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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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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拆
桃花村,沿着溪流,十里桃花,却只有一户人家,只住着一个苍老的老妪。
我走进了院子,看着满院的桃核在阳光下晒着。老妪看着我,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更多的却是一种遗憾和失落,但是由于时光的积攒,她还是安静的干着自己的事情,眼神逐渐平静。我看着她,从心底涌出一种亲切,却又有一种悲伤,我似乎觉得时光从我身上跨过了一世纪,那种古老的悲切让我想落泪。
天近黄昏,我留了下来。我试探的问老人,为什么同意我留宿,她只说,在我身上,她看到了故人的影子。我内心一阵感叹,也似乎明白了为什么我见到她时会感到悲伤。我便问起了这些桃核的来因,她盯着我的眼睛,眼神却透过了我的身体,缓缓开口,讲述了一个故事。
近乎一百年前,此处山清水秀,鸟语花香,坐落着一个村庄。人们安居乐业,男耕女织,十分和美。桃花一家四口在这里生活,父亲是读过书的秀才,母亲朴实大方,还有哥哥任木,还有桃花。桃花和任木不是亲的兄妹,因为任木是父亲收留的孤儿。但是父母把任木当亲儿子看待,任木将桃花当亲妹妹看待。
桃花没有见过真正的桃花,她也没法让任木给她摘下一朵,因为这个叫桃花村的村子里并没有一棵桃树。她对任木说,桃花是最美的粉红色,飘起来会像粉红色的雪。要是在头上别一枝桃花,她就可以成为美丽的新娘。任木只是笑笑,在心里想着,桃花的脸粉扑扑的,穿粉红色的衣服会像云彩一样动人。如果桃花是他的新娘,他就要她穿上粉红色的裙裳。
十六岁,邻国来犯,敌军不慎迷路,逆水直上,发现了桃花村。他们在这里安营扎寨,几乎杀死了全村的人,任木带着桃花从后山一直逃跑,跑过了整个夜晚。桃花记得离开的时候,小溪里的水开始变红。
任木带着桃花,在乱世中颠沛流离了三年,直至敌军溃败,离开了桃花村。他们还是选择回到村里,燎原的大火之下,只剩下那条流过鲜血的小溪蜿蜒在灰烬之中。任木安慰桃花别怕,他会一直守着她,他会给她一个一样的家,他们会在这里一直生活,像曾经父母一样的生活。
任木和桃花寻找未被烧毁的铁器,努力拼凑着在从前家的位置,修葺着一座房屋。在混着三年前的血迹和三日前的灰烬的土地中挖掘,桃花惊奇的发现了一个瓦罐。她抬起头寻找任木,而他却在远处的溪边。桃花在三年前巨大的恐惧和痛苦刺激下,从那以后没有说过一句话。于是没有等任木过来,她自己打开了瓦罐,是一支精美的桃花发钗。不知道是何时的东西,但是钗头坠着的粉色珍珠依旧有着温润的光泽。还有一块绢布和一封信,绢布是从衣服上撕扯下的,带着泥土和血渍。桃花发现上面用血写着“吾儿木,定雪仇”。而那封信却写着“吾儿木亲启”,是秀才的笔迹,桃花犹豫了片刻,还是拆开了……看完了信,桃花便把东西藏了起来,没有告诉任木。
他们平静的生活,像每一对普通的夫妻,十多年的默契,让他们两个人的生活过得十分安稳。一年后,敌军卷土重来,任木在集市上看见大批的难民又开始了逃亡。他的内心隐隐有着一个想法,但是他努力去避让,因为他答应过桃花一生一世。但桃花还是看出了任木的心事,知道他内心的犹豫。他的父亲可是大名鼎鼎的将军啊,他的骨子里怎么会没有相似的战斗和正义的力量?他血液里流淌的战争的渴望在挑动着他的神经……
桃花将那血书、信和桃花钗摆在了他面前,久久的,桃花开口说了四年来的第一句话“我会一生一世住在这里,只是遗憾今生未能见过桃花,你回来时给我带一枝吧!”。任木怔了半晌,哽咽着擦干了桃花的泪水,伸出手掌,掌心里躺着那颗粉红色的珍珠,低声道:“我定还你珠钗的完整,送你十里桃花。”
秀才的信里叙述道,任木的父亲,战死沙场之前,从他死去的母亲怀里抱出他,把母亲头上的桃花钗放进了他的襁褓,然后撕下战袍一角,写下血书,把他交给了逃难路过的秀才。秀才知道他是战功赫赫的任将军,如今为了守住疆土,竟也家破人亡。秀才带着襁褓里的孩子,和自己刚出生不久的女儿,随着难民,直到了桃花村,开始了安定的生活。他不想隐瞒任木的身世,但也不敢过早告诉他的身份,只是告诉他是逃难时收留的孤儿。但秀才明白,总有一天,他得去履行他的使命,完成他父亲未完的事业,走那条未必有尽头的路。于是他留下了这封信,就是害怕有什么不测,一定要来得及告诉他真相。
而不想桃花却先知道了真相,但是一年前,她没有告诉任木,因为她害怕失去,失去一个他,她就失去了全世界。
十六年里,桃花总拥有最美的野花,从未做过家务,闯了祸从未受过惩罚,从没有感受过孤单和恐惧,因为她有任木;三年里,衣食相俸,尽管他们在无人的荒郊跋涉了七天七夜,自己也未饿过渴过,而任木却瘦的皮包骨头,嘴唇干裂的沁出了血。一年里,夜夜噩梦醒来,必是抓着他的手指,发抖的躲在他怀里抽泣……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一生相守,白头偕老,多好。
可是他有他的盔甲,他有他的疆场,他有他的使命,他终究要走那条未必有尽头的路。
在任木走的第七个月,桃花生下他们的孩子。凭借着任木留下的那个菜园,那口井,那张木桌,那个田边的稻草人,那支残缺的桃花钗,十九年,也过去了。
她决心生生世世定守空门,但她的儿子,必须去寻找他的父亲,犹如曾经任木为他父亲寻仇一样执着,是执念,是使命。
离家一年,儿子便回来了,带着一颗珍珠,和一粒桃核。他去寻父亲的消息,却只得到这两样东西。任木最后一次出战之前,将此二物收于锦囊,交给了一个小兵,叫他收好东西,若此次一战未还,将东西送去桃花村。那小兵正疑惑桃花村何处,村庄之大,交与何人?可号角声声,还没来得及细问,将军早已出征……可是未等他打听到村子的消息,却见这少年前来寻父,且不说他和任木眉宇间的相似,眼神中一样的坚定,单听他说自己来自桃花村,小兵就已经决定将东西交给他了。
桃花看着这两样东西,似乎没有听见儿子的话一般。没有哭,只是把桃核拿到小溪旁小心翼翼的种下。回来时,只看到了儿子留下的书信,他最终还是走了,带着那颗珍珠,去找寻那片两代人流过血的沙场,完成一脉相传的使命,走那条未必有尽头的路。
桃花真正开始了一个人的生活,寂静的等那颗桃核发芽,等那颗珍珠归来。第二年,桃核发芽了,珍珠未还;第三年,桃树开花了,珍珠仍未还,桃花看着这辈子等待的桃花,哭得歇斯底里,肝肠寸断。她的任木,应该葬在这样一棵美丽的树下;她的任木,还未陪她折下一株桃花;她的任木,还未看到她戴着桃花,做最美的新娘,嫁给他……三年前的眼泪忍到了今天,终究,还是得相信他已经不在了。因为桃花都开了,他还是不在身边呢。
后来的每一年,桃花都收集好桃核,等到春天,再一颗一颗种下去,一年又一年的等待,方圆十里都开满了桃花,她还是等着,等着桃核发芽,等着桃树开花,却不敢再说等着人归来。
桃花已是满头银发,她说完故事,起身到院子里把一篮桃核拿进了屋子,我看着她把桃核小心装进袋子,缓缓说道:“把桃花钗拿来我帮您修好吧!”我小心翼翼的从怀里拿出那个盒子,在昏暗的油灯下打开,那颗粉红色的珍珠依旧有着淡淡光泽,可能因为光线得原因,显得很陈旧。
她已经泪眼婆娑,用指腹轻轻抚摸着珠子,好久好久,没有开口。
我告诉她,我姓任,我的父亲在上疆场前交与我这颗珍珠,告诉我,若此战未还,我不必再为他报仇,但无论如何将这颗珠子送回桃花村。我还未来的及细问,父亲早已被号角催着走了好远,我看着一旁泣不成声的母亲,不知所措。
直至三月前,我安葬了病逝的母亲,开始履行父亲的诺言,赴了这数十年前的约定
第二天天明,桃花,我的祖母,带着我去了溪边,我看见了几十年前的第一棵桃花树,只有一截老朽的木桩,木桩旁是一堆长满草的黄土,却是一座坟冢。她说,任木埋在这里,和桃花钗一起;来年,她也要埋在这里,和那颗珍珠一起。
“三月桃花满裳。半倚枯木断肠,故人仍彷徨。一生相思难量。桃花,桃花,拆落珍珠盼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