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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轻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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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往才一个月,言几便心疼我早起晚休作茶楼服务员的辛苦,主动帮我另换了工作:到他们学校图书馆当临时管理员。
顺理成章,他邀我搬至他家,开始了我们的同居生活。
继续生存于大唐时代,或许我早已开枝散叶子满荫。而在公元后2004年11月,我却只是不足21岁的年轻女子,隐匿着一个快5岁的儿子;若在大学校园里读书,或许还是依恋父母的孩子。
言几不象话地宠我,抢着洗碗、拖地,只有我撒娇“再跟我抢,我就住另一间卧室了”时,他才嘻笑作罢。
他如此的迷恋着我,每夜必紧紧搂着我入睡。
我们□□就象配合了数千年,一种亘古的默契。
每一次都燃烧着,却令我心底有些惶然:怕太快乐了,一时会否耗尽我的一生。
他习书法,专注于颜体;他爱唐诗,沉醉在李杜。这是前世的烙痕吧。
我总是静静地看他写字,为他端茶送水递纸;细细地听他讲解,讲那曾经熟知的唐风古韵。
他忙起来,对着电脑无休止地加班、做数据,会好好哄我:“去逛逛街,找两个朋友SHOPPING。”
“我乐意在家呆着,看书、做家务;买东西么,没兴趣。”不是没有兴趣,是想省钱,为了我的延延,也为了言几。
言几当了很多年的单身汉,年过三十,仅有一年婚史,不太习惯自己弄饭吃,他的收入,经常呼朋唤友在餐馆聚,花销掉不少;加上他太爱买书、买与电脑有关的一切,所以,他并不宽裕。还好房子靠学校分配,仅缴了少量的钱就买断了,不必另交租金。
跟他很多同学及同事比,他买不起更好更大的房子;买不起汽车,或者说养不起汽车;他不能出国旅游,也极少坐飞机外出。跟万家灯火的有钱人相比,言几连近年流行提的词汇“中产阶级”都算不上。
我在万家灯火上班时,一套化妆品要上千元,一件工作晚装要几千元,这样的消费水准,是目前状态下的言几与我无法承受的。
而我,真的没有朋友。我不知道怎么跟这个时代的男子和女子交朋友。男子除了找娘子、找烟花巷柳,概把其他女子当男子;女子除了跟男子一样贪婪,留恋名利享受,还要挑剔男子不够大方。
我自觉地把自己沉默地包裹起来,既不成为男人追逐的目标,也不成为女人竞争的对象。
遇到言几,才打破这层无形的壳,伴着他,大方地认识他的家人、他的同事、他的朋友。
他的家人也来自乡村。刘伯早逝,刘婶在锦城近郊乡下常住,不时来探儿子,喜欢我勤快安份。读大四的刘小妹则喜欢我温和大度:我洗去铅华甘为主妇,把曾经用于吸引客人的粉饰之物,名牌服饰、手袋、化妆品都送与了她,还悄悄塞给她一些零花钱。言几不知道那些物事背后隐藏着的奢侈,他始终活在自己搭起来的平和知命的小空间里。
所以,言几家人没有问过我的背景,一句也没问起,他们与言几一样,都认可了张老板的详细介绍:出生在北方农村的打工妹,踏实安份的姑娘,身世清白简单,老家还有父母和已嫁的姐姐。他们不计较我有没有稳定的工作、收入,有没有学历、技能,他们觉得,我对言几好,肯照顾他的生活,肯陪他走过四季,只要勤劳努力,两人相依,小日子会美美的。
同事就不一样了。聚餐、搞活动时,总有人问东问西:“以前在哪里上班呢?读过什么学校?”甚至有人怪腔怪调:“刘言几,运气不错哈,找了青春小妹妹。”还有位开着中档轿车参加聚会的人疑惑道:“刘老师你这个朋友看起来有些面熟,是不是见过哟?”
他们聊的很多东西,我不太明白。我只知道,他们不太瞧得起我。但我不在乎,只要我守着言几,一切我都不在乎。
他的朋友也不多,他经常提起的最好朋友是高中同窗张重瑞。乍听名字,我神思恍惚起来:重瑞,姓张,与我同姓,难道真是我的重润哥哥?这一世与我再度相逢?
言几携我、重瑞牵着老婆谭晶,还有邱舞椿带着老公、吴斐拖着男友,四对八人在圣诞夜见面了。
卫生厅公务员重瑞的面容,果然与重润哥哥有几分相似;但不似言几完全是成熟的延基再生。
慨叹着生命的玄妙:父王、母妃、仙蕙、裹儿她们又去往了何方?
为着那几分相似,心里倍增了亲切感。多看了几眼张重瑞,回家后被言几教训了一顿,说我得罪了醋娘子谭晶还不自知。
我傻傻地,只得请言几帮我美言:“你知道我没见过世面,又笨,不大记人的样子,怕下次碰见不认识,才多看了几眼。”
“我是知道才不生气,要不然,哪个男人也受不了自己的老婆这样盯着别的男人看。瞧,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也这样怔怔地直盯着我看,吓得我都坐不住了,以为自己脸上有疤。想我读书时,还自以为人才雅俊数一流;不过,现在的女孩不看男人头脸了,看的是男人的车、房和钱包。就你还稀罕。”
听懂了言几的褒扬与欣赏,我幸福得不知所措,只好靠在他的肩头发呆。
其实,第一次见言几是在火车上,他完全忘记了那一次邂逅。对于没有来历,不知根底的陌生人,这个时代的所有男女都同样地存有戒心,我在现代五年多,没有看见一例心的感应和信任。
男女平等大行其事的今日,不仅女人,连男人都可以理直气壮地计算着,两个计划缔结契约的男女,其所有的一切是否平衡,按各自的标准。
记者邱舞椿(她和吴斐、言几、重瑞是高中同学,就他们四人在同一城市工作,关系不错,定期聚会)吃饭时说了个让大家喷饭的事儿:“我有个朋友,谈了好多女朋友都没成,年龄也老大了,干脆到五孔桥做了个□□,故意时隐时现地放在家俱上,一旦带初识的女人回家造访,便由着女人考量他的条件,先在年龄上来个定心丸:才三十五;其实,已经四十了。”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两个人朝夕相处,总会看清真面;以次充好,迟早散伙。还是瞧眼前,咱们的电脑专家终于也沦陷在好姑娘的温柔眼波里了。”理智的吴斐博士冷冷评价邱舞椿的故事,不忘记顺带赞上一句我与言几。
言几的朋友们待我是客气中有热情,当然,都是看在他的份上,爱屋及乌了。
“重瑞羡慕我得很,他叹气同样年龄小十岁,怎么他的老婆就不懂事,搞得他妻管严大名远扬。还说,言几你小子闷人有闷福,到哪儿发掘了个既温柔又乖巧,无比崇拜你的小美女啊?别以为守得住哈,当心被人撬走。”言几抱住我,低头与我耳语。
我被夸得脸泛红晕。言几突然又讲:“小芳,我真的幸运,遇上你,不嫌弃我大你许多,又乏金又乏味儿;你是个贤淑真诚的好姑娘。娶妻娶德,我想一生守住你。愿意当这个家的女主人吗?”
憧憬了许久的一刻,就这样来临。
泪水充盈了我的眼,我轻轻地回答:“嗯。”
“快放寒假了,我们春节就去看望你爸妈,问过二老的意思。”
言几主动给我爸妈寄去了两万元钱,让他们翻修房屋,等到春节时,也方便我们团聚;还让家里装上了电话。其实,这些年,我寄回的钱,早让家里的情况比从前大有改善,衣食温饱了,这个家不再凄凉。如果不是要供养延延,并给他攒下在城市生存的积蓄,我能让爸妈住得更好。
回程的路上,手在兜里,捏紧小小的农业银行卡,里面是我给延延攒的五万元钱。虽然离买房还差得远,连在锦城过户一套面积小小的公房折子,也得再补两万元;但五万元,加上言几所余三万元,我们又不必再买房和大肆操办婚事,等顺理成章接回延延,抚养他的压力将大大减轻。
最近以来,听说房价开始飞涨,言几住了好些年的旧房,不足100平方,地段也非城中心,只不过在大学园区,生活倒很便利,已经涨至30来万元了。我常笑言几也算有产阶层了,“喂,30万元户”一度成了他的别称。
“30万元户”的言几本拟挥霍一次,兴高采烈地安排着:坐飞机探亲、拍婚纱、蜜月,再花上两万元;剩下的一万元用做一年后生儿子的经费。有我持家,他很有动力赚些外快补贴家用,一年后剥去开支,再攒个两万元问题不大,这样三口之家也可在锦城过得不错。
然而,我坚决拒绝坐飞机和蜜月,只有婚纱一事做了让步,初定为2005年4月4日我21岁生日注册,然后去拍婚纱,拍最便宜的套系。
旅程很短暂,因为有言几相随;火车也不觉拥挤沉闷,因为第一次坐了卧铺。
家里修葺得焕然一新,家俱摆设仍是低档货,但喜干净整洁。言几非常适应与爸妈的相处,对这位准女婿,他们二老满意之至。
我一直考虑着如何告诉言几关于延延的事,似乎又觉得没有必要专门讲,延延接来家中,他自然会问。
我更多地相信他肯全盘接受我的一切。带着延延嫁给他,既不影响他与我再生一个宝宝,也不会过多增加他经济的压力。那样有耐心的言几,是老师的言几,应该不会觉得延延淘气、麻烦吧;他爱我,定会爱屋及乌吧。
偶尔有一丝不妥冒出来,万一,他不喜欢延延怎么办?他不乐意我事先没有告诉他我已经当了妈妈怎么办?姐夫王哥叮嘱我不要轻易向人说起延延,我已经遵守成了习惯。我想留住言几,不想因任何意外放弃他,只有把习惯坚持下去。
回家第一天,在心里百转千回地想,沉静得异常。言几发现了,以为我病了,不舒服了:“小芳,你脸色发白,我带你看医生去。”
被他强行拖出了家门。走了几步,远远地看见延延小跑着,舞着胖手,听见他脆脆的童声:“妈妈!妈妈!爸爸说对了,妈妈真的回来了!”延延的身后,却是我此生都不想见的赵刚,令我恶心的人。
言几迷惑了,他抓住我的肩,摇晃着:“告诉我,怎么回事?你才多大?就有儿子了?你说,是不是他叫错了,还是我听错了?”
“他是延延,我差一个月16岁时生下的孩子。开春,延延就5岁了。”我一如既往,沉着回答,言几,别令我失望。
“你骗我,你早婚?”言几开始激动,有些辞不达意。
“15岁时,我灵智未开,是个傻姑娘。被邻村赵刚污辱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有了半年身孕才发现,只好生下了延延。此时我恢复了正常人的言行,便决定自力更生养大孩子,跟赵刚约定由他先看着延延,等我条件好些来接孩子。我没有结过婚,也从未对赵刚假以言色。以前没告诉你,是因为我想好好爱你,孩子是我的事,我的责任……”
“你以为我是美国男人吗?我会接受一个陌生人的孩子吗?婚姻中怎么能分彼此,我又怎么会在娶了你后又放弃对你的孩子的责任?”言几生气了,他甚至打断了我的解释。
吵闹中,延延挥舞着手中的信,已经跑到我身边。我立即闭嘴,亲昵地抱起儿子猛亲,无暇顾及言几的情绪。
岂料言几突然抢过了延延手中的信件,念道:“锦城市锦城大道88号万家灯火娱乐大世界客户部张芳寄”。
他恨恨地丢下信:“张芳,你有你外表刻意掩藏的心计。我又不是你们万家灯火的大客官,你凭什么戏弄我?我有哪点值得你看上了,小姐?!”
这句“小姐”,炸响头顶,昨日的情话言犹在耳,今天已经成了他眼中的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