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镜火

16、第 16 章

　　寒风怒号，干燥的空气里混杂着烽烟与血腥，天与地、人与物，仿佛都要被无尽的黑暗吞噬。霍去病渐渐清醒，听到自己粗糙的喘息声，眼前再度浮现玄音的脸，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粘腻而湿润的发丝纠结在脸上，喉管里挣扎着吞吐着最后几口气息。耻辱如一道道阴森凛冽的寒刃刺入骨髓深处，他大吼一声，翻身去夺缰绳，驾车的副将赶忙拦住：
　　“霍将军，你不能去！我们好不容易才救你出来，你不能回去！”
　　“谁教你们丢下女人逃命的？！”霍去病反肘掀开他，一把夺过缰绳。心急如焚的副将几乎是匍匐着扑上去，死死拖住他：
　　“你不能回去！德古拉吸血之后很快就会恢复，我们一刻也不能……”
　　霍去病猛然转头，炯炯有神的眼睛此刻像是燃起了一束熊熊的火光，炙烤着副将的脸。
　　“吸血？谁的血？啊？谁的血？！”
　　副将被“砰”地一声推到车上，战马甩开长鬃，喷鼻嘶吼，抬起一双巨大的前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载着霍去病向后冲去。护送的将士急忙调头追赶，但没人追得上他。眼见距离轻而易举地拉远，焦急得几乎发疯的副将拉弓对准了霍去病的后颈……
　　凌厉的鸟鸣破空而来，一道血红的闪电自云层深处劈向霍去病，副将的弦尚没拉满，前方已只剩一匹空跑的战马。
　　霍去病重重地摔到地上，耳旁雷鸣般轰响。他仰躺在地上，难以置信地盯着击落他的血红羽翼，他想挣扎，但尖锐的鳞爪已直指他颈部的命脉。
　　血凤凰仰天长啸，血滴从扑振的长翼上红雨般纷落。那层叠的翎羽残破不堪，每一片都浴满了敌人的鲜血。
　　将士们终于追了上来，副将冲到霍去病面前，“刷”地一声抽出钢刀，圆睁的双眼布满血丝：
　　“如果你要去送死，变成吸血鬼的话……我现在救杀了你！”
　　霍去病眼中闪着怒火，深刻有力的唇抿得紧紧。
　　“没人比你更了解汉军……如果你被拉过去的话，我现在救杀了你！”
　　眼中的火光微微抖动，霍去病咬牙侧过脸，高挺的鼻子仍带着倔强的神色。
　　副将放下了刀，血凤凰缓缓松开鳞爪，利爪刚刚离开皮肤，霍去病便掀开血凤凰一跃而起。他沉着脸，紧抿着双唇走到副将面前，一把夺过钢刀，“砰”地一声甩到地上。
　　“我不会妥协的！”
　　霍去病的声音凶狠切齿，话语中似乎滴着鲜血。他掀开披风向前走去，被硝烟熏黑的红色披风铺展开来，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在他身后，血凤凰振翅跃入高空，鸟群从四面八方涌来，织成一张错综复杂的密网。霍去病翻身上马，暗红的披风拂过整个马背，无数羽翼的扑振下，密集的马蹄声再次响起，分散的军队如一条条汇流以霍去病为中心再次集中，洪水爆发般漫过起伏的山丘，向光与暗的交界奔涌而去。

　　水滴不断从头顶石隙中凝聚，滴下。一滴好似另外一滴的回声，滴答不断，传递到那头。
　　每抬一次脚，都吸起一个墨色漩涡，像一团盛放的烟花。他不能控制，被幽灵牵引到这里，他有很强烈很强烈的愿望，想要好好看一眼凝固在淤污里的生命，踏触那些鳞片状分布的尸痕，它们愈合之后，将留下永不磨灭的印记，深埋在未来争战的血沙硝烟之下，最久远的，也是最深刻的，那是为他做出的牺牲。

　　月光映照在玄音身上，镀上了一层金属般的银辉。她如大理石一般失去生气，却圣洁而美丽，犹如女神的雕像。玫瑰染了血，红得更加娇艳，柔嫩的花瓣落下来，在她身上骤然枯萎，变成细碎的粉末。他走过去时，红色粉末沸沸扬扬飘散在月光里，如带血的眼泪。
　　他蹲下去，用黑布包住她，严实地，不留一丝空隙。

　　×××

　　烈日下戈壁满目，漫天黄沙飞舞，粗砺的砂石被狂风席卷着砸向城墙，天地间掺进了雾一般灰暗的深紫。“怎么样？还没有霍将军的消息吗？”副将此时几乎是用喊的了，他能感到自己声音的颤抖。想起那句“不会妥协”的狠话，他已猜出十之八九。早已习惯霍去病我行我素的他，从没像现在这样担心受怕。他能回来吗？回来的还会是他吗？怎么跟皇上交代？想着想着，他不由得又抬手去擦额上的汗。
　　“报——前面来了一匹马，骑马的像是霍将军！”
　　副将赶忙扑到城墙上去看，来人身着黑色的大斗篷，长长的后摆遮住了大半个马背，与斗篷相连的黑帽内隐约现出脸廓，身形很像霍去病。守卫正要打开城门，副将突然抽弓搭箭，向黑衣人头部射去。
　　疾风带着哨音，黑衣人偏头避开了利箭，但箭射落了黑帽，连带斗篷被掀下一大截。飞扬的黑发和冷峻的脸庞曝露在日光下，的确是霍去病。他在烈日下毫发无损，只是掩紧了怀里的人。
　　“这是第二次了。”霍去病的声音冷如冰凌，副将却感觉自己是刚爬出寒渊沐浴在阳光下。“开门，快开门。”他的声音仍然颤抖，只是这次是极度放松的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