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序章.前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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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黎明》
序章.前夜
他璀璨夺目，如宝石般
我在记忆中为他取下沾着露水的花环
亲吻他的那一天
遮挡他眼眸的那一天
曾爱过的在盛夏中如风的男人，如今
死去了，留下一朵白百合
我在他留下的白百合上歌唱
阳光来临的那一天
等待黎明的那一天
陷我于追逐爱情的疯狂中，奔跑
我将月亮从手中托起，在梦里，告诉我颜色的味道——
失去爱的那一天
还留有爱的那一天
而后我也死去了，和心脏一同被荆棘
穿透，流下鲜血
挂在他钟爱的银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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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昨日与娜雅分别后，便从夜晚的庄园离开，返回自己的农舍。
女孩刚从修道院出来，觉得这一生终于自由了；在镇上享有盛名的男爵——她的父亲，他造物主般的仁慈和理论，让他致力于将女儿培养为优雅，善良，正直而温柔的女性。从她十二岁开始，就将她送入修道院中，与外界隔绝；意图让她在幽居中蕴养灵性，在雅各宾党的专政中读诗，在路易十六的鲜血中依然天真无邪，享受天然的爱恋与温情。
现在她回到家，一团喜气洋洋，显得充满活力又渴望幸福——她自然是不需为金钱担忧的，因而她所需要思考的，只是如何让那被修道院刷得惨白的金发重新焕发生机，让那双漂亮的蓝眼睛浸润爱情的光明：她犹如从前那样坐着马车来到他们的农宅，先是邀请他，而后是另一舍的皮埃尔；她兴高采烈，迫不及待想与儿时玩伴分享喜悦。但无论是他还是皮埃尔，都已经无法填满她的梦了——在她从宴会上出现的那一刻，在她挽着男爵的手，走向镇上那些名人身边时。他们所读过的《柯丽娜》，为西斯贝流过的眼泪，已消失在昨日的漆黑黎明。
他能所做的只是简单地道别，而后离开，在林荫路两侧的白杨留下自己的影子，沿着麦田旁的道路行走，感受夜晚的寒风和大地的香气。
皮埃尔仍留在那里。他是男爵的佣者，在这个男人的农庄里干活，做着剪羊毛和修理枝叶的杂工——法兰西第一帝国的失败，甚至影响到了他们这不算起眼的诺丁小镇，商人们对羊毛的需求与日俱增。从半年前的夏季开始，皮埃尔就逐渐变得比从前更加忙碌——当然，他毕竟还有年长的婶婶，一个瘫痪在床的可怜女人。而不像他一样是个孤儿，孑然一身。
但独居也有独居的好处。格莱尔漫不经心地想着，沿着月光的轨迹前行。在他那狭小的农舍中铺满了他所钟爱的白杨叶和橄榄枝，他用劣质的黑.火.药.猎.枪独自猎来的毛皮和鹿角，还有那柄镶嵌着红宝石的银剑——几年前它像是凭空出现在阁楼上，周围装饰用的银链看上去黯淡不堪，宝剑却依旧崭新光亮；和柔和灯光下他积蓄的那些闪闪发光的铜币。这都是能令他富足和喜悦的。他如统治者一般在他富饶的国土上逡巡；也曾迷恋过枪炮和硝烟，幻想过在莱比锡战役中建功立业，教训那些将他们称作阿尔比恩的法国人。即便他的生活如珍妮机上的木梭一般忙碌，他依旧怡然自得。
他曾在周日的集市上买回一个劣质座钟，回来放在阁楼上。
座钟像是铜质的蜂笼，钟盘是掉了色的彩瓷，镶在蜂笼中间。
他出来的时候，座钟刚敲响五下。如果按他现在的步调，悠闲而散漫的，回到家时应当几乎十一二下；不是第一次独自在田间漫步，也不是第一次走在月光上，不过这一次格莱尔并不是很想回去：难得地，这两天他不需要去镇上的杂货店帮工。既然夜晚已给过自由的少女，剩余的时间，恰可用来等待许久未见的黎明。他已经很久没在镇外的小山丘上看过日出了。
但在去山丘之前，得先去一趟皮埃尔家。今晚年轻的小伙应当不能像他一样尽早抽身，而他兜里还揣着富余的几十便士。如果如往常一样，在回农舍路上面包店还没有关门，他还能为女人带去一袋便宜的燕麦面包。
……
万幸，他有充裕的时间来完成这些事。当金发青年怀揣着凉掉的面包从鸡舍绕过，踏着干草推开破旧的木门时，女人还未睡下，正借着昏暗的煤气灯缝补衣衫。
“晚上好，玛琳娜婶婶。”
“晚上好，格莱尔。”玛琳娜笑着，停下手中的针线活，看着青年将门关上，把面包放在木桌上，“我听说娜雅小姐回来了……你为什么不在宴会上多玩一会？今晚镇上的人几乎都被邀请了，肯定有不少年轻的好姑娘。”
格莱尔将东西放好，绕开破旧的桌椅走向床边，听到这里笑起来：“走之前，我和他们都打过了招呼。至于姑娘们……您知道的，我还没打算考虑这些事。”
“你的人缘一向很好，格莱尔。只是你该上点心……”
玛琳娜叹了口气，没再继续下去，而是说：“皮埃尔呢？他没有闯什么祸吧？”
“放心，有上一次的教训，他不会再喝那么多了。现在，说不定正在和男爵说话。”
“皮埃尔有自己的想法，您不需要太过担心他。”
语毕，他拂开额角垂落的金发，小心地坐在女人身边。
“我知道，格莱尔，他一直很努力，想让我们的生活好起来……但他还年轻，心里还有那么多天真的念头——”她再次地陷入愁绪中，疾病和贫穷让她变得敏感多思，“我真担心，万一有一天，他发现事情不像他所想的那样……”
“请您放心。”青年笑着将手放在她的手上，微微握紧那双消瘦的手，“像我从前保证的那样……我会看着他的。我不会让我最好的朋友走上歧路。”
“谢谢你，格莱尔。”女人的眼里泛起泪花，回握那双温暖的手掌。
她对这两个孩子一样疼爱，但很多时候，无论是面前这个青年，还是从前的金发少年，都让她下意识想要依靠。从这个孩子身上，能得到难以言喻的心安感觉——她知道自己不是唯一，格莱尔在镇上，一直有着极好的人缘。
他该是美好的，高高在上的。只是被贫穷困住手脚。他未来的强大，是她的侄儿不能企及的。
她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人都是偏心的。无论如何，在她死后，总希望唯一的亲人能得到照顾。因而她利用了这孩子对朋友的忠诚，要求一个承诺，让皮埃尔能平安地活下去。而这孩子也如她所料，一如既往地答应了这个蛮横无理的请求。
她不是教徒，无论新旧。但女性总有本能的宗教感情——在她动过这样的心思那天起，便自知这是足以将她逐入地狱的罪行。但在对上那双温和的蓝眼睛时，她却说不出任何阻止的语言，只能哽咽着逃开话题：“……格莱尔，伦敦那边又来信了……你要不要看一看？”
“还是那边的信吗？”
“就在桌上……信上那些花纹和前几次一样。”
青年甚至没有扫上一眼，便有些淡淡地说：“好的，我会将它拿回去的。”
他没和任何人说过信的内容，玛琳娜不知情，却又在年轻时崇尚过伦敦的生活，于是犹豫着要不要说下去。
但恰在这时钟声响了。这个年轻人很快便在摇曳的灯火中起身，轻轻抽回被握住的双手，道：“我该走了，玛琳娜婶婶。我想到拉马尔庄园附近的山丘看一次日出，得回去准备一些食物和衣服——您也该早些休息。”
他顿了顿，补充说：“黎明时我会再过来一趟。”
+++
从自己的农舍出来，拿上干面包，水囊和厚大衣，已经是凌晨两点了。
青年的眼神依旧神采奕奕，月光跳跃在里面，像是一汪漩涡。略长的金发没有刻意束起，而是披散下来，衬得脸庞在白杨树的影子里深沉而温柔。
一切都是深色的。只有林荫路两边广阔的田野陪伴着他，深蓝和银白色的麦茬翻滚着。
在夏末的凉风中为他舒展身姿，大地的各种香气都扩散开来。偶尔会让这个青年停下脚步，采摘一根荆豆的藤叶含在嘴里；与清醒着的猫头鹰一同，哼一首短暂的歌。
从前娜雅没有离开镇上的时候，是他们三个人奔跑在这里，踩着白杨树的断枝，和忧伤的蟾蜍们一起冲着月亮喊叫。娜雅走了后，他和皮埃尔一前一后，穿过挂满露珠的草地，急促而悄然地奔跑和喘息；现在只剩他一个人，沿着小路走上白杨山庄旁的山丘，漫不经心地，注视着脚下的泥土和月光。而他也很久没有出现在这条路上了。
无论是为生活，为他曾有过的幻想，为他读过的诺丁小镇的民谣。
面包和水囊，枝叶与银剑。金色红色，阁楼上的挂钟……他走在上坡路，脑子里回荡着事物和颜色；杂乱的思绪，幻想自由自在，如同漩涡一般。人在山丘中，在层层叠叠的白杨阴影中闪烁，长着茧子的手拨开矮灌木和树莓，将一根粗树枝当作宝剑挥舞，如骑士一般劈开道路，向前方行走——心却在浪游。想着金钱和小麦的金色，回忆昨日嗅过的新鲜玫瑰，晚宴上女人缤纷的衣裙，与做过的那些关于百年战争，金雀花王朝和石中剑的梦。
想象自己是位将军，是骑士之王。指点军队，攻城略地；而后凯旋而归，从主教手中接过银剑，为它淋上圣水和干燥的鲜花。
也想象自己是位巫师——是巫师，也必然是巫师之王。强大且手握重权；也可不为权责所扰，与友人云游四方，收集他所喜爱的宝物，作为冒险与勇气的勋章。
为自己的幻想，年轻人捂着后脑勺微凉的金发，露出一个笑容。
无论怎样，无论是作为将军还是巫师之王，还是仍旧平凡的自己，他都爱自由。
不愿做那挣扎在生活泥沼的被缚者，也不愿成为权责与力量的附庸。即便为面包和铜钱所苦，生活与责任务必平衡与兼顾，精神却可属于自己。如同他已经很久没有看过日出，现在却走在迎接黎明的路上；也许那是漆黑的，并不如自己所想的美好，那也依旧是他自由的选择。
夜风为他的手指缠上温度，带着干燥的冷意离开，如同那些向后退开的树木和阴影。在道路的尽头，是能看见大半个庄园的丘顶，此刻能看到随风翻起的杂草，灰色与黑色，深浅不一。
格莱尔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靠着一棵他熟悉的冷杉。在枝叶缝隙垂落的月光中放眼眺望，诺丁小镇的夜依然清澈，间有几朵浮云，在空中随风快速地移动。
他伸出手掌，看着掌心托起的月亮。
年轻人身无分文，孑然一身，却拥有奇妙的魔法。能让月亮从手掌中升起，能跳跃到粗壮的树枝上呼吸薄凉的水汽，能预测云翳漂浮的方向，也能做出一个预言：这之后的某一日，他将和自己的挚友一同，看一场伴随朝霞和微风的黎明。
虽然不是今天，也不可能是明天，但总有一天会实现的。像从前无数个在内心许下的承诺，对皮埃尔和娜雅，他有无尽的喜爱与宽容。即使时间流逝，他们愈行愈远……在白杨树林里共度的时光无法磨灭，他们都是诺丁小镇上的年轻人。
作者有话说第1章 序章.前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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