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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夜市小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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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正阳看手机,六点整。
收好账簿,拿出皮带绳,乖仔小跑过来。
揉揉乖仔毛发柔顺的耳朵,一人一狗走出店门。
仲夏傍晚,微风习习。
落日收敛余晖,白天的热潮开始褪去。衣着轻便的人们,或走在回家路上,或动身赴约。
在能看到“湛蓝”招牌的十字路口,乖仔蹲坐在李正阳脚边。
绿灯亮,乖仔起身。见李正阳没动,抬起头探寻地望着他。
“今晚跟你恩人吃个饭。”
乖仔读懂了李正阳脸上的笑意,摇摇尾巴,重新坐下。
约,是个给人期待的字眼。给定时间空间两条坐标,使茫茫人海中相遇的概率无限接近于一。缺少特定条件,两个人一生相遇的概率,常无限接近于零。
约定实现之前的等待,就是逐渐接近一值的过程。
同样是等待,等人和等车却不同。
车是个相对稳定的常量,不会随时改道的马路,相对已知的路线,将你送到某个确定的地点。人则是较为不稳定的变量,喜怒嗔痴,动静憨萌,和不同人的际遇充满无限可能。
时间、地点、人,三个变量叠加,使预测成为最难解的谜。
此时此刻,拥有两个给定常量的李正阳,正期待第三个变量在给定区间成为常量。今天下班太准点,提前半小时到了路口。今天穿了在健身房回头率较高的那件灰蓝T恤,样式简单,但很合身,将这些年健身的成果一览无余。下面配的黑色五分裤,黑色篮球鞋,单手揣兜稳稳而立,在人来人往的路口吸引了不少匆忙一瞥。
六点五十,第三个常量接近一值。
衡浩宇穿过斑马线,朝李正阳挥挥手,上前摸了摸乖仔脑袋,“帅哥你好。”
“帅哥二号你好。”帅哥一号的主人笑道。
“嘴真甜,只能请你吃一顿了。”遗憾摊手。
“之前说请喝酒,原来嘴甜还能升级。早知道叫你帅哥一号了,换顿高档的。”李正阳痛心疾首。
“晚了,专心思考烤馒头片要甜还是咸吧。”转身就走。
今天工作日,居然穿的便装,白T恤卡其七分裤,一双深蓝船鞋。
像个学生。
李正阳跟上去。
各铺面摊位华灯初上,夜市一条街的白昼刚刚开始。
两人一狗漫步其中,不紧不慢探讨着今晚吃什么这一永恒的哲学命题。
一起吃过泰国菜,知道对方口味不算重。根据今晚的人气和油烟辛辣程度,两人选了个比较干净、快要坐满的大排档。这家既能吃烧烤喝啤酒,还能点炒菜火锅。
因为带了乖仔,便在店外雨棚的角落落座,正对着一家奶茶店,比起旁边正闹酒的几桌,没那么热闹。
坐下没多久,便有扎马尾的小妹过来招呼。
“一共两位吗?吃点啥?”递上菜单。
“两位。”衡浩宇把菜单递给对面。
接过东道主的好意,李正阳快速扫描菜单。“先来两瓶啤酒吧,一瓶冰的,一瓶……”
“冰的。”东道主接话。
啤酒上完,显然饿坏的两人火速点菜。牛肉十串鱿鱼十串,一条烤鱼五串臭豆腐,一盘葱香手抓饼。
李正阳熟练开了盖,递过一瓶。简单碰过,先喝两口润嗓。
“今天没兼职么?难得这个点你有空。”
“老板出差,上午干完活就回家了。”衡浩宇放下酒瓶,两手随意放在桌下膝盖上,像个端坐听课的学生,“销售就是这么任性。”
“啧啧,羡慕。”苦闷状仰头又灌了一口。
“书看得怎样?”学生变老师。
“呃。”李正阳皱眉再灌一口,摇摇剩下半瓶,“还能给个喝酒的理由不?”
老师思考三秒,笑场了。
“光我喝,待会上厕所,肉都被你吃了。”李正阳正色,“说说那个电梯事件,感觉有八卦。”
好学生拿出一只胳膊,举瓶来了口。
大概没完全收住笑,嘴上沾了点酒,在大排档简陋灯泡的照明下,反射出一点光泽。
李正阳随意看了眼,低头拆消毒碗碟外面的塑料皮。
衡浩宇在心里整理了下前因后果,开始讲短信提过的电梯事件。
前段时间衡浩宇接了个设计食品外包装的活。拿到旧产品样品一看,就明白是家抠门小公司:出口东南亚的货,印着只有天︳朝人才懂的英文。翻译大概姓度。这家没有专职设计的出口食品厂,每次开发新产品都在网上发英雄帖。看这听天由命的潇洒作派,想必用在设计上的预算也是相当写意。
公司位于某商厦二十二楼,进门绕过前台,就是坐了七八号人的大开间,外加一个大门紧闭的经理室。在大开间领样品和任务说明时,四周电话铃声键盘声此起彼伏,看来生意还不错,否则也付不起这个地段的租金。业务正说着设计要求,经理室突然传出一声大喝,接着是两个男声激烈的争吵声。衡浩宇一抖,看业务满脸镇定,给对方心理素质点了个赞。隔着门争吵声气势只增不减,放眼四周,还都是面不改色该干嘛干嘛,便隐隐觉得这小公司气质独特。
过了一周去交初稿,衡浩宇吐血发现,电梯居然罢工了。喘成狗爬上楼,才知道电梯卡在十八点五层,已经两个多小时。上次封闭了战火的经理室门敞开,空无一人。原先淡定忙碌的大开间,员工正交头接耳,还喝着茶吃着零食助兴。一问上次接待他的业务,才知道本公司的老板和经理被一起困在电梯里。巴掌大点公司,还分老板经理,还共用一个办公室,还吵架吵成常态,双双被关电梯,也真是欢喜冤家。
衡浩宇此时只希望顺利交差赶紧撤。偏偏老虎不在家,被压抑的八卦苗头跟浇了春雨似的,蹭蹭直冒。业务旁边另一位女士热情地跟衡浩宇介绍,老板是刚刚子承父业的海归二世祖,国外读了个野鸡大学哲学硕士,本想当专栏作家去拯救心灵,却因为父上中风,被迫接盘。老爷子本是个甩手掌柜,半月不见次人影,让合作了五年的经理放手干。可满脑子外国理论的二世祖偏看出了一万种不对劲,隔几天来视察一次。开始经理还阴奉阳违,后来直接开战,形成内室热火朝天、外间冷静干活的新常态。
从发现电梯故障到现在已将近三小时,期间老板和经理各打过一个电话,催人通知物业修电梯,就再没什么消息。现在全公司都在打赌,究竟是哪个能活着出来。
衡浩宇嘴角抽搐,赶紧交代完走人。
过了一周,去交修改后的方案。谢天谢地,电梯能用。
这次经理室门虚掩。在业务审稿的半个小时里,里间居然一直安安静静。有点好奇,但没多问。业务审完稿,说过了。等经理把关,走完财务,再通知他领酬劳。衡浩宇点头,等双方在简易合同上签字确认,便收工离开。
又过了两周,衡浩宇去拿赏金。半掩的内室依然风平浪静。财务让他确认签字时,门内走出个模样年轻、神色老成的青年,带笑听着手机走出公司门口。看模样还挺俊。
经理室里空荡荡,大开间里恢复了该干嘛干嘛的氛围,俨然进入新常态。衡浩宇难得八卦之心跳动,问了句上次打赌你赢了吗。业务呵呵一笑,说天意无常,岂是我等凡人能参透。装神弄鬼地上前一步,压低声音继续说,那赌没人能赢,三个半小时后活着出来了两个,出来还直接停战了。这阵就没见老板来过。
“我猜是老板的胜利,这个月还涨薪了呢。有人偏不服气。”业务撇嘴,“不想输了请客才是真。”
“得了吧,”财务将单薄的几张钞票递给衡浩宇,“哪次加薪少得了老板同意?”
听到这里,李正阳提问:“你见过老板尊容没?究竟何方神圣?”
衡浩宇摇头:“没,只闻其声。”
“嗯……”李正阳单拳撑着下巴,“非要琢磨,也不是不能脑补个一两百字。”
“一两百字?我看那公司的员工,脑补的标点符号都不止一两百。”衡浩宇讲得口干舌燥,举瓶灌了两口。
烧烤和手抓饼正好上齐,八卦什么的都不重要了。两人顿时对别人的故事失去了兴趣,一边挥舞手中筷子,一边吐槽平生吃过的各色极品料理。
在平时的短信中,李正阳发现,衡浩宇是个极简主义。内容很少超过两行,每次往来不超过三条短信,也不太主动谈及关于他自己的事。
见了面,却又似另外一个人。有丰富的语气,还时常带笑。虽然入了社会好几年,可便装时总透出说不出的书卷气,不时笑得像个学生。之前发来的那些单调照片,和寥寥数字,在就着啤酒的烧烤中逐渐鲜活起来,填充了细节,带上笑意,染上了唇边那一丝带着暖意的光泽。
只是他没意识到,坚信“三个无需”的自己,在手机屏幕上从来也是冷冰冰的色调。
当然,简笔画的鸭先生除外。怪蠢的,还有点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