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出租车司机·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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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傅，到金贸大厦，在后门停。”
——是她。
下意识地从后视镜里瞟了一眼，罗君开动油门。
今天她穿一件朱红色一步裙，收身，裙摆及到膝盖，领口开得高，只露出一线锁骨，化了一点淡妆，十足十精英气象。跟前天晚上一边哭，一边扒着车门醉醺醺地呕吐，还被呛得咳了好几声，最后脸上都分不清哪是眼泪鼻涕、哪是呕吐物的女人判若两人。
要不是那阵若有若无的龙胆花香气，罗君恐怕也不会认出她来。
不不，这不代表他对人家有什么不该有的妄想。平心而论，她长得勉强只算清秀，虽然身材不错，气质更好……不过，这都不是重点，事实上，罗君之所以紧张，是因为第二天早上收车的时候，他在后座的脚垫上发现了一枚戒指。
他是不懂行，但也知道，像这么大一颗钻石，光泽又这么好，一定所费不菲。
他应该打电话给酒吧老板，拜托他把戒指交还给她的，他明白。可是，想到昨晚的女人哭成那副样子，罗君又觉得，没了这枚戒指，对她反而是件好事。
就这样，他把戒指送到公司里的失物招领处去了。
现在失主就坐在后座上，罗君不禁有点心慌。虽然他没有理亏的地方，但也不想平白无故地被当个小偷看待。
一路无话。好容易到了金贸大厦，罗君看看表，向后转过身去：“二十五块。”
对方拿出钱夹，拣出一张二十，一张五块，却没有马上付钱，而是带点审视地看着他。
——干嘛，现在是真把他当犯人了？有钱，有钱又怎么样，就可以以为全世界的人都会坑蒙拐骗？早知道这样，前天晚上他就不该送她回家，随便找个垃圾堆填区把她埋进去算了！
罗君愤慨，不甘示弱地跟她对望。
望着望着，他眼角的余光不由自主地向下滑，滑过那饱满的胸部，芭比娃娃般的腰肢，修长又纤细的小腿，以及……啊，一双黑色高跟鞋，七公分半，除此之外，再没有多余的蕾丝、蝴蝶结、水钻，满街女人都穿，却没有一个穿得有她好看。
正在他英雄气短，要一一招来的时候，就听见她说：
“打扰了，我问一下，你明天早上有预约吗？”
罗君怔怔地摇头。
“明早七点钟，麻烦你在明珠路十三号楼下等，我多付你二十块的空车费。——行不行呀？”
明珠路，因为装修好，地段佳，离商业区不远之余，还有一小片人工湖可看，向来是有钱有势的人们的聚居地，在本市赫赫有名，地位大概相当于香港的半山，纽约的长岛，伦敦的唐宁街。
罗君自己住在老区，虽然街面窄了一点，房子也矮了一点，但胜在街坊热情，物价又和外界像始终隔着一个光年，五六块钱，已经有碗很大的叉烧粉或者香菇猪肉云吞。故而罗君有时载客行经明珠路、翡翠路，看见装修得美轮美奂的冷饮店里盛惠四十五元一个的冰淇淋，除了不可思议以外，也并没有别的艳羡之情。
次日早晨，罗君按时抵达，她已经等在那里了，冲他笑了笑，就拉开车门，坐在离罗君较远的那个位置上。
一路仍然无话，临下车时，对方递给他一纸合约，大意如下：甲方关宝珍，乙方罗君，乙方于某某年某月某日，至某月某日，共二十一天，负责于早晨七点钟至明珠路十三号载甲方往金贸大厦，除打表外，每日另付十八块空车费，于某月某日一并结算，如有特殊情况，另行通知。
——不就是包个车嘛，至于吗？捻着那两张薄薄的A4纸，罗君颇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
见他沉吟良久，关宝珍向前倾了一点，露出个标标准的八颗牙笑容：“罗先生，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啊？”
没问题，他当然没问题，有工不开，那是傻瓜。
从暗格里摸出一支好久没用的圆珠笔来，他用力甩了甩，在右下角空白处大鸣大放签下两个字：罗、君。
本来罗君从公司那里买了辆出租车，自负盈亏，收工开工全凭自己高兴，现在冷不丁地，回到过去要交接班的时候，天天早上六点就得起身，还有点不习惯。隔壁卖早餐的阿婆见他提早过来，一边往新做好的卷粉上淋酸甜酱，一边笑眯眯地问道：“赶着去接女朋友啊？”
罗君苦笑：“我哪来的女朋友，是客人，人家给了钱的。”
说完看看时间，六点四十二分了，赶快拿起车钥匙就走：“阿婆，帮我打包两块红豆糕！”
……好香。
这个味道，是刚刚出炉、还烫得根本没办法用手去拿，就被扔进纸袋里扎口打包的红豆糕，而且，一定是一马路那家阿婆早餐店。她记得小时候，每到星期一的早上，她都会被外婆抱着，去到那里要一份红豆糕，一份豆芽卷粉，还有两杯浓浓的米浆。
可惜好景不长，小学三年级，她搬家了。四年级的第一个学期，她还能坚持每个星期天回去一次，到后来变成每个月一次，再后来，又变成两个月一次……升上六年级，功课变多了，她就没再回去了。升初考试结束的那天，她有回一马路去看过，但那时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早餐店没开门，她只好将就在旁边吃了碗叉烧河粉。
事隔多年，关宝珍当然已经吃过很多很多的红豆糕，但是无论哪一种，都没有阿婆做的好吃。这就像初恋情人一样，在女人心里的地位是超然不可替代的。
关宝珍很想再吃一口阿婆做的红豆糕，哪怕已经不是当年的味道了，也不要紧。
一方面，是因为她也有心理准备：都十几年了，阿婆还无病无痛，能出摊做红豆糕，已经算是万幸。另一方面……是她快要饿死了。从昨天中午到今天早上，关宝珍只吃了一杯泡面，还熬夜看报表看到两点，现在肚子里能用来消化的东西大概只剩下宿便了。
——不不，这样不行，她吃了人家的早餐，人家吃什么？虽说顾客就是上帝，但也没有强抢民粮的道理——
关宝珍闭上眼睛，开始幻想那顿她本打算去到公司再吃的早餐：用茶水间的微波炉热一下脱脂牛奶，再浓浓地冲一杯麦片，里面会漂浮着看上去很好吃的酸奶球、坚果碎和草莓粒，如果还不够，还可以翻翻助理的抽屉，反正里面无时无刻都充满着吃到一半的巧克力和薯棒——
哦，去他妈的、去他妈的麦片和脱脂牛奶！这种东西哪里吃得饱啊！她就是要吃红豆糕，现在、马上、立刻！如果那块糕能识趣一点，自己从袋子里跳出来给她咬上一口的话，哪怕明天的沪指狂跌五百点她也愿意！
……对不起，刚刚那是开玩笑的。如果沪指真的会一天之内狂跌五百点的话，那她估计这辈子也吃不上红豆糕了，就到街边要饭去吧。
坚持住，关宝珍！再忍一会就好了！去到办公室就马上叫助理出来买！
就在这时，她看见那只纸袋动了一下，又动了一下，真的朝她靠了过来。
驾驶座上的男人背对着她，用那种给路边的流浪猫丢面包的口气说道：“吃吧。”
糟糕，一定是刚才偷看红豆糕的次数太多，被发现了。
“我真的……可以吃吗？”
“嗯。”
……好吃。
关宝珍打开袋子，珍惜地、迫不及待地，马上咬了好大一口。
不是说“跟过去一模一样”什么的，事实上，当她真的吃到那块红豆糕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早就忘了它的味道。关宝珍觉得它好吃，就只是单纯地因为它好吃而已，红豆是红豆，糕是糕，一口咬下去，淡淡的甜，像初恋情人印在额头上的第一个吻。
绿灯亮了，汽车重新发动，关宝珍坐在后座上，狼吞虎咽地吃着红豆糕，一口、又一口，不知不觉地……泪流满面。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出租车司机·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