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生北石》秦示儿

21、定段赛

　　定段赛本赛第一天。

　　南生觉得自个运气很好，首轮比赛安排在二十二台，执黑先行。对手是个看起来半大不小的少年，十三岁，带着黑框架的眼镜，估摸着已经是初中生了。

　　南生的第一手想了约莫五分钟，敲在桌面的手才探进棋篓，拿起棋子，放在了右上角点三三的位置。

　　对方为南生的第一手大吃一惊，嘴巴半张开地一边抬了抬度数不低的眼镜一边凑棋盘更近些地看，一度认为自己是眼花了。

　　围棋第一手通常为了表示对对手的尊重，会把第一手下在对方的面前，围棋的自古不变的道理便是金角银边草肚皮，所以往往执棋者都会把第一手下在角落，以争取更多的实地。而围棋的布局一开始为了让落子有利可得，率先占领和控制角落，可是到目前为止，从没有人第一手会下在点三三这个只能控制狭窄实地的位置！

　　眼镜男想不通这样突出奇招的意图，就算是个围棋新手也不会这样开局，更何况还是个能打入定段赛本赛的人，没办法了，虽然遇到这么个怪手，但是现在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对方在右上角落子。

　　半个小时后，裁判记录下结果——二十二台，黑棋吴南生中盘获胜。

　　这盘半小时惨案大半被人尽收眼中，只是没有引起当事人注意罢了。

　　南生是本赛第一轮第一个走出赛场的，前脚刚出赛场大门，吴妈便连忙走上前去，见他出来这么早，一准是不大妙，一边递给他水一边开始安慰他：“没事没事，第一轮没发挥好而已，输了就算了，别放心上，下午还有比赛，再赢回来就是了。”

　　“吴妈。”

　　“什么？”吴妈半低着头，忙着把从南生脖子上拿下来的准考证往书包里放。

　　“吴妈，我没输。”南生说。

　　吴妈手上一顿，抬头问他：“赢了？”

　　“嗯。”南生点了点头。

　　吴妈一下子乐坏了，刚才在外边夏老师还一直在说本赛难度有多大多大，很多孩子连败五场就会被提前淘汰，让她心悬吊吊了老半天。

　　“哎呀，南生，赢了，太好了，这么快就赢了，真厉害，走，我带你去吃午饭去，吃了去宾馆休息，咱下午再接再厉。”吴妈乐得就差扯着嗓门大喊了。

　　南生拉住说着就要拔腿就走的吴妈，说：“单轶还没出来呢，我等等他。”

　　“对对对，我一高兴差点给忘了。”吴妈转过头又去翻自己的包，一边还说着，“那你先去那边上坐会儿，我去给你姐打个电话去，你姐知道了一准高兴得很。”

　　南生刚坐下没多久，约莫过了五分钟，门口有了动静，有人从里边出来。

　　出来的人停在门口，没有抬脚要走的意思，南生本以为出门看见自己就会立马偏过头目不斜视地走掉的人，此时此刻却直直地盯着他，大步朝他走过来。

　　南生出乎意料，对方走到跟前了，他才觉得略微有些尴尬，抓了抓头发，不知道该开口说些什么，硬生生地憋出一句：“好久不见。”

　　良久才听见对方出声，却是直接问他：“你来这儿干什么？”

　　站在南生面前的黎北石一脸严肃，话问得义正言辞，南生楞了两秒，下意识地回答：“当然是来参加比赛的。”

　　黎北石“呵”地笑了两声，好笑地问他：“是暑假太无聊了，所以想想还是来看看定段赛，顺便重在参加一下打发打发时间是吗？”

　　“不是！”南生立马反驳他，想要再说些什么，却好像又没什么要说，嚅嗫了半响说了句，“我会通过定段赛成为职业棋士！”

　　“是吗？”黎北石朝右边错开一步，转身在南生旁边的位置坐下，手肘支撑在膝盖之上，两手交错，不咸不淡地说了句，“就凭你那三脚猫的白棋？”

　　南生猛然扭过头：“你少瞧不起人——”

　　“哦，我说错了，反正重在参与，无所谓结果怎样，不是吗？”黎北石轻佻地挥了挥手，起身走了。

　　南生心里闷鼓鼓的，很多话想说出来，却又不知道该怎么正确地表达出来！

　　转眼间，黎北石的背影消失在出口。

　　现在的黎北石跟半年前的他全然不同，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黎北石已经可以看出他的弱点了，南生对此感到诧异，他没有向任何人说起过他的棋，没有说明也没有辩解，就算是单轶，也是跟他下过好久的棋才有了这样不合常理的推测，而黎北石前后左右不过跟他下过两盘棋而已。

　　前后脚的功夫，单轶出来了，径直走到南生这边，还时不时朝赛场出口的方向看了看，问他：“我刚才晃眼看见黎北石了，是我看错了吗？”

　　“嗯。”南生一个字就打发了他。

　　“嗯什么意思？是黎北石找你说话来着还是我看错了？”单轶不依不饶。

　　“是你看错了。”南生态度淡淡的，转身就朝刚好絮絮叨叨打完电话的吴妈走了。

　　“他还真是变了，变得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单轶自言自语，他刚才老早看见了黎北石，只是没先走过来，倒是把他两说的话听得七七八八的了，“知道南生经不起激将法，居然还专门过来挑衅他。”

　　少年们的世界，总有一种潜在的追逐，说不清道不明，掺杂了不甘心不情愿不妥协的情感，经过时间的酝酿，成了一种执着而顽固不化的目标。

　　晚上，夜幕降临，白天被烈日灼烧的大地也稍微消停了些。

　　夏日最惬意的事情就是三三两两的人约着去路边摊吃个烧烤喝个冰凉啤酒来消减暑气。

　　“阿陶，你小子居然也有重新来到定段赛赛场的一天，一晃这么多年，想你从这个赛场走出去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的。”说完老谭举杯跟对面的人小碰了一杯，干了。

　　老谭今天照样来现场收集定段赛本赛第一场的信息，再配上几张现场照片，发回报社总部，明天就得出新闻，一忙完工作出赛场，哪知道在赛场外边碰见了今年已经升段成功，成为六段的陶一然。

　　老谭虚长陶六段十几岁，当初也是在定段赛上老谭采访了提前定段成功的陶一然，两人才结识，多年过去，虽然只是偶尔会有些联系，但是也并不影响这段忘年之交的情谊。

　　“是很多年了，晃眼都老大不小的，走路上都是被人叫叔叔的了。”陶一然笑道。

　　“白天忙着把新闻发回北京，没来得及问你，你怎么有这个兴致跟着跑武汉来看定段赛了？”要知道职业棋士在暑假并不清闲，照理说是有很多比赛，不是全国大赛就是世界大赛的预选赛。

　　陶一然拿瓶子给老谭倒酒，说：“是老师去年收了个小师弟，今年来参加定段赛，这不，我来充当个家长，陪着一块来看看情况。”

　　“怎么预赛的时候我来采访没见着你？”老谭在预选赛的时候也采访了一些家长。

　　“预赛的时候呀，我本想来看看，可我那小师弟是个有气性的，预赛偏不让我跟着来，小伙子年轻气盛的，所以我也就没露过面。”陶一然说的还有些纳闷，宋老让他陪小北来参加定段赛，哪知道那少年老成的小子格外“懂事”，不让他去看预赛，也不让他多加指导，颇让他这个最小的师兄伤心，亏他还找了正好在武汉的叶森陪他练棋，给他开小灶。

　　老谭大笑了几声，说：“现在的年轻人啊，都是些有个性的，跟我们这些老一辈人不一样咯。你倒是有空到处走走看看，权当是旅游观光了，我来武汉也有七八天了，采访完就到正午最热的时候，早早就到宾馆躲凉去了，话说回来，阿陶，这几天你住哪儿的？”

　　“住叶森家，叶森老家在武汉，那家伙三星杯预选赛一结束连夜就从韩国首尔飞回武汉来躲懒，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赶回来结婚的，这么热的火炉，搁我我才不回来，他倒好，跟个老大爷一样，每天穿个大裤衩子踩个拖鞋太阳一偏西就到在武汉市各个景点去闲逛，我宁愿在房间多吹吹空调。”

　　“叶森五段还是老样子啊，穿不惯西装领带。”

　　“他世界大赛都敢穿个T恤披个西装外套就去，也不指望他能改改了。说来他到处闲逛也遇到些稀奇事，回来跟我提了一嘴，说是爬山的时候遇见两个十来岁的小孩儿，临时兴起，随地捡了花和树叶下三十秒一手的快棋，真有意思。”陶一然说。

　　老谭乐呵呵的，今年的定段赛比起往年多了些趣味：“看来武汉的孩子们喜欢围棋的也不少，围棋界的未来啊，以后的棋坛一准热闹。”

　　“我那师弟就挺不错。”

　　“你是想不用再当最小的师弟，才这么喜欢现在这个小师弟的吧。”老谭喝了两口酒，又说，“也说不清，现在的年轻人啊，总能出人意料，倒是多出不少惊喜。我今天采访的时候也遇见个孩子，执黑先行，第一手就下从没人下过的点三三，我差点都以为是我年纪大不中用了，老花眼给看错了。”

　　“哦？都进入本赛了，还有人这样不讲规矩下棋的？结果怎样？”陶一然好奇地问。

　　但凡懂点围棋的都知道，目前在职业棋士的对局里，点三三开局的方式是普遍被否定的，因为它占不到便宜，客观来说开局会让黑棋没有优势可言，反倒平白给了白棋占便宜的机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敢在定段赛这么干的人得是多心高气傲的一个人。

　　“我中午的时候去要了比赛结果，赢了，半个小时就赢了，我采访这么多年还真没见过敢下点三三开局的，而且还这么短时间就中盘胜的孩子。”老谭回忆起当时的场景。

　　定段赛能进入本赛的都不会是胡乱下棋的人，但凡有点实力的少年多数会采用自己拿手的布局方式，自然也会是一些常规的下法，老谭对那个不按套路出牌下点三三开局的少年不由多了些关注。

　　“这少年有意思，保不准后边还能跟我那小师弟对上一轮。”陶一然朝老谭举了举杯，干了半杯啤酒。

　　老谭爽快地一口干了，拿筷子夹了花生米一边吃一边说：“今年报社有新开一个专栏的打算，准备把定段赛优秀的棋谱放上去，现在的孩子们定段赛上下的棋难免会犯一些小的疏漏，我还寻思着这个专栏不好做，这下可算是有得素材了。”
　　“那少年叫什么名字？”陶一然问。

　　老谭想了想：“好像是叫南生，对，是叫吴南生。”

---

作者有话要说：　　由于这篇文分上下篇，所以下篇明年（2019）再继续放出来，上篇大概还有三四章，提前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