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章八.初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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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似漫无目的地闲逛：走走停停，时不时打量着四周的风景；脚下却朝着一个确定的方向。
农庄距离庄园实在算不上太远，当他走出白杨林间，走到空旷的平地上时，面前出现一大片绵延着翻滚的草场，在这些青黄色的尽头连接着山丘，云层在上面涌动，些微地遮掩住阳光。牧场上散养着许多奶牛和山羊，空旷的农田上停着两台机器，几个雇工在它们旁边走来走去，嘴上说着什么。
男人仅仅投过去一个眼神，便径直向前走去。延伸到田间的道路尽头就是农场，当他踏在刻意轧得平整的泥土上时，时不时会走进一小片树荫里，耳边传来树叶浮动的沙沙声。他就这样从一个阴影中走入另一个影子，再次走上洒满阳光的道路……反复过几次，来往的人开始变多，视线中出现一堆堆干草，羊圈的栅栏和房屋——在他漫不经心地掠过路边的草丛和白花，心里浮涌着种种念头时，已经站在农场里面了。身旁有两个雇工正从他身边经过，其中一个搬着箱子，里面的东西叮当作响：“——格莱尔要这些做什么？”“听说是为了修理机器。”“只用几个螺丝就能修好机器？——”他们逐渐地走远了，对话声也变得微弱。
斯莱特林微微地挑眉，几乎是立刻做出了决定：跟在那两个雇工身后，绕开面前的房屋向后走去，他们之间又有意地隔开一段距离。等他前脚刚走到这个看上去像仓库的地方，这两个雇工刚放下东西从里面出来，走向别的地方。他再走近了些，听见里面有隐隐的对话声传来：
——“这次庄园新进的两台机器，似乎都有些问题。”其中一个声音说，“我昨天用这台烘干机的时候，它时不时会冒出一些刺耳的声音。今天变得更严重了。”这个人口气里有许多无奈，“上帝！如果这件事被男爵知道，我可又要倒霉……格莱尔，你有把握修好它吗？”
“让我先检查一下，”他无比熟悉的声音响起，用安抚的口吻说，“别担心，我们能修好它的。”
明明不是第一次听见对方说话，这些话却像是有魔力一样将男人钉在原地：他无法再迈出脚步了。只能站在门边，安静地倾听，而屋内的对话仍旧在继续：“蒂姆。”他的格兰芬多又说，“你能将桌上的图纸拿给我吗？”
“没问题。”蒂姆应声道，随后一阵杂乱的声音传来，像是有人走在水泥地面，用脚推开挡路的箱子和杂物——“谢了，伙计。”他甚至可以想象青年是笑着说完这句话，然后伴随着一些响动，两个人似乎都走到了屋子更里面，对话声变得小且模糊。
在这一瞬间魔咒解除了。当斯莱特林意识到自己必须走进屋内才能继续倾听这两人在说什么，他终于开始挪动身躯，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地放缓了脚步，离开门口走进四周堆满杂物的仓库。他走进去时，可以看见仓库深处的两个背影：都蹲在机器旁边，其中一个正站起身，走向一边的开关把手，边说：“格莱尔，你得做好准备，这声音可有够刺耳的——” 话音还没完全落下，就将把手一扳——
——“刺啦！——”
机器开始摇晃，发出像是碎玻璃划在钢板上的尖锐声音，并且夹杂着一些短促和刺耳的咔嚓声，像是齿轮间卡进了什么东西……雇工忍不住捂着耳朵，嘴里嘟嘟囔囔地抱怨起来。
斯莱特林微微地皱眉，脚下却没有停，换了个方向靠近了些，让他能将另一个人的动作看得更清楚：果然如他所料，金发青年仅仅只是低下头看了看图纸，便同样站起身来，向着机器走了几步。尖锐的噪音冲刷耳膜，这个年轻人却将这些忍受下来，仔细地辨认这些刺耳噪音的来源。
足足有半分钟左右，青年才向后退了一些，走过去拍了拍身旁雇工的肩膀：“好了，把机器停下来吧。”
蒂姆立刻腾出一只手，猛地关上机器，长出了一口气：“上帝！真够难听的……”找到了感同身受的人，这个雇工显然忍不住想多说几句，“你听见那些可怕的声音了，格莱尔……今天这些堆在仓库里的大麦都要烘干，在天黑之前它们要全部运到港口。我本来还想先处理完它们，但实在没办法——听说庄园里来了客人，真希望男爵不会今天过来。”
他再次无奈地说。心里却又怀着一些期待：“格莱尔，你发现什么问题了吗？”并且忍不住追问道，“你有把握修好它吗？”
年轻人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思考了一下，才说：“除了昨天，你前几天用过这台机器吗？”
“……有，但那是好几天前的事情了，在宴会之前。”雇工犹豫着说。缓慢地回忆道，“我记得那天下了大雨，仓库里不少谷物都受了潮。”
“声音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格莱尔拿着图纸给他看，用手指出一个地方，再移到机器上：“我想发动机并没有问题，只是齿轮里可能卡了什么东西，我们只需要把它们清理掉。”他解释道，指节又在生铁皮上敲了敲，“至于机器摇晃——可能是哪块地方的螺丝松了。你知道的，这种东西运作起来，动静总是很大。”
他耸了耸肩，露出一个笑容来，轻松地说：“不是什么大问题。”
“哦！这真是太好了！”雇工兴奋地大声说，“格莱尔，我真不知道该怎样感谢你——”
“不用说什么感谢的话了。”格莱尔再次笑了起来，将图纸卷起，敲了敲对方的肩膀，“接下来的活计你得帮忙，我一个人可没法拆开这么大的玩意。”
他们说笑着再次围到机器旁，纷纷从脚边的箱子翻找出工具与柴油，开始手上的工作。
黑发男人在原地注视了一段时间，然后绕开层叠的麻袋和货物箱，缓慢地向前走去：他的脚步声不大，另外两人又沉浸在修理机器中，因此谁都没有注意到。
等斯莱特林走到两个人身后几步开外，面前的机器已经基本修理得差不多了——金发青年放下扳手和螺丝刀，手背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笑着对旁边的雇工说：“这样就可以了。”
他身边的雇工连声道谢，正准备上前去重新启动机器，余光瞥见这个身影，被猛地吓了一跳，大声叫喊起来：“你是谁？！”
这时青年才抬起头来。注意到站在后面的黑发男人，有些惊讶地问道：“你是谁？”他站起身来，疑惑和警惕地继续问，“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男人扫了那个大叫的雇工一眼，淡淡地说：“仓库门开着，我当然能进来。”
这口气实在算不上友好，但他冰冷的语气又在看向另一个青年时稍稍缓和，略微地停顿后，才说：“我只是四处转转。”
“……”格莱尔不太相信地看着他。
也许是怀疑的表情太过明显，男人迟疑了一下，又开口说：“我是个商人，打算去庄园里谈些生意，结果走来了这里。”他解释道。
庄园的地形不算复杂，但由于和农场距离近，来往的商人又常做些羊毛生意，车夫便会常把他们送到这儿来。如果面前的男人是第一次来到这里，那么的确有迷路的可能，他从前也见过不少迷路的商人……但这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呢？格莱尔稍稍放下心，又为对方话里的迟疑觉得有些想笑：他以为商人的脸皮都不会太薄。
但他面上的微笑却不是因为这个。微微地扬起嘴角，格莱尔将沾着汗水的发丝从额头上拂开，将它们拢向脑后，露出脖颈来使自己凉快一些：“那么，请你稍等一会儿。”他轻快地说，用沾着油污的手扇了扇风，再次向对方笑了笑，“等我忙完这些活计，就把你送到男爵的庄园。”
见男人点了点头，用手将领口拉开一些，格莱尔又说：“你可以找个干净些的箱子坐下，如果你觉得累的话。”他并不吝啬自己的善意，也并不觉得在自己身上对方能有何利益可图——看在自己上身洗得发白的亚麻衬衫上，“你可以把自己的大衣垫在下面，不让裤子粘上草灰。”他开玩笑般轻松地说。
男人看了他一眼，没有接话。
格莱尔耸了耸肩，心下觉得对方不太喜爱这种幽默，便转身去拿箱子里的螺丝和毛巾，想再次检查一下机器。当他弯下腰时听见一些响动，再站起身来，男人已经走到旁边的木箱，将大衣随意地扔在上面，然后靠在箱子上，微微地抬起下颚看向他。
——他禁不住扬起了嘴角。转身走向机器时眼里藏着笑意，手上的动作也加快了一些。
剩下的工作不算太多，青年再次仔细看了看机器，又换掉了几个坏掉的螺丝。他身边的雇工凑了上来，觉得自己先前插不上一句话，这时才开口小声说：“这家伙……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应该是迷路的商人吧。”格莱尔回答道。为齿轮和轴承淋上一些柴油，然后用毛巾把多余的油渍擦掉，边低声说，“我正好要去庄园拿些东西，一会可以顺路将他送过去。”
“我总觉得他不想搭理我们。”雇工往男人的方向斜了一眼，“一副高高在上的派头……他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家里的花园吗？”
“或许吧。”
格莱尔耸了耸肩，心里想的却是男人刚才的动作，觉得对方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傲慢和冷漠：“每个人的性子都不一样。”他这样说道，“如果他上来和我们说话，我才觉得奇怪……你能想象他笑起来是什么样子吗？”
雇工将眼向上翻了翻：“不能。”
“我也不能。”格莱尔诚实地说，然后眨了眨眼。两个雇工同时笑了起来。
斯莱特林靠在一旁，平静地看着他们对话——这并没有花去多少时间，很快青年就将工具放回箱子里，擦去手上的油污后向他走来。他便从倚靠着的木箱上离开，站直身躯，然后拎起放在上面的黑色大衣搭在手臂上——“我们走吧。”青年对他说。
他点了点头。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仓库，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他们再次穿行在树林与阴影中，掠过泥土、草丛和野花。开始两个人之间还有沉默，很快这种沉默就被打破了：“你是个修理工？”男人率先开口问道。
格莱尔微微一怔，没想到男人会主动和他说话，不过很快便笑着说：“不，我在农场和码头做搬运工。只是我的朋友也在农庄里干活，负责另一台机器，我就学了些修理的东西，这样能帮得上忙。”他悉心地解释道。
“原来如此。”男人点了点头，然后评价道，“你的技术不错。”
“大部分时间只是运气比较好。”格莱尔将手摊开，微微地偏了一下头，“如果遇到更麻烦的问题，也只能去找专门的修理工……今天他恰好不在。”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他发现黑发男人正侧过头看着自己，声音在耳边轻微地下沉，毫不掩饰语气里的欣赏，“不是任何一个人都能忍受那种噪音，走到机器前去寻找问题的。”
“即使他在这里，也未必能像你一样。” 对方又说。
这个人从那时候起就已经在仓库里了？格莱尔有些惊讶地想，那他为什么不立刻——也许是不想打扰到我们。心里忽然升起这句话：直到他们快修理完机器，这个男人才走上前来，出现在他们面前……他心中对这个人又多了些好感，方才些微的陌生感已经几乎消失不见了：“你不需要夸赞我。”他笑了一下， “这只是我应该做的。”
他们正好走出树荫来到田野边，风将泥土和树叶的味道卷起，送到两个人的脸颊和鼻尖。阳光正缓慢地从云层之中漫出，从脚底的道路染到衣衫，从彼此的眼睛里都能看到对方和光线。
斯莱特林动了动嘴唇想说些什么，却从远处传来声音，几个人从田里跑了上来：“——格莱尔！”他们纷纷呼喊着，神情焦急地说，“快来看看这台机器，它又出问题了。”
“我知道了。”格莱尔安抚道，同时又有些为难，“可……”他看向站在身边的黑发男人，男人注意到他的目光，微微地颔首，他便接着说，“走吧，我们去看看。”
一路上农场工们纷纷地说起问题来：这台松土机时常熄火，今天更是变本加厉，好不容易发动机器，泥土却根本没有被翻动多少，仅在表面留下一层浅浅的痕迹。等到了农田里，格莱尔再次让工人发动机器，听了听声音，然后皱着眉说：“也许是发动机的问题。”
“这也坏得太快了！”一个农场工埋怨道，“前几天修理工过来刚换过一次！”
这句话出来，格莱尔抿着唇，觉得问题可能不在发动机上——农庄上的所有机器都由那个修理工负责，他的所有手艺都来自对方，如果前几天发动机刚换过，理应不太可能再有故障。
他将自己的想法说给其他人，大家纷纷觉得应该检查机器的其他部分。但机器上盖着厚重的油污，又只能借助日光，如果要从头开始排查，不仅中午，下午的时间都要全部花在这上面。所有人都有些犯愁。
……
正当他们发愁时，一旁站着的黑发男人忽然开口，向农场工们问道：“你们刚才说，这台机器启动之后有什么问题？”
“……”
农场工们面面相觑，都没想到这个人会说话。沉默蔓延了一小会，然后其中一个人说：“翻动泥土的时候！地面只有浅浅一层，你可以看看这儿。”他指着旁边一片土地，其他人纷纷应和。
斯莱特林走上前去，就着他的目光扫了一眼，然后朝向金发青年的方向：“检查一下轴承附近。”他简短地说。
格莱尔仅是短暂地沉吟片刻，便立刻选择了相信他，从木箱里拿出工具，动作迅速地钻到机器下面开始检查——零碎的响动声断断续续地传来，农场工们站在一边交换着眼神，并且议论纷纷——“仔细地检查一下。”男人将声音扬起一些嘱咐道，然后站在一边等待，看上去成竹在胸。
结果并没有让他失望。很快青年就从机器底下探出头来：“找到原因了。”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喘了口气说，“几个轴承都断了，需要重新换……我现在就要去庄园，正好可以到他的屋子里拿些新的。”
他说完这些话，离开机器站起身来，随意拍了拍身上的泥土，然后说：“我会尽快回来的。”
“太好了！——”“谢谢你，格莱尔！”“哦——上帝——”农场工们在他站起来时围上前纷纷地道谢，有个人还递过来一条毛巾，被格莱尔笑着拒绝：“不用了，一会回来又会沾上。”他看向身边的男人，“多亏了他，我才能发现机器的问题——”
农场工们再次相互看了看，有几个人向前走了几步，想要说些什么——“不必了。”男人淡淡地说，“我们走吧。”语毕径直转身离去。
“他是个迷路的商人，可能赶着去庄园。”格莱尔向大家解释道，抱歉地笑了笑。然后转身快速走了几步，追上男人的步伐，“这次要谢谢你。”他认真地表达着谢意，“如果不是你，真不知道我们要费上多少工夫……”
“举手之劳罢了。”男人不在意地说。
他们的脚步重新踏上平坦的道路，行走间能看到不远处的白杨树林。
格莱尔点了点头，思绪在脑海中转了几圈，最终还是问出口：“你之前修过机器吗？”
“没有。”
“没有？”他惊讶地重复了一次这个词，“那你是怎么看出问题的？”
“只是推测而已。”
男人看了他一眼，语气平缓地解释道：“我手下的工厂曾购进过这种机器，我看过秘书拿来的图纸，大概知道一些原理。”
“仅仅是知道原理，就能做出猜测吗？”格莱尔依旧有些惊讶地说，“如果你猜错了——”
——“就算失败，结果也不会比现在更糟。”男人停下脚步看着他，“当你面对既定事实，没有解决的办法，不如放手一搏。”
“如果刚才我不出声，你们又一直找不到解决的办法，你会怎么做？”他反问道。
“……”格莱尔没有说话。他还记得男人笃定和不容置疑的口气，而自己几乎是立刻就相信了对方，并且毫不犹豫地将它付诸实践——
他会这么做的。格莱尔清楚地意识到：就算男人当时不在现场，如果在接下来的思索中有任何念头，自己也会立刻抓住它们毫不犹豫地尝试。这无疑是大胆的举动，不仅仅是修理一次机器，还有其他许多的事情……多么疯狂的冒险！他却热爱这种勇敢的假设，钟情于向命运赌博的快感——他真的该为此惊讶吗？他和面前的男人其实是一类人。
——“不用回答我了。”
男人忽然说，并微微地露出一个笑容：“我知道你的答案。”
心底隐隐有些喜悦。
格莱尔看着他，觉得他笑得很好看。
……
庄园距离农庄实在算不上远，他们一路愉快地攀谈，很快就来到了门口：已经有一辆马车停在那里，一个男人在马车边张望，在见到他们后迅速地上前来：“阁下。”他尊敬地低头说，然后看向对方身边的金发青年，“这位是……？”
“我走到了农庄上，他为我领了一段路。”斯莱特林简单地解释道。然后问，“你的事情都办完了吗，罗比？”
“是的，阁下。”罗比点了点头，“您交代的事情都办好了。镇长邀请您与他共进午餐，地点在他的府邸，请问您现在打算过去吗？”
“已经快到中午了。”他补充道。
黑发男人微微地颔首，道：“我现在就过去。”
说完这些话，他侧过身看向青年——格莱尔看着他笑了笑，说：“你要走了吗？”
“是的。”他说，然后看着对方向他挥了挥手，轻快地道别：“我也得去庄园里了，祝你一切顺利。”
“你也一样。”他点了点头，这样说道。然后在金发的年轻人准备离去时，微微地扬起嘴角——
“格莱尔，我们会再见的。”
年轻人先是一怔，然后停下脚步，回过头说：“是吗？”
“不过，不会再见也没有关系。”他眨了眨眼，露出一个微笑来，“至少你记住了我的名字。”
作者有话说第9章 章八.初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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