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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迷宫 ...

  •   曾明义垂头不语。过了一会儿,他抬头一笑:“你这样说,也没什么不对。我年少时下放到那大漠,一晃就过了大半辈子,这滋味儿,你一从小不愁吃喝的大少爷怎么能懂?下放了这么些年,我身子熬坏了,年纪也大了,回到城里做个医院的门卫,我实在不甘心!要没有流星石,我这辈子就算完了,我跟虫子,是各取所需啊。”
      韩庆点点头,“您那一代人,都身不由己。”
      曾明义接着道:“没错!你觉得是我把颜止逼上绝路,那是因为你没看过那贫瘠的村儿原来是怎样的。要没有流星石,他们活得跟牛跟马有什么区别?”
      韩庆笑了一声:“原来还是您拯救了他们。”
      曾明义强硬道:“我拯救了他们,也拯救了自己!如果大家都安安分分的,那我们都在过那享福的日子。”
      韩庆摇摇头:“那是你自己愿意过的日子,别人指不定觉得做一头自由的马更快活呢。”
      曾明义不语。他眼角瞥向四周,寻找有没有窗子或别的出口。
      韩庆笑道:“曾老,你是在害怕吗?”
      曾明义寒着脸,一边慢慢移步到电梯,一边道:“你到底想做什么?给颜止报仇?”
      韩庆叹了口气:“报仇?我跟你有什么冤仇?”他看着曾明义,道:“我请你来,只是想完成颜止的心愿。我跟颜止相好一场,没给过他什么好处,连带他走都办不到,现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帮他把事儿彻底办完。”
      韩庆抬头看着天水,道:“这顶上,是我能找到的所有流星石了。而你--”韩庆冷冷看着曾明义道:“是除了我那德国哥们儿之外,唯一想要这虫子千秋万代的。我那哥们儿好办,哪天我把他灌醉了,趁机把他宝贝虫子烧光就行,反正他的宠物多的是,也不在乎这一两只的。但你啊,你对这虫子执念那么深,我也没法儿了,只好把你和虫子一起弄死!”
      曾明义腿一软,快步走到电梯旁,按下了键。自月亮湾出事后,他身边总是带着七八个保镖,但他怕单卿把他看成边城的流氓土豪,所以这次是单身过来的。他后悔得要命,厉声道:“颜止疯了,连你也疯了吗?”
      韩庆淡淡道:“颜止没疯,他脑子清醒得很。他说过,我跟你挺像的。他说得真对,我们都不喜欢弄脏自己的手,在后面谋啊算啊,永远给自己留条路。但这人啊,是不能贪图安乐的,该拼命的时候就不能怂,该你付出的代价,你就得付。这就是天道,你说对吗?”
      曾明义不语。他已经听到电梯上行的声音了,虽然细微,却是救命的唯一希望。他心焦得不行,不时看着电梯上的显示屏。11、12、13……
      韩庆笑道:“曾老,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您跟我赌骰子,还记得吗?今天我们也赌一把吧,你说,是电梯先上来呢,还是这虫子先落下?”
      曾明义惊恐地抬头。那玻璃缸下面原有一层厚厚的帆布绷紧了做支撑,韩庆把帆布撤去了,被虫子毒液侵蚀多时的厚玻璃顿时不胜负荷,现出了裂痕。
      天水荡漾,里面的母虫骚动起来,孔洞急促伸缩,口器也伸长了一倍。
      17、18、19……玻璃的裂口向四周扩张,天水比刚才更加明亮。终于“嗒”一声,一滴天水掉落下来。
      曾明义大惊,他眼巴巴看着电梯的显示屏,23、24、25。
      到25楼,电梯的显示屏黑了。
      电梯停下。离他们所在的27层,只有一点点距离。
      韩庆叹道:“他妈的,单老狗经手的,果然都是豆腐渣工程!谁买这楼谁倒霉啊。”
      曾明义绝望地瘫坐下来。玻璃发出格喇格喇的响声,在曾明义的头上轰然倒塌。天水淋了他一头一身,里面的母虫瞬间爬满他的身体。
      韩庆倒退几步,随手打开了后面的窗。他向后一纵,坐在了窗边。一小片阳光照了进来,却马上被吸进了天水无以伦比的璨亮中。只有部分直接被阳光照射的流星石和母虫受到了紫外线侵袭,化成了水。
      母虫进食的景象,真是又华丽又残酷。她们争着给自己的卵找食物,曾明义没叫两声,就再也叫不出来了。他保养得又嫩又白的皮肤爬满了母虫,只一会儿,皮肤变成骨头,却也还是雪亮的白。晶莹剔透的虫体附在骨头上,吸食那更有营养的骨髓。
      眼前的天水荡起无数波澜,像那骤聚骤散的银河,变化无方。韩庆想,这就是颜止不想让他看见的景象吧。
      他闭上眼睛,别过头去,手臂一使劲窜出窗外,顺势爬到了顶层的矮墙上。
      日头猛烈地照在韩庆的头上,楼下传来喧嚣的人声和愤怒的车笛。韩庆坐在那顶端看着人间日常,恍如隔世。
      在月亮湾枪击宣兵,还能说是误伤,但现在费了那么大的功夫诱杀曾明义,他再也找不到借口做个好人了。

      他等了一会儿,站起来走到矮墙尽头的转轴,一拉,地上整片帆布被掀了起来。底下银光粼粼的天水暴露了在大太阳下,眨眼间开始褪去光芒。流星石和母虫融化了,消解在水里,本来清澈的水面变成天蓝色、深蓝色,最后变成浑浊的灰黑。
      曾明义可怜的白骨在水中载浮载沉,犹如一截枯木。
      韩庆看着眼前肮脏的水,只觉孤独得要命。他从没觉得那么难熬过。
      在这大天台上,他曾经对颜止说“我喜欢你”,差点被颜止揍死。他多么希望颜止现在能在这里把自己暴揍一轮!要不曾明义没死也行啊,能跟他说说几句话。
      现在全世界只剩他一个人了。外面车水马龙,是正常人的世界,而他和这白骨一样,只是这城的一场乱梦。
      他突然明白了颜止在这城市里的痛苦和挣扎了,那种被大众的世界放逐在外的感觉。因为看过别人没见过的景象,而永远找不到那日常世界的入口。

      他恍恍惚惚地从外墙爬了下去,到了20层,跳进窗里,找到了他以前爬的楼梯,麻木地走到底层。底层漆黑如墨,韩庆靠着方向感往前走,走了好长时间,却还是在迷宫般的大堂里,寻不着大门的影子。
      他想,这场景真熟悉啊,上次他跟颜止打完架后,他也是一个人走在这黑洞,焦虑地找着出口。
      他想,这楼也太邪门了,看着不大,怎么总是走不出去?
      他又走了一会儿,还是在漆黑中打转。他有点慌张了,这刚杀了人,这么快就有现世报?
      他让自己镇定下来,努力回想,上次是怎么走出来的。
      他记得他被颜止扔在了这大楼,他慌忙寻找出口,最后他是回想着颜止怎么把他带进来,凭记忆七扭八拐地走出去的。
      可是都过了千八百年了,他哪儿还记得这路怎么走?他只记得自己说过:“抓紧点我的手,别把我给丢了。”
      最后……最后颜止还是松开了他,把他一人留在黑暗里。
      是啊,颜止总是随时能松开他的手,一次次地把他扔下。想到这里,韩庆万念俱灰,突然就不想走出去了。
      在浓稠的黑暗里,颜止的身体和脸一点点地浮现在他眼前。他的脸一如往常的沉静如水,永远不会显现他脑袋里在打些什么主意。韩庆甚至不知道,他那颗可以把自己赶尽杀绝的心,到底有没有过自己的一席之地。韩庆愤怒了起来,他对那幻象质问道:“石头,你要不理我就算了,但我们既然好上了,你为什么随随便便就能把我一脚踹开?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那幻象仿佛是笑了一笑,道:“你怎么跟个怨妇似的?”
      韩庆更怒了,他撸起袖子,就想扑过去拼命。但他看着颜止的脸,到底是舍不得的,他留恋地凝视那英朗沉静的眉眼,想要把每个细节都篆刻到心里,以后没什么可以念想了,他就一根头发一根头发地把他想一遍。
      他叹道:“你终究是不爱我的,其实我早就知道。你甚至没把我当成你的伴儿。石头,你知道吗,我害怕得紧,你第一次把我丢在这里的时候,我就很害怕。我在迷宫的这一头,你在迷宫的那一头,我不知道怎样才能走到你跟前。”
      那幻象道:“别怕。抓紧我,我带你出去。”
      韩庆真的把手伸了出去。
      他被那只温暖的手牵着,经过暧昧不明的墙和房间,却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那只手的触感太真实了。
      只听那幻象说:“放心,我以后都不会扔下你了。”
      大门被推开,阳光一下子充斥了半个大堂。颜止转过头来,阳光在他身上镶了金色的光圈。

      韩庆如遭雷击。他自问自己没什么艺术细胞,绝对想象不出这么唯美的幻象。要是鬼魂呢,又不可能在太阳底下这么嚣张。剩下唯一的可能就是......
      他冲了过去,紧紧抱着颜止。他一句话都不敢说,只默默地数着怀中人的心跳。他想,只要跳够100下,那肯定就是活人了吧。
      他数到100下了,那颗鲜活的心脏还在跳下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迷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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