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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 2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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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的灯楼极富盛名,但凡碰巧在洛阳遇上了中秋的人,都免不了要来这儿看看。
此时灯楼还未点亮,但四周早已挤满了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来赶这一年一度的盛事。
“看来我们来的不时候。”李释禅一面护着杨环燕,一面望着远处的人海,道。
圣香努力望去,只看到灯楼小小的尖顶,啧啧道:“一点都不好玩。”
泠烟遥遥望了一眼,也觉得无趣,想了想,道:“不如我们另寻一处地方,这洛阳城这么大,总有一处能让我们好好观赏烟花之景。”略一思忖,她笑道:“我想起来了,倒有这么一个地方,不过便是偏远了一些。”
阎凉抢道:“哪儿哪儿?远怕什么?”她看了一眼圣香,又看了一眼杨环燕,欲言又止。
“本少爷不干。”圣香笑嘻嘻地道。
泠烟笑着看了他一眼,“你说什么?”
“本少爷身体不好懒得陪你们去看什么烟花,不去。”圣香笑着回道。
“赵公子……“杨环燕低唤了一声。
李释禅闻之,一惊,“赵公子?”他立即看向圣香,眼中闪过一抹异色。
“你若不去,回头我就把你那些衣服全都烧了,你到时候是打算光着身子上路还是一件衣服穿到底,自个儿选吧。”
“……本少爷大人有大量不和你一般见识,去就去。”
其他三人原先各怀心事,此时听到这两人诡异的对话,原本想了什么,一时间都忘得一干二净。
“泠烟姐……你说的,就是这处地方吗?”
一行人步行了许久,竟离开了市集,离开了那喧闹的人群,来到了一处格外空旷的地方。
阎凉在洛阳长大,却从不知道洛阳还有这样空旷的地方。
一座古旧的小楼歪歪斜斜地立在中央,四周荒草丛生,树木葱郁,中间楼前却有一个小
小的池塘,池塘里的水在月色之下泛着微光,深不见底。
他们还未离开洛阳城,却又似离开了洛阳城,洛阳城的繁华和喧闹似乎离这里格外遥远,那一楼一池水,一草一古松,似乎筑起了无形的屏障,既在尘世,又远离了尘世。
“当年,我偶然间发现了这个小院,似乎是从前富人家的家产,虽然荒凉了,但地方是不错的。”泠烟淡淡道。
阎凉呆呆地看着这个荒凉却不凄凉的小院,半响,笑道:“泠烟姐,你可比我这个洛阳
人还像洛阳人呢。”
泠烟笑了笑,不语。
圣香在一旁摇着折扇,看了一眼泠烟,却瞥到了李释禅探询的眼光,他心神一转,倒向他看去,摇扇一笑。
李释禅一愣,眼中却愈发显出怀疑之色。
“李大哥?”
他正自思索,忽然身边有人怯生生地唤了一声,他忙收了心神,低头看去,却是杨环燕拉了他的袖子,指着阎凉他们道:“赵姑娘他们准备放烟花了,我们……我们也过去吧。”
她脸上有微微的红晕,却不知是为谁而红。
李释禅闻言,不禁笑了笑,“好,我们过去吧。”
他们二人在那儿发呆的时间,阎凉和杨炳玉已经七手八脚地将烟花筒拆了出来,两个人都是差不多的年纪,方才不知是谁先搭了一句话,此刻两人的话匣子都似打开了一般,一句一句地说着,手下也不停地忙活着。
泠烟静立在一旁看着,笑而不语。
圣香悠哉悠哉地走到她身边,看了她一眼,猜到了几分,“你没放过这玩意儿?”
泠烟轻轻一笑,似乎想起了什么,“小时候曾经放过,还是师父带着我放的,不过……很多年没有碰过了,现在就算想玩——也已经不是该玩的年纪了。”
她淡淡地道,眼睛还看着正在忙活的两个孩子,还有刚加入的两个人,但圣香一看就知道,她的心思早已不知飞到了何处。
此时那四人似乎之前都没有摆弄过这些东西,好不容易摆好了,却找不着火信,圣香在一旁看不下去了,扇子往领子里一插,撸了衣袖蹲下身去,道:“真是两个笨蛋加两个傻瓜。”
“你说谁是笨蛋呢?”阎凉一擦汗,叫道。
她这一出声正中了圣香的下怀,他嘿嘿一笑,“谁出声谁就是喽。”
杨炳玉也是不悦,冷讽道:“笨蛋也总比一个要自己妻子照顾自己的废物强。”
其他三人都是一惊,杨炳玉年纪虽小嘴巴却是不饶人,杨环燕又是生气又是尴尬,低声道:“小弟!”
李释禅也冷了脸道:“小玉,不可无礼。”
圣香却是轻松一笑,轻轻松松地抽出火信扔到李释禅手里,沾满了粉末的手就向杨炳玉脸上涂过去,杨炳玉一下躲闪不及,被抹了个正着,不禁一怒,“你!……”
“小鬼,要和本少爷斗,你还年轻了不止一点点啊。”
圣香狡黠地笑着向泠烟走过去,一双黑手指宠着她的脸伸过去,泠烟不慌不忙地拉出一块手帕,挡住了那双黑手。
杨炳玉毕竟是孩子,被他这么一激,当即大怒,腾地站起身来,但还未等他发脾气,另一双手已经抢先擦上了他的脸。
阎凉摊开两只手,也是满手的灰尘,她下意识地擦上了杨炳玉的脸,看到他登时呆如木鸡的表情,不禁扑哧一声,大笑起来。
杨环燕原本正打算教训他,此时看到黑炭般的弟弟,也是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李释禅涵养极好,虽没笑出来,眼中也隐有笑意。
杨炳玉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女孩灿若星辰般的笑脸,满腔的怒气像是突然之间被什么吸得一干二净,不知不觉,也跟着笑出声来。
看着他们肆无忌惮的笑容,泠烟心中忽也有些喜悦之情,似乎这节气的喜悦只有到了现在才体味出来,她望了一眼圣香,却见他也心有灵犀般地恰好看过来,那双琉璃般的眼中是什么计谋得逞了之后的窃喜。
泠烟看着他眼中似乎许久不曾再见过的那样轻松的,让人一看之下就可以忘记一切忧愁的笑容,忽然轻轻地,笑了。
“要不要……陪我去喝杯酒。”
圣香看着走在上面的泠烟,从三楼的小窗向下看去,那四人已经准备好了一起,杨环燕被推了出去,去点那烟花。
他心中似乎有一丝久违的喜悦,似乎很久很久了,从很多年前开始就已经从心中消失了的,那简单至极的喜悦,只有在这些和他的过去毫不相干的人的笑容中,才可以重新寻回那早已陌生的心情。
当他等到四楼的顶楼时,泠烟已经清出了一块干净的地方,铺上了一块小布,自己做了一半。
听到他的脚步声,泠烟回头望了一眼,“真是慢啊。”
她的手中拿着一小壶不知何时拿来的酒,那块布大概就是用来包着酒的,圣香在楼梯处停了一下,才走上前来,“本少爷陪你们走了这么远的路,当然要慢慢来了。”
泠烟笑了笑,拍拍身边的地方,圣香了意地走过去,一撩衣襟,坐下,要在从前,他是绝不会坐在这块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来的布上面的,但,只是从前。
“你要喝酒,本少爷可陪不了你。”圣香悠悠道。
另一个白玉小壶已经递到了他面前,他微微一愣,接过去,却闻到了一种极其熟悉的味道。
“……丞相府的合欢汤?”
那是他绝不会忘记的味道,丞相府的合欢汤,总有着和其他人家不同的味道,说不清,道不明,却是除了那里,哪儿也寻不到的味道。
“……哪来的?”
“你二哥送过来的。”
“……”
听不到回音,泠烟叹了一口气,“他还是想着你的。”
圣香拿着那一壶汤,望着下面小小的人影,张了嘴。却说不出什么。
泠烟没有看他,拿着那一壶酒,略一仰头,就着酒壶饮了一口,却是极尽干辣的味道。
两个人就这样并肩坐着,不知道看着什么地方,各自无言。
许久,泠烟才缓缓地道:“……从前,我和师父第一次来洛阳的时候,也是中秋,师父便带了我到这儿来放烟花,放的是什么……我早就忘了。”
圣香此刻也似乎才回过神来,闻之,淡淡一笑,道:“小时候爹第一次带我放烟花的时候,也是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本来……本来也带上了大哥和二哥,但爹一直陪着我,把他们气走了。”
此时,一声尖锐的“咻”声,一道五彩斑斓的火光摇曳着上升到他们眼前,就在他们眼前,爆炸开来,绽放出了绚烂夺目的光亮,照亮了那漆黑的夜空,照亮了整个世界,那流光溢彩的烟火接二连三地升上天空,没有停歇,没有迟疑,盈满了所有人的眼。
“你在想什么?”圣香发现泠烟目不转睛地看着楼下正在对着冲上天空的烟花拍手叫好的阎凉,好奇的问道。
“没什么……”泠烟看着阎凉还带着稚气的脸上弥漫的灿烂笑容,忽然有一种沉浸了许多年的心情——从内心深处一点一点的蔓延上来,“只是突然发现……我已经——很老,很老了。”
圣香皱眉,上次听到她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已经十几年前了,当时她对着满眼的繁华说“很久,很久了。”他的心里忽然有一种不明的感觉升了起来。
就在那漫天的烟火下,就在那似乎要照亮一切的光芒下,那个女子的侧脸在光芒映照下如同一张最静谧的画卷,那般美好,那般清远。
圣香定定地看着那双如深潭般的眼中映出的流光溢彩的亮色,忽然有一种情愫默默地蔓延开来。
他缓缓俯过身去。
泠烟似乎感觉到了他的气息,下意识地转过头来。
看着那张似乎已经渐渐地刻入心中的脸庞,圣香忽然轻轻一笑,笑的一如当年,笑的仿佛当年那个似乎无忧无虑的丞相公子又回来一般,笑的,仿佛他还呆在家中,身边还是朋友环绕,家人陪伴一般,就这样笑着,轻轻地将自己的唇,覆上了她的唇。
他忽然感到心中从未有过的平静,只是这样轻轻地吻着她,没有兴奋,也没有纠葛,只是平静。
他从不曾想过,此生此世,会有这样强烈的心情去吻一个女子,也曾未想过,会是这样的平静。
泠烟的眼中掠过一丝惊愕,但随即,她似乎一笑,闭上了眼。
看着她缓缓闭上的眼,圣香忽也一笑,那个女子独有的清远静谧在这一刻愈发清晰,全然不似他曾经接触过的任何人,但——只有这个女子——让他铭记。
许久之后,圣香才缓缓地从她身边离开,似笑非笑,直直地望着她。
泠烟没有睁眼,只是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唇,才慢慢睁开眼,看着他,也是一笑。
不知何时,烟花已经停下了,四下一片寂静,两个人相视而笑,笑得坦然,笑得了然于心。
圣香忽然劈手夺下泠烟手中的酒壶,闻了一下,皱眉道:“好烈的酒。”
泠烟垂眼一笑,“这可是洛阳最有名的醉千年,寻常人喝三杯就会醉得不省人事。”她望着天空,淡淡道:“但就算我把这一壶都喝尽了,也绝不会醉。”
圣香挑了挑眉,道:“本少爷很久没喝酒了,要是本少爷喝醉了,记得把本少爷舒舒服服地送回去。”说着,仰头便灌了一口。
泠烟看了他一眼,“放心。”
圣香的脸已经浮起了一层红晕,他啧啧道:“——这酒果然不如糖水好喝。”
泠烟低声一笑,从袖中掏出一个羊脂玉白瓶,递过去,“喝下去,能解酒。”
圣香接过去,打开,却是一股奇异的香味,醉千年的后劲极大,他已觉得不适,也不细问,忙喝了一口,那不知是什么的液体即时滑入腹中,却似一股清泉,立时将那不适感驱散。
圣香狡黠地一笑,“原来你还是个江湖郎中。”
泠烟眉一挑,“我若是江湖郎中,那江湖上那些所谓的名医神医连药童都不算。”
圣香耸耸肩,将瓶子扔了回去,他站起来向下面看了一眼,那四个人却是一个都不见了。
“回去吧,本少爷累了困了,要回去休息。”
说罢,他伸了伸懒腰,转身便要离开。
走到楼道,身后的人忽然轻声道。
“我真正的名字是——靖翎。”
圣香愣了一下,回头看去,却见月色之下,泠烟也正回头看他,眼中沉静如潭水,无波无澜,但他却在那不知经历过多少过往才能沉淀下的冷静下,窥见了一丝悲凉,窥见了一丝苦痛,似乎那个名字之下,沉淀了太多的过往,太多的悲哀,才会让她无懈可击的冷静裂开了一道口子。
但那个女子只是轻轻一笑,接着道。
“但——如若日后还能再见,你还是唤我泠烟吧。”
“毕竟——与你相识的人,不是靖翎——只是泠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