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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道是无情却有情 ...


  •   夜色如晦,烟云缭绕。

      甄甲自踏入了小楼之后便再也寻不见半个人影。“故弄玄虚。”,他轻轻道了一句,嘴角亦漫起了无声的轻笑。

      小阁不过上下两层,却与外界光怪陆离的世界全然不同,狭小的空间内只燃了几簇烛火,斑斑点点,寥若孤星。

      甄甲抬眸,只见几阶悬梯如蛇般盘旋而上,通往着一片幽光游离的隐秘。

      楼上的陈设则更是简明无比,却也蓦地教人眼前一亮。借着一方广阔的天窗,悠悠的月明倾泻而入,最终又极轻极静地落在了一局纵横的棋盘之上。

      那是一局形势胶着的残局,黑白交错,虽未有短兵相接之险,却是处处危机四伏,最终又演化成了难分难解的生死劫。

      一着生一着死,动一子而牵全局,变幻莫测。

      对弈双方显然也是都意识到了这一点,故而皆不敢轻举妄动,甄甲眸底笑意略深,这两个丫头倒真会为难人。

      广袖微收,修指默然捻起了一枚黑子,却迟迟未落。闭目沉思经久之后方睁开了双眼,终于稳健落下一子。

      “嗒!”一声清脆落入了白子的阵势中心,情势瞬时便起了变化。他自己捻过对方一子一逼,顺势便盘活了整个胶着的棋局!

      垂幔重重,轻纱至深处似透而非,却有一抹模糊的玉色正轻挑了帷幔,如幽如烟。

      甄甲一人分作两角,扮作对弈双方,几经周折之后,亦只是交锋,却丝毫未有再将局面简化之意。

      方历一劫,又生变幻。

      再落子,便已是咄咄逼人、锋芒毕露之势,招招险谲,步步意外。这般犀利的缠斗,与先前双方的路数却截然相反,虽说仍旧算得上是势均力敌,却不免有些杀伐太重,戾气难平。

      青帷蓦然一动,搅乱了满室的寂静,“弈棋之乐,但求静心,先生这样下棋,今后怕是再也无人敢与先生对坐了......”,这声音来得突然,却让人丝毫不觉突兀。

      淡淡的柔,幽幽的清,仿佛头上洒入的一缕明光,又如偶遇的一袭清风。

      甄甲闻声回身,眸光一低,一双水漾清眸便毫无防备地映入了眼帘。

      云髻轻绾,玉簪点缀,眉如墨画,清颜似水。那一抹淡淡的孤傲隐藏于清冷的眉宇之间,只教他觉得如此熟悉,仿佛似曾相识。

      “见先生正在纵横之间,本不忍出言阻扰,可一个人下棋终究无趣,不若有人相陪。”秀眉微挑,女子但笑不语,只静静地抬眸望着他。

      甄甲修长的手指向内一收,目光于她眉眼间略一游移,但只片刻便将眸光复又垂了下去,“啪嗒”一声轻响,指尖的棋子在落地的一瞬打了个转,最终又停在了棋盘之上。

      “白露濡兮夕颜丽,花因水光添幽香。原来姑娘这里不仅酒好,棋却更妙。”甄甲眸光虽落在他处,却探手一请,似是默许了她的话。

      女子闻言轻笑,一缕柔色在眉眼中平添了几分妩媚颜色,“先生怎知我是谁?”

      甄甲依稀一笑:“姑娘苦心孤诣为在下设下此局,自然不会真的丢在下一人枯坐到天明了。”

      夕颜淡然一笑,并不反驳,认真地看了眼棋局,也顺势坐下,“先生解了我的惑,这一局我便就此搁住了,我们再另开一棋如何?”

      “好。”甄甲点头应道:“敢问姑娘这残局是与何人对弈而留?”

      夕颜神情一僵,旋即淡然笑道:“自己。”

      “自己和自己下棋?”

      “先生不也乐于此道?”

      甄甲凝视着她,别有意味地一笑:“那姑娘的心思已然远胜在下了,弈局如驭阵,任在下再如何奇谋险兵,亦断然做不到一军两帅,各展其法......”

      说着,已在一隅落了一子。

      夕颜面色静若止水,似笑非笑般答道:“虚实变幻,本就有万般精妙之处,若非如此,又何以为乐呢。”言罢,悠然对子,从容不迫。

      一来一往,二人很快便渐入了佳境。甄甲自负奇法过人却未料到夕颜竟不忙围追堵截,布局稳健,以退为进,反而大有牵制局面之势,不由暗赞她棋艺精妙,棋逢对手!

      白衣翩然,紫衫玲珑,皓皓明月清悬,如云光荡于九天之间,在一片幽微玄缈的檀香中,渐入中宵。

      深宫别院的阳光升起之后,依然隔绝着尘世,体会着亘古的沉寂,转眼已是六月。

      光线透过重重树影落在了玉阶之上,斑斑点点。灵姝心情极好,找了个舒服的台阶便坐了下来,闭上眼睛安静地享受这美好的时光。

      清风拂面,传来梨树的阵阵清甜幽香,沁人心脾,偶尔有一两片花瓣飘落到她宫缎素雪的绢裙上,浑然一色。

      煌哥和凌的伤势在幻梦的精心照料之下已无大碍,恰逢上官夫人身体有恙,灵姝便向内廷告了几日的假。然而凭幻梦的医术,老夫人的小疾自然也是药到病除,并没让她操过什么心思。

      趁着夏意正妙,闲情正好,凌倒是常常地拉着她闲游玩乐,几乎将帝都城都逛了个遍,也不顾及自己身上有伤,乐得和她一起规划起将军府筹建的大小事宜来,也是忙得不亦乐乎。

      赢煌偶尔也随他们,但大多数的时间便都在兵部里应承一应繁琐的大小事务。

      而唯一令她隐约感到不安的,便只剩那件事了。

      “这不是上官修仪么,难得闲情,竟不用去御前听差吗?”

      灵姝闻言微皱了舒展的眉心,缓缓睁开了眼,阳光略炽,恍惚间一抹嫣红的身影娉婷立住,有几分刺眼。

      是她!灵姝随即弯起一抹微笑,直了直身子,曼然回到:“偷几分闲暇躲懒,恰巧正遇上了修容,听闻修容如今已在栖凤殿身居要津,怎么也有空到这梨园来呢?”

      眼前的艳衣女子正是杨鸢飞,英帝此刻正在梨园与德妃在一起,她显然是知情的,如此说辞怕也是有意为之。灵姝倒也想看看她会说些什么,便顺着她的话回问道。

      杨鸢飞眸光微微一漾,略向下垂落了几分,“呵呵,庸者自然碌碌,上官修仪才高智大,又得皇恩圣宠,自然比不得别人。”

      灵姝没有动身,只将目光向她身上轻轻一瞥,轻柔浅笑道:“灵姝初来内廷,不似修容在御前侍奉多时,但却也懂得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若人人都能安分守常,皇上自然会隆恩浩荡,福泽庇佑。”

      鸢飞无意地向着梨园的方向一带,正了正身子亦看向了她。

      这个女子看上去一派洒脱姿态,并没有上官静嬑身上的那种锋锐,可她知道这个初来乍到的修仪绝不是个什么简单的角色。麟德殿上一曲便解了上官静嬑的围,更有趣的是七殿下竟然也会出手相助...

      “修仪说的极是,只是下官生性愚钝又不曾有过贵人相助,自然也只有安分守己才可安生了。”鸢飞冷然轻笑。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灵姝心中蓦然一紧,她知道这话锋中所指之意为何,不过就是赢煜亲往相府接她回宫一事,这原本也属事发突然,并不在她的意料之中,想来,现在也已是传得人尽皆知了。

      这个杨鸢飞与静嬑同为修容,自来便是势同水火,加之上次麟德宴之事,也难怪话语之间尽是敌意。只是未料,她会拿这件事来做文章。

      灵姝慢慢起身,顺势抖落了身上的花瓣,面色静如平湖:“人活于世贵在自助,况且德妃娘娘隆宠渐盛,修容亦颇受皇后娘娘垂青,这又是何出此言呢...”

      “德妃娘娘和下官的荣耀全赖圣上恩典,我杨家自然是要感恩戴德地尽心图报才是......”长裙摇曳,笑颜款款,而眼底却尽是锋芒,鸢飞突然便意识到了对面的这个女人绝对是个比上官静嬑更加难对付百倍的角色,“下官还有公务在身,便先行告辞了。”言罢垂首轻轻一福,却不再纠缠下去了。

      灵姝亦默然良久,她这个修仪表面上是英帝为了权衡门阀亲贵间的各方势力故意做的安排,而暗地中又有多少窥探揣测的心思系在她的身上。她突然觉得好笑,若是人人都能如杨鸢飞一般只是妒恨而已,她貌似能活的简单许多吧。

      “蝶粉轻沾飞絮雪,燕泥香惹落花尘。宫里的花草似乎总是常开不败,倒不如那日在相府中的生动了。”清朗的声音在身后突然响起,灵姝回眸望去,却见赢煜一袭常衫,正手执折扇一派清雅地对她微笑着,“你总是肯花心思在这些缤纷的花草世界之上。”

      没想到他会在这里出现,但她还是故作镇定地回以微笑:“一花一世界,自然不能辜负。”

      赢煜一派饶有兴致地看着她,见她方才呆呆地看住那廊下的一排白海棠,便问她:“你喜欢海棠?”

      灵姝不欲解释她发呆是因方才的闹剧,便无奈轻笑着承认道:“就算是吧。”

      赢煜知她心思,淡淡浅笑道:“最近宫里事务繁琐,我无暇分.身去看你,所以今日回宫,无论如何也得要亲自来接你这趟的。”

      灵姝笑意一顿,一个隐约的念头倏然划过,旋即勾起一笑,却又略带了几分苦涩:“一份闲情白白地被这一场无端的醋意酸的所剩无几了,你这分明是存心害我嘛!”

      赢煜望着她半嗔半假的笑容微一挑眉,忍不住畅然一笑:“美人心难测,原本只是殷勤讨好之举,却没想到这般的令人难以受用,看来我对你的心意还是没有用到啊。”

      灵姝闻言心里一紧,神色柔魅,眼波含笑,却没有接言。

      两人并肩漫漫而行。自灵姝入宫以来,煜王便对她处处多加照拂,无论是朝堂之上,还是在内廷宫闱。

      一位天纵英才,一个仙姿佚貌,那是二人心照不宣的默契,亦是相得益彰之天成!

      赢煜亦不负盛誉,竟使得四域诸国只识煜王而不知有太子。曾经刻意掩盖的锋芒也渐渐开始崭露,即便明君在位,悍王满朝,他如今却再也无需惴惴相忌,处处收敛了。

      灵姝扭头看向了他,白衣临风,潇洒从容,那份王者气度已然不知不觉地浸润了他的风骨,成为他浑然天成的一部分,教人再也无法忽视。

      赢煜迎着她的眼光一瞬不瞬地回望着,一笑之间,熠熠生辉,“在想什么?”

      灵姝淡淡垂眸,淡然摇首:“没什么。”

      赢煜眉心微蹙,脸上笑意却未减,似是随意般开口道:“昨日我还在军营见到了煌兄,如果没什么要紧事,你也帮我劝劝他不必太过操劳了。”

      灵姝心底一动,见他主动提及,便也无意再避讳,“你总是这样懂得照顾别人,做任何事都是完美无缺。”

      “事出突然,我也未曾料到,也只能尽力周全到此。”赢煜语气微澜,似是淡淡地叹了口气。

      灵姝会心一笑:“我明白。”

      赢煜略一思索,轻轻笑道:“倒是你,听说最近你与拓跋凌几乎将帝都城游遍,他的伤势可是痊愈了?”

      灵姝听出他话外有话,便轻描淡写地回道:“我和他倒比较气味相投些。”

      海棠自枝条间点点吐蕊,莹雪微红,湛露明光,与葱绿的叶子交相辉映,织就成了一幅盎然的画卷。

      灵姝默默凝注于那如锦的繁花之上,一双眸子渐渐地泛起了一层幽美的光晕。

      赢煜见她看得认真,便随意地去探手摘了一朵,笑吟吟地负在身后向她走了过来。

      灵姝刚要阻止,却见他已经下了手,不由哭笑不得:“爱花之人应该惜花才对,我便是喜欢,你也不该辣手摧花啊!”

      轻衫磊落,玉面俊秀,赢煜一派温雅地浅笑着不做解释,却自身后缓缓地变出了一只白玉海棠簪来。

      灵姝刚才还义正言辞的教训人,没料到他有此一招,不由得愣住:“这…”

      赢煜眼底渐暖,“那在下便将它赠与真正的惜花之人......”

      看着他如同春风的笑,灵姝突然便想起了那晚月色下他清魅的轮廓,还有杨鸢飞刚刚的话。

      宫中屡屡风闻太子将纳妃之事。静嬑早在她入宫之前便已被太后看重,选在了身边,而在这个关头,鸢飞又迁调了栖凤殿。英帝用心良苦啊,这不着痕迹的一勾一抹,为君之道实在是练就得炉火纯青,变幻莫测。

      煜王在这个时候如此张扬行事,更是引得帝都流言纷纷,印证了许多无端的揣测。

      只一瞬走神,赢煜便不容分说地将玉簪斜插入了她的鬓间,一股淡淡的清新蓦然袭来,竟迫的她心头一窒,刹那恍惚。

      灵姝探手去摸,却被他忽然钳住,“不许摘下来。”

      赢煜且自含笑,语气中那不可置疑的霸气却是她从未见过的,不由美目一瞪:“你说什么?”

      四目相接,那人一对剑眉下鼻梁高挺,锋利的轮廓已近在咫尺,呼吸之间透出了层层奇异的涟漪,“我平生也算得阅美无数,却从未见过如灵姝般的仙人之姿......”

      距离越来越近,灵姝纤腰向后一避,羽睫微扬,眼中掠过了一丝轻慢:“阅美无数...殿下倒真坦诚呢。”

      赢煜眼角微挑,眼中荡起了一丝旖旎的春.色,翩然一笑:“任凭弱水三千,今后我亦只愿销魂于一色。”

      灵姝冶媚一笑:“你这代价未免也太大了些。”

      赢煜默然清笑,却缓缓松开了手,任凭她借势疏离了很远,“本王平生从不妄言,答应灵姝的话,自然不会再食言,灵姝放心便是。”

      灵姝长裙轻曳,将身子向侧一转,红唇轻抿:“殿下待到功成之日再言其他,也为时不晚。”

      “哈哈哈哈!”赢煜闻言朗声大笑:“好!一言为定,我相信那一日定然不会让灵姝等得太久。”

      灵姝回眸清冷一笑,正欲撤袖而去,却听身后一道平静的声音再次响起,“灵姝,这世上的流言蜚语永远不及暗箭难防伤人,你要多加小心。”

      她只身形一顿,却也没有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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