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快到碗里来！》枝枝不依

21、所谓命运

　　我深吸了一口气，又抱着双臂坐下。
　　心里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本来气氛已经融洽，只要少费些心思说不定就能打探出逆天救我的目的，但和魅魈这样一争执，再也不好打听消息。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按在了我的肩头上，独特的梅香萦绕鼻翼，我不回头也知道是谁来了。
　　魅魈像受了惊的小兔，惊慌失措地颤颤跪下：“主人，她……”逆天弯腰为我披上白狐裘，没说什么，挥手让魅魈退下。
　　确实有些冷，我便没有拒绝，伸手将狐裘整理好。
　　逆天坐下，声音淡然：“在冰冷的荒雪原待了那么久，你竟没习惯，还是怕冷。”
　　我确实怕冷，小时候很喜欢雪，却又怕冷，时时刻刻想着要是冬天不冷还总是下雪那多美啊。后来到了荒雪原，鬼老头教我们御寒决，这是唯一一门我比逆天学的好的武功。
　　但是后来我发现自己被这门武功的名字骗了，它只能增强人的抗寒能力，却不能减少人对寒冷的感知。
　　我暗暗提醒自己不要看到逆天就炸毛，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凡事先保命。
　　“你为什么救我？”我不再拐弯抹角打探，干脆开门见山，我玩不过逆天的心机，与其在口舌上落了下乘，不如直接询问来得干脆。
　　逆天正坐，是闲聊的语气：“救你还需要理由么？”
　　我以冷哼作答，逆天是无利不起早的人，我才不会相信他“疼爱”我这个师妹这才救我。
　　他目光悠远地望着前方，沉声道：“韩国势微，韩王却愚蠢的想要用你威胁秦国，其结果必然是引火烧身。我救下你，只是不想太早惹恼嬴政。虽然治标不治本，战争不可避免，不过战争越晚爆发对我越有利。”
　　我心里一个咯噔，逆天为什么帮韩王？根据魅魈所说逆天从韩王手中救下了我，可见逆天与韩王联系密切，以他的个性必不会是欣赏韩王或两人相交甚深，那么……
　　我瞪大了眼睛，惊讶道：“你想合纵？！”
　　逆天扭头直视我，唇角勾起冷然的弧度：“你还记得师父提问的三个问题么？我的回答从未变过。
　　血影不是普通的杀手组织，它已渗透到六国，只要给我时间，我可合六国之力抗秦，甚至……灭秦！”
　　我浑身冰冷，颓然道：“你可合纵，嬴政亦可连横。六国一盘散沙，要他们拧成一股绳谈何容易？你……会败……”
　　逆天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接住檐外的飞雪，他用手指将雪粒碾碎，傲然笑道：“当亡国灭种的危机到来，东方诸侯就算不愿意也会为形势所迫而联合，他们虽然愚蠢但总归不是愚不可及，即使彼此之间矛盾重重也会暂时放下恩怨转而拒秦。”
　　我摇摇头：“即使六国能短暂联合又如何？依然对秦国造成不了实际的伤害。哪国军队愿做先锋部队？面对强秦他们只会保全自己，六国军队也不会把自己的后背留给彼此。”
　　逆天微哂，他扬起脸，看着飘扬的大雪道：“这些不是你该担心的，我自有办法解决。现在我只想问你——”他顿了顿，表情凝重地直视我，桃花眼是少见的凌厉，直直望进我的眼中：“你是愿意跟我还是愿意跟嬴政？”
　　彼时，满山的梅如朱砂灼灼其华，不远处寒潭结了一层厚实的半透明冰凌，上面撒着凉凉的薄雪，冷雾升腾，迷蒙若梦，这等美景真是谈情说爱告白求婚的不二之选。面前是我相处了八年的师兄，面如白玉，目如桃花，白发虽有些非主流但我不得不承认它着实好看，师兄又说出这么暧昧的话，要是以前我说不定就天真的以为自己红鸾星动喜遇良人，接着不管自己是不是真喜欢对方先答应了再说。
　　可是即使他白衣胜雪，微笑如细风，外表是翩翩君子，但不是良人终归不是良人，我骗不了自己此时的逆天还是以前那个和我在荒雪原中插科打诨的师兄，他内里早已被仇恨腐蚀，满腹的野心和算计。如今的这个问题自然也绝不会是告白之类的。
　　我问：“你会杀了我么？”
　　他摇头：“不会。若你选了我，我承诺会永远保护你，若你选了嬴政，我会送你回去。”
　　送我回去？我有些不相信逆天这么好心，但他着实没有骗我的必要。万幸他不会杀我，虽说落在紫衣恶毒女手里的时候自己表现的挺无畏，但实际上我特怕死。
　　我站起身来，青丝未束，霎时如飞瀑而下垂在白狐裘上。这样我就比坐着的逆天高出不少，说出拒绝的话想来会更有气势。
　　“苏秦张仪，孙膑庞涓，他们是师兄弟更是旗鼓相当的对手，一纵一横本就是天敌。”我转过身去，是平生最决绝的声音，“你我亦是如此。”
　　逆天张狂大笑，风更烈了，他的白衣猎猎作响，单薄如纸。他的声音却并未吹散一分，仍然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天敌？可笑！你配么？师妹，我弄死你就像弄死一只蚂蚁！”
　　这话我丝毫不怀疑，但我并不是蝼蚁，若逆天想伤害我，我必不会心软，即使再弱小我也会磨好牙齿狠狠咬他一口。我将白狐裘解下，扬手丢在雪地里，冷然道：“梅花傲然，爱梅的应是孤傲高洁的人，而你不配！这满山的红梅种在这里真是屈辱，你还是砍了吧。”说完我目不斜视地走进屋里，鼻子却止不住的酸。
　　“你还是选了他。”声音遥遥传来，微不可闻。
　　室内昏暗，火盆仍顽固地燃烧着，冻僵的身体渐渐回暖，而心里却结了彻骨的寒冰。魅魈蹙着眉，似乎不明白为什么本该亲密无间的师兄师妹却像结了万古的深仇大恨。他不敢自作主张地询问，更不敢跑去安慰自己的主人，只得望一眼门外衣着单薄的男子长声叹气，摇摇头走进自己的房间。
　　我拉开绣着朱砂梅的屏风，把它移到先前自己睡的榻前，构成一方小小封闭的空间，虽说房间足有三个，逆天不会和我抢卧室，但我总觉得这个地方不属于我，只得用最幼稚的方式圈地为牢，表明本宝宝不想被打扰，我什么也不想，只希望能这样缩在壳里。
　　黑暗渐渐侵袭，我仰面躺倒，用棉被将自己紧紧包裹，不期然又想起了鬼老头。在鬼老头面前我是万不敢大逆不道这样喊他，仍是遵循着古礼乖乖叫师傅，他表面看起来严肃，但其实面冷心软，尤其是对女孩。起初他打算把我和逆天都打造成乱世中的枭雄，搅动天下风云，后来看出我并没有做一个奇女子的远大志向，对此我的解释是自己梦见一个小男孩，我觉得他剑眉星目面容威严，很有一番天子之相，我觉得自己赢不了他，不如不学无术，免得将来对上输的太惨。
　　然而事实是我压根没做什么稀奇古怪的梦，更没见什么天子之相的小男孩，只是算算时间嬴政应该已经欢欣鼓舞地从赵国回到了秦国，完美演绎了灰姑娘变成公主的童话故事，啊呸呸！是可怜小子变成王子的故事，等他在吕不韦手下熬个八九年就乌云尽散喜见明月了。
　　我若是辛辛苦苦学些什么兵法，将来无非两种出路，一是为六国服务，到时嬴政杀伐天下，我没信心力挽狂澜改变历史，说不定还没见到千古一帝就被咔嚓了。二是为秦国服务，虽说历史上嬴政用人不拘一格，极其惜才，十二岁的甘罗都能拜相，但考虑到我是个女子，而嬴政又因为母亲极其看不起女子，即使再不拘一格估计也不会不拘到让我当官的地步，所以我还是乖乖学些剑法保命要紧。
　　鬼谷子师父听了我的歪门邪说竟丝毫没有怀疑，捋着胡子深以为然，不住说你师兄厉害就成，将来他保护你，女孩太厉害那个男子敢要啊。
　　我满头黑线，再接再厉表示学占卜无用，占卜也不学了。这下鬼老头不乐意了，因为不久前逆天也表示不学占卜，这意味着鬼谷占卜秘术可能失传，师父以神棍的嘴脸不停劝说我，颇像那些说□□好的。
　　后来他用龟甲占卜，又掐指算命，用了许多种不同的方法算我和逆天的命运，甚至参考了道家的阴阳八卦，儒家的《周易》。自此他再没有逼着我们学占卜，并开始动不动就闭关。
　　俗话说人要活到老学到老，虽然觉着再怎么学也超不过嬴政逆天的兵法造诣，但总归不能太无用不是？于是就浅浅学了一些兵法，好处是后来进了咸阳宫，嬴政对着沙盘摆弄士兵泥偶时我能看懂他是在行军布阵，而不是童心未泯玩泥巴。他将赤色的小旗插在沙造的微型城池时知道他是在思考远交近攻，而不是过家家。
　　师父并没有对我们说占卜的结果，只是对逆天愈发严厉，对我愈加宽容，隔一两个月就要冒个头叮嘱逆天一遍，小天好好学，将来保护你师妹啊。逆天挥剑愈发狠厉，对练时再也不手下留情。虽然□□上并没对我造成实际性的伤害，但对我的精神却造成了十二万点的伤害。因为比剑时他会预先说出在几招之内打败我，先开始还能过个五十多招，后来是三招，两招，最后是一招。并且每一次击败我都要羞辱我一番。
　　很多年后我总是想会不会就是那时他觉得师父偏心，所以才积累了仇恨杀了师父。但就像一个父亲带了两个孩子，妹妹比较蠢比较笨比较弱，哥哥聪明又厉害，父亲对女儿较为保护，对儿子较为严厉，儿子有些埋怨父亲的偏心，但总归不至于杀了父亲。
　　我揉揉额头，不想再想这些难过的事，不经意间抬头看到床头的青铜镜，映着我无比憔悴的脸，青丝披散半遮左脸，唇色微白。脸颊上有纠缠的粉色长痕，虽说用过祛疤的药，但总需要些时日，能达到自己看自己没被吓哭的程度已经算此药神奇了。眼睛无神，本来眼睛复明应该庆祝庆祝，但现在丝毫没有开心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