似陈味已久的小巷染成了玫瑰色，一辆黑色低调的保时捷在店门口停了下来。驾驶座的门被打开，祁子嘉下车，目光看向那家店铺。
　　“古董羹？”凝望许久的祁子嘉终于开口。
　　“嗯，是啊。因为涮火锅时会发出“咕咚”声而得名。他家的火锅可是老字号了，开了很多年呢。”这名字的来源还是她第一次来时，觉得好奇便问了当时上菜的服务员才知道的。
　　火锅最初始于东汉，至清朝年间火锅更为盛行，并且成为了一道著名的宫廷菜。乾隆皇帝喜吃火锅成癖，因此便有了历史上记载的“千叟宴”，历史上最大的一次火锅宴。
　　“古董羹”这个店便是从清朝年间一代代流传下来的。整个装修偏向清末民国初年的风格，九曲回廊，一泓碧波，一砖一瓦无不透着古色古香之味，身在其中，仿佛有种时空的穿越感。
　　季墨卿率先提着步子走了进去，推门而入，随即一股浓重的火锅底料味钻进鼻孔，刺激着味蕾，季墨卿眼神熠熠，忍不住抽了抽鼻子。
　　火锅，她的最爱啊。
　　祁子嘉走在季墨卿的身后，板着一张脸，闻到那浓烈的辛辣的味道时，眉头更为紧蹙。
　　季墨卿自顾地走着，突然发现后面没了声儿，扭头一看，只见祁子嘉停了下来，眉头紧蹙地打量着店里每一个角落，眼神扫过那些正在暴汗淋漓，酣畅豪饮的人时，一脸的嫌恶。
　　“怎么了？”季墨卿问。
　　祁子嘉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你喜欢吃这种东西？”
　　“什么叫这种东西？”他的嫌恶表情有些刺了她的眼。
　　“我不想吃火锅。”祁子嘉脸色凝重，低声说道。
　　他的语气轻飘飘的像是在谈论一件极其不重要的事。可这对于季墨卿来说这语气的性质可不一样了，这是她的美食爱好，被人这么毫不避讳地给嫌恶了，心里能好受？
　　更可恶的是，刚才在车上明明是他自己说，她说去哪儿吃就去哪儿吃，现在这般挑剔又是做什么？
　　耍她好玩儿呢？

　　季墨卿见他的目光蕴着寒意，顿时胸中怒火升起，大声道，“您爱吃不吃！”
　　祁子嘉紧抿着嘴唇，脸色愈加冰冷。季墨卿盯着他的表情，不忍缩了缩脖子，有点后怕。
　　他的表情好可怕。她真是生了贼胆了，竟然大庭广众之下朝他大吼。

　　“那个，要不……啊……”
　　季墨卿呐呐地开口，话还没讲完，整个人突然被一阵猛力冲撞，向前倾倒而去。腰间像是被什么角状的东西猛刺了一下，顿时钻进一股疼痛。
　　那一瞬间，祁子嘉眼神蓦然一骤，反应迅速，身形微转，修长的手指一揽便拥住了季墨卿清瘦的身子，季墨卿整个人缩在男人宽大温暖的怀中。
　　“不好意思，请您让让。”
　　原来是服务员推着小推车要穿过大厅到后厨房去，过道有些狭窄，车上堆着的东西太多，遮住了他的视线，所以服务员没看到前方过道上杵着两个人，便横撞了上去。
　　季墨卿目光瞥了一眼服务员的背影，绷紧的神经一松，瘫软在男人的怀里。
　　被撞的那一下有些疼，她眼中的雾气蓦然升起，其实并不是很痛，只是偏偏就是那一下，刺激到了她泪腺，泪花便不由自主的涌上来了。
　　她皱着眉，伸手准备去揉被撞上的地方，却触上了一只泛着微凉的大手，抬头，对上一双目光炯炯的眸子。她漆黑的眼珠里有淡淡的雾气，两个人的脸庞挨得极近，彼此的呼吸交缠着。
　　“下次注意点，就算想要跟我道歉，你也可以换另一种方式。”男人脸不红心不跳地说着这话，眸光闪动，隐含着淡淡的笑意。
　　季墨卿心一动，脸色蓦然绯红，立即从男人身上跳开。
　　“我不是……是他……”季墨卿突然发现想要开口解释，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顿时委屈潺潺涌出，她低着头，绞着手指便不出声了。
　　貌似她就是一个不擅长解释的人，所以才会一直被这个巧舌如簧的可恶男人牵着鼻子走。
　　祁子嘉轻轻叹了口气，攥住她绞来绞去的细手，握在手心，仿佛想要将那一刻属于他的时间紧紧握住。

　　“走吧，你不饿么？”
　　季墨卿被他牵着走到了一个角落里的空位置，坐了下来。
　　季墨卿坐在那里，还觉着委屈。等到服务员把菜单递给她，她才一扫之前的低情绪，在上面勾勾画画，动作很快。
　　季墨卿不知道，祁子嘉不吃辣，火锅，自然也是不吃的。
　　不过这个，季墨卿很久之后才知道。
　　祁子嘉久久凝视着对面的女孩，方才她眼神迷蒙，嘴唇微微翘起，明明很委屈，却要拼命的忍住，有时候温顺的像只小猫，有时候又瞪呼呼的像只发威的老虎。
　　不过不管是猫还是老虎，都是一个科系的，骨子里都会透露出那种温顺，乖张却又不失活力的可爱，挠得人心里痒痒的。
　　祁子嘉本来也还在因为那天她说的话还在生闷气，但这几天慢慢沉淀冷静下来，转而一想，她不过就是个半大的孩子，时常说的气话，不能当真，否则可得分分钟给她气死。
　　祁子嘉断定，他几乎从来没遇见过季墨卿这样的女人，看了她半响，索性就随了她的兴致。
　　她想要吃火锅，那就吃火锅吧。
　　只是这空气里的辣椒味，让他鼻子痒痒的，很想打喷嚏。
　　季墨卿选好料和菜，抬头，对上对方投来的视线，她看他没动，便讪讪地放下菜单，呐呐地问，“看我干嘛，你不要点东西么？”
　　祁子嘉淡淡地扫了一眼桌上的菜单，瞥了几个菜名后下意识地轻轻皱了眉，“你点就行了。”
　　季墨卿也懒得猜疑他的心思，搞了这么半天，她也实在是饿坏了。等到铜锅，蘸料和涮菜被端上来之后，她也顾不得淑女形象，挽起手袖，把蔬菜和肉放进麻辣翻滚的汤锅里，涮了涮，拿起筷子便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祁子嘉看着女孩大快朵颐，吃得很带劲儿，心中微动，似乎胃里也空空如也，正等着他埋食呢。
　　他动了动筷子，涮了一块牛肉，然后筷子夹着肉放在锅里许久，好一阵才捞上来放到碗里。祁子嘉顿了顿手，筷子在空中停滞，感觉无从下手，接着他夹了起来动作有些笨拙地送进口中，因为肉片太大块，半天也没咬下来。
　　季墨卿一直盯着他，实在忍不住嗤嗤笑了起来，她也伸手去夹了一片生牛肉，放进锅里。她说，“真笨，你看我，要这样，轻轻涮一涮，然后拿起来蘸一下料就可以吃了，牛肉涮久了肉质会变老，就会像你刚才那样，很难嚼断的。还有，吃火锅就是要大口大口地吃。”
　　哪像你刚才那样细嚼慢咽，简直就像是在侮辱火锅这一美食。
　　当然，这句话在她看到祁子嘉蕴着寒意的眸子时，堵在嗓子眼儿了。
　　祁子嘉微微眯着眼，看着她从锅里捞起肉片，然后蘸了一下料，肉片瞬间变得油亮香辣，然后放到他的碗里。
　　“吃吃看，我涮的一定比你涮的好吃。”季墨卿目光澄亮，声音清灵悦耳，让祁子嘉觉得那肉片似乎真的很好吃，一点儿也不辣。
　　他清了清嗓子，动动筷子将肉片送入口中，顿时一股麻辣的强烈味道充斥味蕾，迅速窜上耳膜，直击泪腺。
　　至于好不好吃他完全不记得了，只记得那一股难闻的辣味萦绕唇齿。
　　季墨卿漆黑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只见他嚼了很久才咽下去，表情没有因此而变化。
　　“是不是很好吃？”季墨卿眨了眨眼睛，泛泛得意。
　　“一般般吧。”
　　祁子嘉不着痕迹地扫了她一眼，伸手拿过旁边的杯子，轻轻地呷了一口，漫不经心地淡淡道。
　　季墨卿一听这话，心中恨恨想——得，好心当成驴肝肺。我自己吃！
　　季墨卿懒得再管他，只顾自己的肚子，又大快朵颐起来，到了最后着实是吃了个撑，完全忘了她才是请客的那个人。
　　祁子嘉后来确实没再动筷子，他一直在看着季墨卿毫无形象地吃，席间倒是喝了不少茶水，可无论他喝了多少水，口腔里的那股子麻辣味一直挥散不去，萦绕于唇齿间。
　　等到季墨卿吃饱喝足，暮色已降临，窗外一弯淡淡的月牙挂在泛着灰白的天幕上，朦朦胧胧的看似不真切。
　　最后付账的时候，季墨卿才想起自己是请客的那个人，她施施然地偏头看了一眼身旁的男人，见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季墨卿便收回了视线，结了账，然后跟在他后面，上了车。
　　祁子嘉坐在车上，似乎并不打算马上离开，他深沉的目光投向季墨卿，只见她那原本就泛着淡淡的粉色唇瓣此刻变得愈加的嫣红，还有点，迷人的味道。
　　“墨卿。”男人低低沉的嗓音在沉寂狭小的车内蓦然响起。
　　“啊？”
　　“你讨厌我？”
　　季墨卿眼神怔怔地望着男人的眸子，思绪顿时有些混乱，显然跟不上他的思维节奏。她睫毛轻轻地颤了颤，像蝴蝶轻轻扇动翅膀，她呐呐地老实回答，“没……不讨厌啊。”
　　她不清楚祁子嘉这么问的用意是什么，总之她这么回答也并没有违心。祁子嘉那人虽然经常莫名其妙的板着张冷峻的脸，可若是说起来，他似乎还帮了她很多，在她无助的时候总是会出现在她身边。
　　所以，她不讨厌他，没有理由讨厌他。
　　现在细细想来，无论是那次宴会他霸道地把她从黑暗中推到众目睽睽之下，亦是那次他把她从窒息的季家拉走，或是那次他陪自己去看父亲，还是他送她去学校……他竟然一直温暖地存在她的身边，站在她的身旁，可她却从来不似在意。如今回想，无论他是否带有目的性待在她身边，可他那些一点点堆积起来的好还是瞬间如洪水猛兽般的席卷而来，一点一点地攻破她的心防，一点一点霸占她心里的位置。

　　那天，祁子嘉在车上对她说，“既然你不讨厌我，那就做我女朋友吧。季先生拜托我的，我会做到，我这个人，不太喜欢给人承诺，但是以后我向你承诺的，我也一定会做到。我年龄是比你长一些，大你十岁也没什么不好，很多始料未及的事情我可以替先你尝。有我在，就容不得别人给你半点气受，也断不会让你受到半点委屈。季墨卿，你看这样，成么？”
　　那个男人的语气，就像是在说“今天的天气很好”一样平淡无奇，可是那双波澜不惊的眸子里，隐含着暖暖的无限笑意，分明却让季墨卿看出几分深情来。
　　季墨卿愣怔了，半天没听明白这男人是在向她告白，她坐在座位上歪着脖子，单纯无害地看着他，半天只憋出句话来，把祁子嘉气得一口气瞬间提到嗓子眼来，脸色别提有多难看了。
　　她说，“祁子嘉，你就不怕别人说你老牛吃嫩草么？”

　　很多年以后，季墨卿回想起那天，还是会忍不住偷乐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