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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七 ...

  •   七
      幸福的家庭总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却各有各的不幸。

      这是肖梧早上睁开眼睛想到的第一句话,他蜷在被子里,在寒冷的边缘徘徊。他知道自己得出去,开始新的一天,但这没暖气的房子活脱脱一个险象环生的原始森林,让他惧惮。他在被子里挣扎许久,脑海里闪烁过可能的几个选择,呆房里,无所事事一天,消耗为数不多的存款;出去,去地铁站卖唱,赚份早饭钱。两种选择对他来说都没太大的吸引力,他对这种定向选择题感到糟糕透了。
      然而现实帮他做出了决定,叩叩叩,有人在敲门,敲得很急。
      肖梧没法儿,只得从被子里爬起来,热量迅速被冷气取代,他从头到脚打了个冷颤,彻底清醒了。

      门外,小孩李浩天狠狠吸了一下鼻涕,仰头看着肖梧。
      肖梧现在衣冠不整,小辫乱炸,还不住地打着哆嗦:“你、你找我什么、什么事?我昨天不是交了、交了房租了吗?”
      李浩天第二次见肖梧,还有点紧张:“大哥哥,我来找你玩。”
      “这么早来找我啊?”
      李浩天咧嘴一笑,当中露着一个门牙的黑洞:“下雪啦!我们去堆雪人吧!”
      哎哟卧槽,肖梧内心闪过这几个字,他把小孩领进屋,然后迅速钻进被子里,和小孩大眼瞪小眼。
      “你怎么不去找其他小朋友玩啊?”
      “他们不跟我玩,”李浩天说,“他们妈妈嫌我们家不好。”
      “那你为什么要来找我啊?”
      “……”李浩天没说话,朝肖梧咧嘴一笑,“嘿嘿。”
      肖梧想不明白这小孩儿是真傻还是装傻,但粘了这牛皮糖,可没那么好摆脱。他望着窗外,雪簌簌而下,很小,但这南国久违的雪景对肖梧来说不具有审美意义,它带给他更现实的痛苦——寒冷。这雪景与幼时他成长的北方是截然不同的。那时,他和家人围坐在炕旁,在暖得熏人发昏的房屋里打量着窗外的猎猎朔风,雪那时呈现出肃杀和决绝之气,要涤荡尽一切生命。然而,这里的雪既无气魄,也无美感,只轻飘飘地落下,在地上无法留下痕迹。
      “这雪这么小,你怎么堆雪人?”肖梧无精打采地提醒他,“落到地上都化了。”
      李浩天瘪瘪嘴,一屁股坐在地上,像个圆滚滚的小土地神。
      “我想堆雪人!”
      “等哥哥有钱啦,带你回我老家堆去,我们还能打雪仗,做冰雕呢。”
      李浩天眼睛放光:“真的?”
      肖梧打了个喷嚏,皱皱鼻子:“前提得等我有钱。”
      李浩天伸出短短的小指,认真地说:“我们拉钩!”
      肖梧内心翻了个白眼,不过还是和他拉钩了。鬼知道他什么时候能攒够回家的车票,就算够了,他也不想回家见他爸妈。估计今年过年是不回去了,和前几年没差。
      小孩堆不了雪人,只好和肖梧玩游戏。小孩的逻辑很奇怪,一些很没意思的事情却能逗得他咯咯笑。肖梧给他叠了纸飞机,小孩在狭小的房间里玩的不亦乐乎。肖梧觉得自己智商都被他拉低了。
      “你妈妈知道你出来吗?”
      “妈妈不让我在家呆着,她说她要做生意,”李浩天看着肖梧,眼神疑惑,“大哥哥,做生意是什么意思?”
      肖梧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摸摸小孩的头,给他弹了个曲子。
      小孩打了个哈欠,夜色已深,肖梧得把小孩送回去了。
      透过窗外的灯光,肖梧隐约看到,雪下得比白天更大了。他把小孩的棉袄扎紧,戴好毛线帽,仅仅露出巴掌大的小脸。出门时,肖梧看了一眼鞋柜上放着的那条褐色羊毛围巾,想了想,还是给自己围上了。
      雪想得比他更大,地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雪还很松,踩实了,会发出嘎吱的响声。小孩像匹小马驹,在没留下脚印的崭新雪地上撒欢,要把所有土地都标记上自己的脚印。
      小孩折腾了好久才回家,张房东没说什么便把小孩接进了屋子。肖梧本来想跟她商量商量房租价格的事情,但看到她疲惫的眼神,他又把话噎回了肚子。

      回去的路上,巷子里几乎看不到什么人了。大雪湮没所有声音和痕迹,行走在雪中的肖梧,正如风雪夜归人一般静默。围巾为他遮挡了一部分寒冷,但他身上仍然穿着一件秋季的薄风衣,朔风穿过他的骨骼和头发,渗入很深的地方。

      当他转过街角的时候,他看见巷口走来的一个人影,影子被街灯拉得很长,但在雪里看得不真切。当他们逐渐接近,借着昏暗的街灯看清对方的时候,都愣了一下。
      “真巧,”陈寂跟他打招呼,“这么晚还出来?”
      “啊是啊,”肖梧说,“你也是啊。”
      陈寂拎拎公文包,苦笑:“公司加班。”
      “不容易不容易,”肖梧打个哈哈,“都为了讨口饭吃。”
      陈寂好像注意到他围着的围巾,微笑起来:“这围巾还挺衬你的。”
      肖梧有点不自在,活像被捉奸在床的出轨者,他哈哈一笑掩饰尴尬,指指自家的方向说:“我得回去了,下次见!”
      陈寂说:“你还没去过我那儿呢,先去坐坐,当认个路?”
      肖梧心中暗呸一句,这么晚还去你那儿?老子都快冻僵了。他吸吸鼻子,哈出一口白气捂热手心:“啊不了,下次吧,今天有点晚了。”
      “好吧,”陈寂笑笑,“后天见。”
      后天,是肖梧和陈寂约好上吉他课的日子,肖梧还没想好怎么教别人弹琴呢,在此之前,他只教过姑娘。
      “后天见!”肖梧朝他摆摆手,“拜!”
      “再见。”

      肖梧在街灯下站了一会儿,看着陈寂的背影渐渐走远。每次见到陈寂,肖梧心里总有些打鼓,他不清楚对方的底细,莫名其妙借了人一千块,又被送了条围巾。他拿不准对方的意图,但是这城市里他孤立无援,没人能帮他,他也不知道能找谁求助,多一个朋友,总比自己一个人在黑夜里摸瞎莽撞要多一些生机。他又想起了托尔斯泰的另一句话:我们都在等待,等待着别的人来拯救我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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