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跋记》千祜

5、雨与姑娘

　　很久以前，西华山下是没有人家的。后来随着西华院的出现，很多人慕名而来。有的是为了沾点灵气，有的是为了入院学习。

　　没能入院而又不愿离去的人，也在山下生活。长此以往，山下就多了一个小镇。小镇的人也不多，不过常来常往，还算热闹。

　　陆沉渊很少会下山，上一次，应该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他记得镇上只有一个药铺，叫做普慧堂，老板曾经是个县官。据说是因为一次挪用公饷被发现，就被撤了职。

　　还记得镇上有个糕点铺，里面卖的甜心糕很好吃。

　　山上到镇上的路不好走，加上下过雨，一来一回估摸着要花两个时辰。陆沉渊算了下时间，倒不是很急，为了防止下雨，他还是带了一把伞。

　　然后等他到镇上的时候，就真的下起了雨。阴雨绵绵的日子，终究是来了。接下来的一个月，怕都难有一个好天气。

　　天气不好，街道上便很冷清。偶尔出现的行人，也多是脚步匆忙，不愿在外面停留太久。陆沉渊撑着伞，就像平常一样走着，对比起来就显得很慢。他也不在意，目光朝着自己前进的方向，不偏不倚。

　　先到了糕点铺，不过已经关了门。铺子旁的屋檐下趴着一只黑犬，和小黑挺像，不过比小黑小了一圈。发现有人看着自己，黑犬急忙起身，穿过巷道，没了踪影。

　　陆沉渊又想到了小黑，决定一会儿再去镇上的肉铺看看，能不能要些骨头回去。

　　既然糕点铺没有开门，他也没有多做停留，便继续朝着普慧堂走去。然后没走多远，他又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和他一样，撑着伞，不疾不徐的人。而不同的是，一个目光专注，一个左顾右盼。

　　陆沉渊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清新脱俗的女子，白衣飘飘，不沾一点风尘。他觉得对方一定是第一次来这里，看样子是在寻找着什么。

　　两把雨伞靠近，陆沉渊稍一停顿，点头致意。对方微微一愣，不过很快也反应过来，颔首回礼。面纱飘荡之下，红唇若隐若现。

　　然后两把雨伞交错，而后远离。再然后，雨又停了。这场雨的目的，好像就是为了等待两把伞的相遇。目的达成，便功成身退。

　　陆沉渊收起了伞，已经到了普慧堂门前。看着开着的大门，他心里才松了一口气。药铺里面没有客人，抓药的小儿正趴在柜台上打着瞌睡。

　　“您好，能帮我抓几味药吗？”他轻轻拍了拍小儿的肩膀，礼貌的说道。

　　小儿这才醒了过来，揉了揉眼睛。不过当他看清来人穿的是西华院的道袍，便一下子清醒过来。

　　“先生好，不知道需要些什么药？”他十分热情的说道：“敢问先生如何称呼？我们可以为先生送药上山。”

　　“在下陆沉渊，送药就不必了。”陆沉渊没想到对方竟然这样热情，一时有些接受不了。他以前也来抓过药，都不知道有送药上山的服务。

　　“陆沉渊？”小二一愣，“就是院尊大人的那个关门弟子？”

　　“正是。”

　　被人知晓不代表一定是好事，陆沉渊也不觉得自己有个好名声，心里不由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走走走，我们这不欢迎你。”小二一下子像变了个人一样。前一刻还笑脸相迎，紧接着就是难看至极，“魔族也想买我们的药？做梦去吧！”

　　他说话的声音很大，丝毫不在意周围是不是有人听见。

　　陆沉渊拿药方的手僵在半空中，“小二哥，在下不过只是想买几味药而已，何必......”

　　“何必什么？再不走我就叫人了！要不是看在院尊大人的面子上，信不信我打断你的腿！”

　　镇上的人，应该说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西华院有个陆沉渊，是魔族转生而来。他们敬重陆中隐，却不会因此而放过这个关门弟子。在他们眼里只要和魔族沾点边，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样的思想简单而直接，说不得是错，却是有些不讲道理。不过对于他们来说，和魔族就没道理可讲。还有更重要的一点，他们都知道这个关门弟子不能修行。对于一个没有修行的普通人，他们有着更多的底气。

　　陆沉渊很想讲道理，但是他知道没有用。只能默默收回了手，将满腹委屈塞回心里。走出了药铺，里面传来的谩骂还没有停止。

　　站在药铺外面，他一时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原本想着下山抓药能省些麻烦，没想到结果更麻烦。

　　这点委屈和生死比起来，其实不算什么。他想。

　　短暂的休息之后，细雨又开始铺展而来。可能是为了衬托这绵绵悲情，也可能是为了又一场相遇。

　　陆沉渊撑开伞，不再花更多的时间去纠结这件事情。说明名字的时候，他就应该想到了这个结果。可是名字是师父给的，他并不讨厌这个名字。

　　圆弧伞沿将眼前的世界分成了两半，一半不可见，一半不愿见。他不愿见到的是有人问他的名字，然后又接受不了他的名字。

　　看来药是买不到了，他只能放弃，准备去肉铺看看。不过还没走多远，又被叫住了。

　　“先生有礼。”

　　一个轻柔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陆沉渊转过身，微微一愣。

　　伞还是那把伞，面纱还是那张面纱，人也还是那个人。

　　“姑娘有礼。”他急忙回礼，心里又忐忑起来。

　　若是不想提及姓名，便最好不与陌生人交谈。毕竟初次见面，不请教名讳的话，可能会显得不礼貌。不过眼前的姑娘看起来似乎有些不一样，他觉得对方或许是个讲道理的人。

　　“先生有些面熟，不知哪里见过？”蒙面女子不知道何时又走了回来，看那样子应该是想找人帮忙。

　　这句套近乎的话虽说有些俗套，但是也确实是她心里所想。

　　“先前便见过。”

　　蒙面女子笑了笑，她自然记得先前有过一面，不过她说的并不是那一面。不再继续深究这个问题，她又转而问道：“先生看起来应该是来自西华院，冒昧请教，西华院该怎么去？”

　　“原来是问路。”陆沉渊一下子觉得轻松了不少，指着街尾说道：“从这走过去，经过客栈之后往右上山，然后遇到岔路皆走右边，即可到达西华院。”

　　“原来如此，多谢先生。”

　　“不必客气。”

　　两人再次相对一礼，而后转过身，又渐渐远离。陆沉渊心里有些庆幸，因为那个姑娘没有问他的名字。同时又有些失落，因为他也不知道那个姑娘的名字。

　　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可以友好交流的人，未能相识，真是可惜。而且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个姑娘有些特别。只是不知道对方知道了名字之后，会是什么反应。

　　只要不知道名字的话......

　　陆沉渊忽然想到了什么，急忙转身叫道：“姑娘留步！”

　　“先生还有何事？”蒙面女子也回过头来，薄薄的面纱之下，似乎带着笑意。

　　“若是姑娘可以等一下的话，在下可带姑娘上山。”陆沉渊鼓起勇气说道。

　　“那便劳烦先生了。”

　　两把伞又再一次靠近，这一次没有再分离，而是朝着同一个方向，继续前进。陆沉渊觉得自己好像终于交到了一个朋友，不由心生欢喜。可是没有经验的他，不知道接下来该说点什么。

　　“还不知道先生这是要去何处？”蒙面女子随意的问道。

　　“去肉铺。”

　　“没看出来，先生竟不是忌口之人。”

　　虽然没有任何规定说修道之人必须吃素，但是肉荤毕竟不适合修道的清心寡欲。所以一个道士说去肉铺，多少会有些意外。

　　也可能会让人觉得，不是一个正经道士。

　　“姑娘误会了。”陆沉渊急忙解释道：“在下只是想去寻些骨头，带给小黑吃。”

　　“小黑？”

　　“嗯，是在下养的一只黑犬。”

　　“原来如此。”蒙面女子点头回道。

　　小镇本就不大，谈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肉铺，只是这个时候，里面已经空无一人。不过案头边上放着两根蹄骨，应该是铺主遗弃的。

　　陆沉渊将蹄骨小心的收了起来，心里这才觉得没有这次下山也算没有白跑一趟。

　　“姑娘，我们可以回去了。”

　　“先生下山，就为了取这没人要的骨头？”蒙面女子有些不解。

　　“原本还想买些药，只可惜......”陆沉渊顿时又有些难过起来。为了不暴露自己的身份，他不能让对方帮忙买药，也不能细说下去，便直接转移了话题。

　　“姑娘是第一次来西华山吗？”

　　“嗯，确实是第一次。”

　　“这个时节不太好，若是早一个月，或者晚一个月，必然又是一番美景。”

　　“那倒是可惜了。”蒙面女子回道，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没有提及自己此行的目的。

　　“今天这个时间也不是很好，糕点铺没有开门，不然还能尝尝里面的甜心糕。”陆沉渊尽量讲述着自己知道的一切，但是对于这个小镇，他知道本来也不多。

　　“那改天下山的时候，一定得尝一尝了。”蒙面女子附和道。她的心里有些奇怪，感觉眼前的小道士，和别人真的很不一样。

　　“姑娘上了山，若是有空，也可以到在下的草庐来，小黑与小白一定会很喜欢姑娘的。”

　　“还有小白？”

　　“嗯，小白是一只白鹤。”陆沉渊笑着说道：“极具灵性，却又极其顽皮。”

　　“听先生说的，在下也真想见一见了。”蒙面女子笑着回道。

　　两人并肩前行，一路上聊了很多。从天象到命理，从花草到诗词。更为默契的是，从始至终，两人都没有问过彼此的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