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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百鸟齐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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茫茫荒芜的寥败枯草之中,独有一城,名唤灸枯城。城中有城,名唤姜坞壁,乃是姜氏所居。
姜冬白随姜宣回到灸枯城时,天色已黑。
姜坞壁外候着数十位掌灯的侍女,以及近百位护卫,领首者乃是位十九岁左右,着玄底赤红滚边锦衣的少年,风神俊秀,站姿挺拔。
远远瞧见姜宣与姜冬白,少年便带着人往前迎去,“父亲,小姐。”
姜冬白一见到少年,笑的眉眼都飞起来,“时歌,好久不见了。”
姜时歌乃是姜宣之子,姜冬白幼时的玩伴,长她四岁,很会照顾人。儿时,姜冬白最喜欢跟在他身后,无奈姜冬白虽是有着一颗调皮捣蛋的心,却自出生起身体羸弱,直至十岁时才恢复健康,紧接着便去往齐王宫出任务,已有三年不曾见过姜时歌。
“小姐身子可还好?看起来长高了许多。”
“很强壮。”姜冬白伸出胳膊拍了拍,随即皱眉道,“你从前可一直叫我宁安的,干嘛要换个称呼。”
说到“宁安”这个称呼,其实是姜冬白的字。在氏族中大家所知道的也都是姜宁安,只有在外时才会成为“姜冬白”。
姜时歌还没回答,倒是姜宣沉声训了句,“尊卑之礼,不可无视。”
姜宣的话说的太郑重其事,并无意外的将场子冷下了几分。
姜冬白低头嘟囔了句,“那长幼之序就可无视了吗?”
还以为声音较低不会让姜宣听见,谁知姜宣听得一清二楚,厉声喝道:“氏族之内,只有尊卑,没有长幼!”
知道姜宣的脾气,姜冬白只能顺从地点点头,没应话了。
回屋的路上,姜宣走在最前面,留姜冬白在后面慢慢吞吞的,一点儿也提不起兴致的样子。
姜时歌看了姜冬白一眼,瞧见她垂头丧气的还有些愤愤不平,便笑道:“父亲说的自是有他的道理,小姐不必太是在意。屋内已备好了饭菜,先管好肚子最是要紧。”
一听见吃的,姜冬白就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立刻抬起头来精神道:“好好好,我要化悲愤为食欲。”
姜宣一听,顿步,转过身来,“有什么悲愤的,说来听听?”
懂得装傻才是聪明人,姜冬白连忙撒丫子跑到前面去,“我先去吃饭,吃饭最重要。”
姜时歌被逗得笑出了声。
远远看见姜冬白活蹦乱跳的跑进屋内,姜宣转头对姜时歌道:“这些日子,麻烦你了。”客气而疏离。
“父亲吩咐的,自是不敢怠慢。”姜时歌俯身施礼。
“冬白在外劳顿数载,许久未回族中,你要好好安排。”
“小姐之事,我定会妥当处理。”
三言两语,也没有多余的话再说了,姜宣转身离去。
吃饱喝足,姜冬白在房内洗浴后尚还觉得不太消化。为了缓解一下肚子的胀腹感,姜冬白拿了件披风出门闲逛去了。
湖波色,天穹色,相映溶溶,风微起,花香淡,偶有虫鸣。
水榭之处,却见姜时歌着一席玄底赤红滚边锦衣,端着酒杯坐在栏上。
姜冬白走近唤道:“时歌?”
姜时歌回头,笑了笑,“宁安,夜将深,还不入睡。”
姜冬白笑道:“你果然是因为方才姜宣在才叫我小姐的,还是‘宁安’听起来舒服。”
姜时歌点头称赞道:“宁安说的对极了。”扬了扬手中的酒壶,“要不要喝两口?”
“可别,我不喜欢酒味。”姜冬白连忙摆手。
姜时歌哈哈笑道:“这可不行,你是姜氏少主,以后觥筹交错的事可多了去,哪能不喝酒?”
姜冬白想了想,“那我正式受封时所下的第一个命令,定然得是不准让我喝酒。”
姜时歌又是哈哈大笑几声,“是是是,你说的好极了!”拍了拍身旁的位置,“一直站着作何,坐下来罢。”
姜冬白依言坐下。
“在齐王宫呆的几年,可还好?”
“不算好。”
“怎么说。”
“我做的事,无论怎么看,都不该是这个年纪该干的吧。”姜冬白摇头,“我今年十五岁,却已经干了三年的细作,与常人相比,不觉得挺奇怪吗?”
“然而你现在达到的成就与思想觉悟,却是同龄者皆不可及的。”姜时歌道,“从这一点看,不是很好?”
“我有时觉得很压抑。”姜冬白远望,活泼朝气的眼底揽入湖面零碎的波光,“姜宣对我的期望太高。整个姜氏也……”
“他只是在辅佐你。你不必太在意他给的压力。”
“姜宣自己,其实更适合高位。”
四下寂静,她的话语里也静寂。
“你若继续说这些丧气话,他又会罚你抄书卷了吧。”晃了晃酒盏,姜时歌戏谑道。
从消极的情绪里缓过神来,姜冬白一个激灵,忙忙摆手,“不,我再不说了。”
姜时歌点点头,宽慰道:“你也不必给自己太大的压力,他是你舅父,站在亲人的立场上的,自然会对你有额外的期待。”
姜时歌的话说的很是受用,姜冬白觉得轻松不少,“时歌你对姜宣,果然一直都很尊重。”
沉默。
姜时歌喝了一口酒,半晌笑了笑,“也许吧。”
姜冬白恰好打了个哈欠,没有听清他轻飘飘的回答,待她表示疑惑时,却听姜时歌道:“早些休息罢,你才回姜族,明早还得去见见各位长老才是。”
姜冬白一愣神,“明早,明早什么时辰?”
“你晓得族里的规矩的,拂晓时分。”
姜冬白“唰”一下站起,“拂晓?!”
转身就往回走,“不多聊,我先去睡觉了。”
行色匆匆的模样逗得姜时歌在身后哈哈大笑。大笑几声后,骤然开始猛咳,咳声不止,直到最后,姜时歌的脸色已经有些泛白。
半晌,在辨不清神色的夜幕里,姜时歌直接将手中的酒盏扔进了湖里。
水波溅起大大的涟漪,他起身离开。
翌日,姜冬白肿着两只惺忪睡眼去参见长老时,长老们果然全部毫无意外的依次说教了她一番,并仔细叮咛早睡有什么好处之后,这才打发她离开了。
虽然依旧困倦的要命,然而这只姜冬白是一天任务的开始。除了参见族中长老,她还得完成姜宣吩咐的任务——练习骑射。
校场之中,骏马飞驰,尘土扬起。
姜冬白一身劲装,双目微眯,任凭马如何奔跑颠簸,依旧紧紧盯住靶心,冷静拉开弓箭。
一圈跑下来,连中九箭,姜冬白开心地刚刚举起弓箭往看台上的姜时歌挥手,忽觉头上暗沉沉一片,耳畔似有狂风呼啸,连姜时歌都看着天际满脸震惊。
抬起头,却见千百万只鸟遮空蔽日的飞过,翅羽飞散,气流喧狂,其状恢宏浩大的程度简直令人瞠目结舌。
带到黑压压一片的鸟群从头顶掠过,姜冬白,连同一匹马,都还愣在原地。
然而并未过太久,姜宣便解释了这件事,“都是往棂阴山去的。”
棂阴山,世间唯一圣灵仙山,传闻仙龄上亿,几乎无人知其去路。且有栖息白色玄鸟,乃氏族始祖之尊留下的一缕魂魄所化,亦有五十万余年。
民间常道“百鸟朝凤”,然而白色玄鸟的地位,在氏族排位之中,远远高于凤凰。
“难道是天下有变?”姜冬白惊诧。
姜时歌在一旁敛了敛眉,没有做声。
姜宣道:“若真有变动,风氏自会知会,现下不必多管。”又看向姜冬白,“我交代过的,连中十个靶心,完成的如何?”
姜冬白面色尴尬,“已到九箭。”
“继续。”姜宣眉宇一沉,“急急忙忙跑回来,就是为了这么个问题,比自己的任务还重要?”
“是。我错了。”姜冬白泄气,“我这就去练。”
姜冬白第一次练习射箭是在九岁,那时年幼,又有些体弱,连弓箭都很难拉开,姜宣每次都要在一旁厉声呵斥。
有几次把她说哭了,她就直接把弓箭扔了,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姜宣没有安慰,却也没有继续斥责,只是站在旁边等她哭,哭完了,他便说,“你母亲九岁时,并不如你这般脆弱。”
姜冬白便低头不语。
仅存的印象里,母亲的记忆实在模糊,只记得她喜欢穿劲装,喜欢战场,喜欢争斗。无论从哪一处看,她都仿佛是为氏族而生的。
当姜宣提起母亲,她只能选择崇拜与尊重。
于是又狠狠啜泣了几声,姜冬白又站起来,重新拾起弓箭练习。
这么反复痛苦的坚持下来,姜冬白也总算是有了些成就。至少在齐王宫时,想要开荤了,自己也能射中几只野兔什么的解解馋。
这么一想着,姜冬白又觉得还是有点安慰了。
拿着弓箭便翻上马背,精神昂扬。
柳叶落下,水波荡开,悠悠慢慢的画开一个又一个圈。鸟鸣声也不急,婉转悠扬。
五六位风氏长老站在堂前,来回踱步,焦灼万分的模样。
约莫是一炷香的时间,才见那堂后涌出数十位随行的侍者,全部列队站好后,才慢慢从后走出一位少年。
十七岁的少年,用上“风姿卓绝,气度无双”才可勉强形容的出他的出色。
凤凰展翅般的双目微微抬了抬,风商淮淡淡道:“有何事?”
长老们先是七嘴八舌的说了一通,闹的根本听不清出题,风商淮皱了下眉,随手指道:“你来说。”
场面这才安静下来,只听道:“百鸟飞往棂阴山,我们卜卦一算,近来确实有变革发生,然而具体详情,还望少主示下。”
风商淮端起茶盏,不徐不疾地品饮了一会儿,这才开口,“再过几日,自会知晓。你们闹得再厉害,有用?”
众人彻底噤声。
“再过几日,是姬氏上主的寿辰?”
“是。”
“如此,这几日,可先行收拾。”
“少主要去姬氏属地?”长老们纷纷表示,“氏族尊卑,姬氏为下,少主只需遣人将贺礼送去便好,不必屈尊……”
风商淮站起身,“我做事,自有我的打算。”
那些聒噪激进的老头们,日复一日,活了七八十年的岁月,什么都不求,所做的一切,全都是为了氏族。无论氏族有任何波动,都仿佛是要了他们的命一样。
愚蠢?忠诚?
只能说可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