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2、此时此夜难为情 ...
-
第二天一大早,重华四人把保长叫来,跟他说要去抓采|花贼,保长半信半疑,但有鉴于李越的威慑,当下也并不敢怠慢,忙召集乡里的几个好手,跟在四人身后。乌鸦和李越在前面引路,走到那医婆子的家里,一脚踹开房门,大声道:“搜。”
几个人龙精虎猛地闯进屋里,却见室内空空,陈设依旧。保长揣着手,砸了咂嘴,虽然不敢提出异议,但还是小心翼翼地说:“四位大王,这是本乡大夫的宅邸,何况还是个女大夫,更不会是淫|贼了。”
乌鸦伸手在棉被里摸了一把,说道:“还是热的,我去追。”抬脚要走,顺脚踢开了一口箱子,从里面滚出头巾靴子等男人物品,哼了一声:“他是男是女,等我抓回来你就知道了。”
因为下了大雪的缘故,外面道路上皆有雪痕,乌鸦和李越一路疾行,行得一里多远,忽见路边石头上坐着一个俏生生的小媳妇,头戴靛蓝色头巾,身穿粉红色棉袄,一双葱绿色的绣鞋半掩在裙子里,娇怯怯,羞答答,双手绞着手帕,嘤嘤嗡嗡地叫了声:“两位相公留步。”
李越没搭理她,还是乌鸦停下了,问道:“小娘子有何见教?”
那女子还没张嘴,羞得满脸通红,低声道:“见教是没有的,奴家被夫家驱逐,独身回娘家,可惜天寒路滑,道路难行,劳烦两位相公送奴家一程。”语未毕,露出弱柳扶风的态度。
李越哪懂得怜香惜玉,当即说道:“我们弟兄俩有要事,谁耐烦送你。”
乌鸦上下扫了她一眼,笑道:“送娘子一趟,也不值什么。”
女人遂起身,尚未走出一步,又哎呦一声伏倒在石头上,说道:“奴家脚软,走不动。”
李越嫌她麻烦,就要走过去扶她,却被乌鸦一把拽住,又见他神色古怪,忙往地上一看,眼前那片雪地有些异样,像是刻意盖了一层。当下李越也不动声色。
乌鸦道:“娘子从何处来?”
女子低首道:“是从对面的何家庄来的。”
乌鸦笑道:“娘子好齐整的鞋面,这一路走来,雪水竟不曾沾染罗袜。”
李越听了,也低头去看,果然见她绣鞋整洁干净,似是新换上一般。
那女子呆了一下,慢慢抬起头,笑道:“这位相公好无礼,不来扶奴家起身,却只顾瞧人家鞋袜做什么。”话未完,袍袖一挥,卷起大片雪花,直扑两人面门,乌鸦早有防备,拉着李越的手腕倒退几十步,只见雪花落处,躺着十几枚碧绿色银针,显然剧毒无比。李越见了,骂道:“这婆娘好恶毒。”
却见那女子亦退出丈许,长发披散,一袭白衣,脸上掉下一张人皮面具,原来是个青年男子,约莫二十七八岁,身形清瘦,面容俊雅。
李越咦了一声,奇道:“你是谁?”
乌鸦道:“他就是那个采|花贼。”
白衣男子哼了一声,道:“两个鞑子小狗坏我好事。”他见李越高眉深目,面容白皙,就以为两人都是外族人。
李越和乌鸦一齐恼了,施展拳脚往他身上招呼,白衣男子从腰间抽出软鞭,挥舞得噼啪作响。雪地上只见三人上下翻飞,李越乌鸦身形轻捷宛如鹰豹,白衣男子鞭法鬼魅,长发与银鞭旋转成一个圆圈,一盏茶的功夫,李越乌鸦身上各挨了一鞭子,那男子的胸口被打了一拳,倒退几步,哇地吐出一口鲜血,他朝两人怒目而视:“两位只管跟着我做什么?”
李越道:“你淫|人妻女,我们要抓你送官。”
男子笑道:“原来是多管闲事的。实对你二人讲,我虽扮作医婆,却并未玷|污那些女子,我是另有所图。”
李越道:“你所图何事?”
乌鸦道:“是谁玷|污了那些女子?”
男子沉吟道:“所图之事,不足为外人道哉,至于那个淫|贼。”男子就手一指:“就是他。”
两人转身去看,却见白茫茫的荒野上,哪有半个人影。再回过头,男子已经不见了。
两人又找了一会儿,不见那人踪迹。江南水路四通八达,不知他是从哪条水沟潜行逃遁了。他俩不识水性,只好捡了那张人皮面具和绣鞋回去。
回来时已是正午,只见那假医生的院子里,里里外外站了许多人,正中央放着几箱子男子衣服和药罐药材等物,众人又是惊讶又是叹气,只恨自己识人不明。李越把人皮面具和绣鞋扔到地上,讲述了旷野里遇到的事情,众人又连连称奇:“这淫|贼着实可恶,身上又有功夫,只怕是官府也未必能抓到了。”
正说着,几个婆婆搀扶着年轻女子走来,只见这些女子面黄肌瘦,腰腹臃肿,似是怀胎十月。几对母女相对啼哭,又跪在四人面前道谢。
乌鸦想起白衣男子所说的话,想来他既然已经被识破了真面目,也没有说谎的必要,只是如果淫|贼另有其人,却不知道是谁。女子们到了谢,含羞忍辱地离去。众人有的去县里报官,有的各自回家。
眼看天气晴朗,四人就要告辞离开,村民苦留不住,只得捧着鸡蛋煎饼等物品相送。乌鸦临去时,又留下几副堕|胎药,嘱咐给那些未婚怀孕的女子服用。众人感激不尽。
再往南走了几百里,周围草木葱郁,气候也不似先前那样寒冷刺骨了。这一日傍晚四人来到一个极大的城镇,听本地人口音,大概是潮汕地界。四人到客栈投宿,客栈生意兴隆,大堂里坐了许多四五十岁的公婆,地上放着渔网鱼篓,桌子上放着几碟蚕豆和鸡爪,正自旁若无人地说话。
重华和蓝贝贝回房间睡觉,李越去街上玩,乌鸦无处可去,要了一壶黄酒,坐在窗下独饮。却听见那些渔人正在讲各地的奇人异事,虽然荒诞不经,倒也有趣。忽然说到了湖南地界上一个小乡镇,镇上十七八岁妙龄女子俱被采|花贼玷|污,乃至怀了身孕。幸得几位义士戳穿了采|花贼的真面目。乌鸦心想:这说的是我们的事情。
但是接下来才是这个故事的吊诡之处。那些怀孕的女子服用堕|胎药后,腹痛几日,呕出一升多肉|虫,虫约一寸,粉红色肉|身,在盆中跳跃蠕动,乡民们往盆中倒入滚水,才将肉|虫杀死。而那些女子卧床一日,身材恢复,又过十日,暴毙而亡。
众渔人啧啧称奇,又说那采|花贼乃是蛇精所化,凡女子与之交|合,俱被蛇毒所染,命在旦夕。
乌鸦听得半信半疑,但既然故事的前半部分与事实出入无多,想必后半部分也并非杜撰。这件事情委实匪夷所思,问题的关键大约就落在那位白衣男子身上了。
当天夜里四人吃饭时候,乌鸦把这件事情讲了出来,其余三人都被恶心得不轻,连晚饭都省了。然后几人去海边散步。重华看到海面上有几艘规模极大的渔船,遂上前询问,果然那些渔船是要出海的。
重华转身对三人笑道:“这一年颠簸不易,终于可以回家了。”
乌鸦和李越听了,既为他高兴,又十分不舍:“一路上多承重华哥照顾。”
蓝贝贝脸上神色怪怪的,忽然冷不丁地说:“什么重华哥,他是王爷,凭你们也配叫他哥?”
重华敛起笑容,沉声道:“别胡说,我把他们当做兄弟,没什么王爷。”顿了顿又对两人说:“咱们索性在城里多玩几日,你二位的蛊毒解了,也请到我这里做客。”
李越和乌鸦高高兴兴地说:“好。”
这沿海小镇乃是大陆与海岛物资交汇的码头,镇上商铺林立,物资丰富,各国人物来来往往,十分繁华。四人在镇上每日吃喝玩乐,倒也逍遥自在。
这一日忽然下起了小雨,海上风浪极大,所有船只都停在了港湾,几个渔民小孩子在沙滩上游泳玩闹。几人也撑着伞在沙滩上玩。乌鸦撑着伞,李越手里捏着一只章鱼,章鱼半死不活,满身的粘液和墨汁,李越也不嫌脏,自己玩的不亦乐乎。
蓝贝贝昂首阔步地前行,重华弯着腰挥舞着两只手在他旁边说话,声音又轻又软,极尽哀求之态。蓝贝贝绷着脸,只是不理。
乌鸦只觉得很好笑,然后又对李越说:“把那东西扔掉,脏不脏啊。”掏出一块手帕递给他。李越擦了擦手,把脏兮兮的手帕塞到袖子里,看了一眼乌鸦,问道:“他们俩走了,咱们去哪里呢?”
乌鸦沉思道:“听说大理人最擅下蛊,咱们要解蛊,自然是去那边了。”
李越张了张嘴,又垂下头,片刻之后又张了张嘴,却只是咳嗽了几声。
乌鸦奇道:“有话就说,你又捣什么鬼?”
李越唔了一声,低下头,慢慢说:“我觉得其实这蛊解不解都无所谓,反正对身体没损害。”
乌鸦笑道:“我总不能跟你一辈子待在一起吧。”
李越顿了顿,点头说道:“是。”其后就不再说话了。
忽然远处传来小孩的哭叫声,一群大人围拢过去,又是争吵又是喧哗,片刻之后,一个渔夫抱着一个儿童快步回到沙滩上的棚子里,旁边渔民亦争相围拢过去,乌鸦看了一会儿,说道:“恐怕是被水母蛰到了,看看去。”
李越没精打采地说:“我不想去。”一个人走到别处了。
乌鸦走进那茅草屋,只见众人层层围拢之下,中间躺着一个八九岁的男孩,双目紧闭,全身赤红肿|胀,肚腹如水桶,两颊水肿透亮,似能瞧见皮肉内的经脉,那孩子口不能言,目不能视,气息微弱,唯鼻内哼哼几声,眼角流下泪来。
渔家夫妇急得团团乱撞,剥开孩子的衣服,全身并无伤口,只有脚趾处有两个细细的牙痕,众渔民们既惊惧又担忧,三三两两地低头细语。乌鸦忍不住道:“这位大哥还是赶紧带上孩子看大夫吧。”
一语提醒了渔夫,他忙把孩子搂抱起来,大步跑出去,朝城镇方向去了。剩余的人窃窃私语,都说这种病症十分罕见,恐怕是得罪了海神,海神降怒于犯人。正在争吵不休,那渔夫却又回来了,怀中孩子浮肿更甚,他回到棚子里,只是流眼泪,半晌才说:“大夫说不济事了,还说幸而我们夫妇俩还年轻,还能再生一个。”
众人又是叹息又是伤感,忽然有人说道:“何不请老头子来瞧瞧,他本领是极大的。”其他人亦附和道:“他前几日把枯死半年的海棠树医活了,当真本领高超。”又有人道:“他是外来人,整日神神经经的,谁知他是好是歹?”正说着,早有一个小孩子飞快跑出去,去请那位老头子了。
乌鸦心想:能把死人救活已经算是大本事了,能把死树救活,更是匪夷所思,不知道这位老头子是何等样人。
片刻之后,只听一个小孩子飞跑着喊道:“老头子来啦,老头子来啦,快让开。”自己当先一步把草棚上的帘子掀开,一根金丝楠木的拐杖先走进屋内,杖头雕着两只尖头毒蛇,青面獠牙,十分张狂,然后是一袭青袍闪进来,乌鸦抬头一看,暗暗喝彩,来人约莫七八十岁年纪,一头银发,面色红润,双目清澈,器宇轩昂,宛如图画中的仙翁。
这老者走进屋内,环视四周,目光在乌鸦脸上停留了几秒钟,然后走到床边,伸手摸了摸那孩子脚趾上的伤口,蓦地哈哈大笑起来。渔夫心下微喜问道:“老先生可有医治小儿的法子?”
老者道:“法子是有的,却不知能不能救活,只好勉力一试。”说完,吩咐渔夫准备十只活公鸡。剁掉鸡头,将内脏与鲜血盛放到桶内。渔夫救儿心切,急忙跑出去置办,片刻之间,就拎着一大桶血淋淋的内脏进来,老者又叫众人散去,却单独留下了乌鸦,然后对他说:“劳烦壮士在门口守着,不许放任何人进来,也不能发出一点声响。”
乌鸦连声答应,将房门合上,自己站在门口。那老者用拄杖在地上画出两条线,也不知按了什么按钮,拄杖内流出黄色粉末,微有些刺鼻。此时夕阳从窗外照进来,远远听见波涛声音。
乌鸦忽然觉得有些紧张,仿佛置身于古老的巫术仪式中。
老者将铁桶放在离床板十步远的地方,用木棍搅动内脏,鸡血性热,气味刺鼻,整个房间弥漫着浓重的腥臭味道。片刻之后,那孩子猛地抽搐一下,却又不动,只见他脚趾牙印处,慢慢钻出一细小爬虫,爬虫虽只有筷子般粗细,然而尖头利齿,一身金鳞,额头上又有一颗珠子,鲜红如血,显然藏有剧毒。这虫子一寸一寸地往外面爬,乌鸦起初以为是蜈蚣之类的虫子,后来才意识到是极少见的毒蛇。这蛇不时昂首吐信,似在试探,又蜿蜒着爬下床,只在那两条黄线之间爬动,忽然碰到了铁桶内的鲜血,当即蛇身暴起,倒悬身体垂入桶内,嘶嘶地吞吃鲜血。
片刻之后桶内鲜血见底,蛇身亦粗如手腕,顶上的珠子红若鸡蛋。那老者用药粉画了一个圈,堵住蛇的归路。那蛇左突又闯,冲不出去,半支着身体,嘶嘶地吐信。老者微微一笑,从腰间取出一截竹筒,筒内有小洞,将竹筒放入圈中,那蛇立刻钻入洞中,瞬间消失不见。老者用木塞堵住竹筒,轻轻敲了几下,说道:“不成气候的东西。”说罢收起竹筒,转身要走。
乌鸦道:“孩子怎么办?”
老者懒懒地说:“蛇已经取出,他自然也没事了。”外面众人听见,一起簇拥上来,跪谢老者大恩大德。老者随便哼哼了几声,转身就走。
乌鸦跟在他身边走了一截路,说道:“老先生救人一命,功德无量。”
老者哼了一声。
乌鸦又道:“不知可否抵消那十几名无辜惨死少女的业障。”
老者斜视他:“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乌鸦道:“阁下的易容功夫,可谓巧夺天工,然而人的容貌可以改变,体态肤质骨架却是不能变的。阁下扮演妇人,一双大脚就露出了破绽,这次扮演老叟,破绽却在那一双细皮嫩肉的手上。”
话未说完,老者骤然出手,劈面掷出一物,乌鸦早有防备,抽出短剑格挡,咔嚓一下把那物砍成两半,他听见竹筒碎裂声音,忙闪身躲避,果然看见地上竹筒破裂处,那只赤红色长蛇翻滚着正打算钻入沙土之中。
乌鸦知道这毒物的厉害之处,更不能放它逃脱,挥剑掷去,正好将蛇头切了下来,只听呲地一声,暗稠的血液从蛇身上流出来,瞬间染湿了一大片沙子。
那老者亦呆呆地瞧着地面,半晌忽然发狂,大声道:“你毁了我的心肝宝贝!”狂怒之下,假发胡须纷纷掉落,露出极年轻清瘦的一张脸。
两人在沙滩上对打了一会儿,乌鸦和李越联手能制住他,单独一个人就有些勉强了。此时李越正站在不远处玩沙子,乌鸦喊道:“李越,过来打架。”
李越根本不理睬他。
男子挥舞长鞭跟他斗了片刻,忽然嘿嘿冷笑几声:“你毁了我送给老师的礼物,我只好把你们两个抓回去了。”
乌鸦道:“什么?”
男子忽然收回长鞭,摆手说:“不打了,你为什么总是跟我作对。”
乌鸦正色道:“你做了坏事,我既然瞧见了,就不能坐视不管。我问你,那镇子上女子肚腹肿大,吐虫而亡,全都是你这妖人作怪,是不是?”他见这人行事诡异,自然视作妖孽一流。
男子道:“她们肚腹肿|胀,是因为我用她们做炼蛊的容器,吐虫而亡就不是我的责任了,那是因为你呀。”
乌鸦怒道:“你放屁。”
男子道:“本来蛊虫练成之后,我取出来,那些女子就恢复正常了。偏偏你又多管闲事,把我赶走,又开的什么堕|胎药。她们被蛊毒反噬,自然就要死了。”
乌鸦怒极反笑:“原来是我多管闲事,你胡乱用无辜女子炼药,倒是毫无过错了。”
男子连连摇头:“我哪里是胡乱炼药呢。我是为了在老师的寿辰上献出一份厚礼,才不停地提炼蛊虫,那些女子能够为我恩师的寿辰尽一份绵力,该觉荣幸,屋内的小孩子也是,可惜这蛇又被你毁了。”
乌鸦道:“你这人心狠手辣,毫无人性,我今日杀了你,也算功德一件。”
男子负手而立,笑道:“你算什么人,凭什么要替天行道,若说我做了错事就该被杀,难道你一辈子堂堂正正,一件错事都没有做过吗?”
乌鸦本来拙于辞令,听他这样一说,登时迟疑了。
男子又道:“放眼天下,又有谁一生公正良善,没做过一件错事了。既然如此,你我何不放下执念,坐下来喝一杯,我觉得你倒是很合我的眼缘。”
乌鸦啐道:“跟你这种人?”
男子哈哈一笑:“好吧,你瞧不上我的为人,可若是我能帮你解蛊呢?”
乌鸦一怔,随即淡淡道:“什么解蛊?”
男子道:“还想瞒我,你道我是谁?我是天下第一下蛊大师赤炎法师最得意的弟子出尘子,这全天下的蛊虫皆出自我老师的炮制,凭是什么虫子,我只瞧上一眼,就知道是怎么个解法。”
乌鸦见识过他邪魅的功夫,听他这样说,有些半信半疑:“赤炎法师?没听说过,出尘子?这名字倒是不俗。”
出尘子哼了一声:“我老师这几年只在大理国行走,你们中原人没听说过他,那也很正常,你不相信我的本事,嘿嘿,我就露一手给你看看。”说着咬破食指,指尖渗出一粒黑血。他举着手指在乌鸦身上虚晃了一下。乌鸦陡然觉得胸口皮肉下剧烈跳动,宛如有物要破肉而出。
乌鸦急忙扒开衣服,只见左胸乳|首下一寸处,一片指甲盖大小的小黑点正跳跃攒动,隔着厚厚的皮肉,隐约可见那虫子的触角和四肢。乌鸦大惊,抽出匕首就要挖出来。
出尘子忙阻止道:“不可,这虫子连接着心脏动脉,若强行挖出,宿主立时就要毙命,我劝你也不要着急,这蛊虫的名字叫做生死相许,是妇人家给自己丈夫下的,不但没有生命危险,反而浪漫得紧。”
乌鸦听他叫出了蛊虫的名字,才信他真有本事,遂郑重道:“先生既然有解蛊的法子,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出尘子哼了一声:“刚才叫人家淫|贼,妖人,这会儿又叫人家先生了。”
乌鸦道:“之前你行事诡谲,伤害无辜,叫你淫|贼妖人你是受之无愧。这会儿见你果然有过人本领,出于对你本领的尊重,才叫你一声先生。我身上的蛊毒,能解开自然好,若是解不开,那是我的命,怨不得别人。
出尘子的性子,是吃硬不吃软,若是乌鸦低声下气的哀求,他理都不理,如今乌鸦说的这般硬气,出尘子不怒反喜,赞道:“这才是铁骨铮铮的汉子。你的蛊毒,我还真就解定了。”
忽然背后被狠狠地拍了一张,他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双目发直,轰然倒地。
李越收掌站定,洋洋得意:“嘿嘿,这家伙身上功夫不错啊,没有我你一个人还搞不定呢。”
乌鸦蹲在地上试探出尘子的鼻息,气息微弱,口鼻流血,面如金纸,眼看是不行了,乌鸦大怒:“刚才叫你的时候你不来,这会儿捣什么乱啊!”
李越又是委屈又是生气:“去你妈|的死乌鸦,老子来帮你,你还派老子的不是。”一跺脚大步走了。一口气跑出十几步远,转过身一看,见乌鸦正把出尘子横抱在怀里,一步步地往城镇里走。
李越噔噔噔跑回来,抬脚揣在出尘子的腿上,大声道:“你把他放下来。”
乌鸦横了他一眼,冷冷地说:“他刚才说能解你我身上的蛊毒,却被你一掌打死了。”
李越愣了一下,声音低了下来:“我又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我刚才觉得心口疼,还以为你被他打伤了。”
“是他用自己的血刺激了蛊虫。”
李越哦了一声,慢慢走到他身边,看了一眼出尘子,说道:“他死了吗?”
乌鸦并不看他:“我不要和我说话,我怕忍不住揍你。”
李越只得默默地低下头。
出尘子被抱进医馆,大夫解开他的上衣,只见后背左肩胛上一个乌黑的手印,边缘甚至有些焦化。大夫自是惊诧莫名,乌鸦也连连皱眉,低声对李越说:“你想杀他?”
李越脸上殊无愧色,说道:“你不是也要杀他吗?”
乌鸦点点头,道:“这句话你倒是听得很清楚。”
李越把脸转向别处。
大夫看了看出尘子的伤势,又摸了摸他的脉搏,对乌鸦说:“这位伤者跟两位是什么关系?”
乌鸦沉吟了片刻,李越说:“是不共戴天的大仇人。”
大夫捻须道:“那我要恭喜两位大仇得报了。这人早已经脉断绝,此刻不过是胸口还残留着一点热气罢了。”
李越若有所思地看着乌鸦,乌鸦重新把出尘子抱起来,又去了七八家医馆,得到的答复也是那样,最后乌鸦只好买了上好的人参,炖成汤,一滴一滴地喂到出尘子的嘴唇边。
当天晚上重华和蓝贝贝得知他们捡了一个活死人回来,都好奇地去看,又听乌鸦说了事情的经过,俱感叹:“可惜可惜。李越性子也太莽撞了。”
乌鸦低声说了句:“我看他不是莽撞,是精明得太过了。”
重华听他言语古怪,有些好奇,蓝贝贝笑道:“你从来不是小性乖张的人,怎会说这样的话?”
乌鸦不便和他们讲太多,顿了顿,便转移了话题,问他们两个何时动身出海。
重华笑道:“左右不过是这一两日吧,你呢?”转头看着蓝贝贝。
蓝贝贝懒懒地说:“我还没想好。”
乌鸦奇道:“你们两个不在一起吗?”
蓝贝贝哼了一声,冷冷地说:“你这话说得就奇怪了。他有他的家,我也有我的家。我跟他既非兄弟,又非君臣,干嘛一定要在一起。”
乌鸦看了看两人神色,笑了一下,也就不再说话了。
又过了一两日,重、兰二人坐大船离开,虽然蓝贝贝声色俱厉地表示不会跟重华同行,然而船只数量有限,他俩不得不坐同一艘船。一夜无话,第二日大船在一座小岛上停靠,岛上多渔民,只设有一个府衙,这已经是双秋国的地盘了。重华登岸后在茶馆里喝了茶,很快就有穿着铠甲锦衣的神策军、羽林军打马而来,涌入茶馆内行礼。重华笑道:“你们动作倒是很快。”
为首的侍卫道:“殿下离开双秋之后,皇上日夜为您悬心,今日得知你回国,特遣属下前来接应。”
重华笑道:“皇兄倒是费心了。”
当下把整个茶馆包下来,以供前后赶来接应的侍卫和仆人休息。重华身份尊贵,又极受部下和仆从的喜爱,当下一众仆从把他照顾得密不透风,重华在中原游荡惯了,忽然回到锦衣玉食的生活,一时间倒有些不适应了。当天晚上众人在客栈里住下,重华这才想起来一整天都没有跟蓝贝贝说话了,心里只怕冷落了他,正要出门寻找,却见一个干瘦的中年男子走进来,恭恭敬敬地行礼,说道:“卑职是太医院的大夫,奉了皇帝的旨意,来为王爷排忧解难。”
重华虽有些诧异,但他毕竟是皇帝派来的,因此对他十分恭敬,两人略客套了几句话,那太医从怀里掏出一个瓶子,说道:“王爷的心事,皇上也是知道的。卑职这次来,主要是奉上这瓶药粉。”
重华有些不解,微笑着看他。
太医又说:“这药是宫中秘制,本来是不外传的。凭是如何刚烈顽固之人,服了这药,保管对王爷服服帖帖。”
重华听了,哈哈大笑:“难为皇兄费心了。”他弟兄两个关系很好,彼此有什么心事,也从不隐瞒对方。是以皇帝巴巴地派人送来这媚|药。
正在这时,忽然听见外面侍卫说道:“卑职参见蓝公子。”
重华一愣,疾步走出去,只见两个侍卫呆在原地,却没有蓝贝贝的身影,侍卫道:“刚才看见蓝公子在院子里散步,属下刚要来见礼,他又走了。”
重华想了想,挥手道:“没事了,都下去。”随手把那瓶药揣到了怀里。
当天夜深的时候,蓝贝贝一身整齐衣服,手里提着一个行李,走到重华房间。重华上下打量他一眼,知道他要来告别,长叹一声,从袖子里拿出那个药瓶,笑道:“我离家出走的原因,连我皇兄都知道了,这次还特意派人送了药来,要我给你服下。”
蓝贝贝正恼他做事卑下,再不料他会来这么一手,不禁又是惊讶又是疑惑。
重华道:“我跟你相处这么久,素来敬你爱你,怎敢亵|渎于你。”说完这话,抬手把药瓶扔了出去。
蓝贝贝呆了一下,慢慢低下头,面红过耳,半晌才嘤嘤嗡嗡地说:“我知道你其实是很好的人。”
重华笑道“哦,好人又怎么样呢?你对我总是不冷不热的,如果可以,我倒宁愿做一个坏人。”说完这话,慢慢把蓝贝贝抱在怀里,一起坐在床边,温言道:“我王府里除了奴才侍卫,再没有多余的人。我是早就打算跟你过一辈子的,只是不知道你心里怎样想的呢。”
蓝贝贝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慢慢道:“我很久没有回瑞龙岛了,只怕那些人不认得我。”
重华道:“不如这样,我先陪你回瑞龙岛,你料理了家事,再陪我回双秋国,我带你见我皇兄。”
蓝贝贝抿嘴一笑:“我见你皇兄做什么,怪没意思的。”
重华道:“他早知我被一个汉人男子迷住魂魄,连家国天下都不要了,因此对这汉人男子的相貌品格很是好奇。”
蓝贝贝脸上红晕不断:“那我更不要见他了,说不定他要把我当成红颜祸水呢。”
重华道:“那么咱们一齐回瑞龙岛,在岛上住个三年五载,闲了再回双秋国,好不好。”
蓝贝贝慢慢点头,又说:“可是你身边这么多仆人侍卫,他们是要陪你回国的。”
重华眼皮一抬:“甩掉他们不就好了嘛。”起身胡乱装了一点散碎银子在身上,从地上捡起蓝贝贝的行李,一手拉着他的手,推门而去,避过侍卫的巡逻,翻墙而出,走到码头,乘坐一艘渔船,就此潇洒地离开了。
渔船上尽是腥臭味道,两人坐在船舱角落里,彼此依偎着打瞌睡,重华把他抱在怀里,摸到他腰上有东西,拿出来一看,竟然是那个被扔掉的小药瓶,不禁哑然失笑:“你带上这个做什么?”
蓝贝贝脸颊通红,所幸船舱黑暗,旁人看不见,他支吾道:“我看着瓶子怪精致的,就随手捡了来。”
重华嗤嗤一笑,说道:“那你就好好收起来吧,说不定哪一日就用上了呢。”
蓝贝贝举着拳头一下一下地打在他的肩膀上。
过了半晌两人沉沉睡去,船舱外皓月当空,海面被月光笼罩,如梦似幻,恍如仙境。正是,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