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香沁》墨丹寒

12、涟漪

　　冷宫。
　　芷荷小心翼翼地篦着如云长发，身上的素色单衣有些破旧，若是没有那七年，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在冷宫里活下去。
　　她只剩下这把木梳了。
　　门外当值的侍卫正在喝酒吃饭，嘈杂的声音无计回避，这把木梳是檀木的，也许能换几顿饱饭吃。
　　她是真的很需要食物来充饥。
　　好在她与母妃从前多体恤下人，总还没有人对她横眉冷对，只是迫于涟漪，侍卫们大多都害怕她，就是同在冷宫里的人，也没有一个敢与她有太多交谈。
　　想到涟漪，芷荷不禁叹了口气。这深宫，终究是人心难测。
　　正思索间，殿门忽然开了，昕儿跟着涟漪走了进来，涟漪一身龙袍，明晃晃的颜色一如那天的圣旨。芷荷见了涟漪，亦不下跪，只静静地坐在一旁，淡淡道：“你来了。”
　　昕儿不屑地看一眼芷荷，傲声道：“都住在这儿了还装什么清高！不愧是有人生没人养的贱婢，见了皇上也不下跪！”说着，抬手便欲打芷荷的耳光，芷荷素手轻扬，狠狠抓住昕儿的手腕，甩在一旁，冷声道：“一个奴婢有什么可高傲的？你主子还没对我动手，哪里就轮得上你了！”
　　涟漪不禁失笑，朝昕儿道：“没听到九公主的话么？还不快滚！”
　　昕儿有些惊诧，却还是委屈地走了出去。芷荷冷冷瞥一眼涟漪身上金光闪闪的龙袍，道：“现在该下朝了吧？你素来不喜欢这种颜色，怎么还穿在身上，难不成是为了装什么样子？”
　　涟漪并不生气，只轻轻一笑，素手滑过明黄色的缎子，“是，朕今天是特地穿了朝服来给你看的，朕就是想告诉所有人，登上皇位的是朕，是玉涟漪！而不是你玉芷荷。”
　　芷荷抬眸看向涟漪的脸，不难看出她神色间的疲惫，是上好的脂粉都掩盖不住的，“你这个皇帝不好当罢？”
　　涟漪微微一怔，声音有些飘忽，“女人要做皇帝，自然是不大好当的。”
　　芷荷轻蔑一笑，媚眼盯着涟漪因心虚而波澜起伏的美眸，“是么？恐怕不单单是呢。你这个皇位是怎么来的你比谁都清楚！午夜你就不曾梦见过那些魂魄来朝你索命么？”
　　“够了！”涟漪尖锐的声音打断芷荷的话，眼神里有几分惊恐，“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
　　“我怎么没有资格？”芷荷冷笑着，声音依旧掷地有声，“你做的这一切有违伦常的事情凌母妃知道么？她那么爱那么爱的孩子其实就是一个魔鬼！一个丧尽天良、无恶不作的畜牲！她知道你的所作所为么？她知道其实是你害死了父皇么！”
　　“玉芷荷你闭嘴！”涟漪的声音仿佛不受控制，眼中有泪水流出，涟漪死死扼住芷荷的脖子，“你没有资格说我！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母妃就算知道，也决计不会怪我！”
　　芷荷剧烈地咳嗽着，有些喘不过气。涟漪的手劲儿松了松，忽然笑了。
　　满面泪水的笑容略显阴森和恐怖，即便是笑，却也完全不是芷荷记忆中涟漪的笑了。
　　涟漪的笑鬼魅而令人捉摸不透，鲜红的唇贴在芷荷耳畔，语调轻柔，却令人不寒而栗，“我的皇位的确是用很多人的鲜血换来的，没错，父皇是我杀的，砒霜这东西真是好用呢，圣旨也是我伪造的，枉她燕斐然与父皇相知多年，竟然连我模仿的字都认不出来，还不止呢，是我在牢里杀了尤洚，促使娇娥小产，也是我买通了杜舜华的宫女，却不想没杀了你，还是我杀了杨婉和玉云颖，再伪造成鼠疫与自杀，这还不够呢，算算时辰，你那宝贝弟弟也该不小心路遇强盗而丧命了呢。”说着，涟漪不禁大笑起来，望着芷荷的眼神多了几分快意。
　　“玉涟漪！你怎么能这么狠！就算你恨我，也不必连累这么多无辜的人罢！宸儿才六岁，你怎么下得去手！”芷荷的声音有些模糊不清，身子软软地靠着墙，企图寻找最后一丝依靠。
　　“我狠？玉芷荷，你要怪便怪自己罢！我也不忍心杀宸儿，可若不斩草除根，难保他日后不会威胁到我的宝座！你说我狠，难道你不狠？母妃日日盼着父皇，你母妃却与父皇风花雪月！母妃身子愈发不好，只盼父皇来瞧她一眼，你母妃却与父皇日日缠绵！玉芷荷，从我懂事起我便恨你和你那狐媚子母妃，我相信我母妃口上不说，心中也恨极了你们！你母妃已死，我也不为难她，可你既然没死，我就会让你生不如死，一辈子不能好过！”
　　“你糊涂！”殿外有一人推门而入，狠狠地扇了涟漪一巴掌，“小时候教你的都学到哪里去了？如此大逆不道！”
　　涟漪听了不禁一怔，心里骤然生出无限委屈，“女儿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天下人哪怕都觉得女儿做错了，母妃也不可以！是父皇和燕斐然先对不起母妃，母妃何必处处为他们考虑！现下他们都死了，死了也好，便只剩母妃与我了，也有个清静。”
　　凌妃瘦弱单薄的身体微微一颤，声音有几分哀求的意味，“你说皇上下旨将芷荷打入冷宫，你放心不下前来看看，正巧皇后娘娘说起这事，我便同她一起来了，却不想……”凌妃叹一口气，轻轻拉过涟漪的手，“涟儿，收手吧，把皇位还给芷荷，大家都可以重新开始，一切都可以和从前一样……”
　　“不一样了！”涟漪猛地抽回了手，秀眉紧蹙着，“我用了这么多心血换来的江山，怎么可以就这样拱手让给玉芷荷！也许一切都可以回去，只是玉芷荷必须死！”
　　涟漪拍了拍手，门外一个羽林卫走了进来，涟漪一把拔出羽林卫腰间的剑，朝芷荷刺去，再睁开眼，却见凌妃跪在地上，自己手中的剑笔直地刺向她的胸口，凌妃勉强朝涟漪一笑，依旧是恳求的语气，“涟……涟儿……收……收手吧……”一语毕，已香消玉殒。芷荷心中感念，眼前一片模糊。皇后亦不忍看，声音哀伤得如同清澈的水，“收手吧，若是再不收手，你就真的要后悔莫及了。”
　　涟漪眼神呆滞地站在那里，怎么也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手上凌妃的鲜血依旧有灼热的温度，可人却已不在了。皇后拍了拍手，许多羽林卫一涌而入，将涟漪团团围住。涟漪只作不见，静静看着凌妃的遗体发怔。
　　手中的剑上沾染着她的血，涟漪略有些失神地拿出帕子悉心擦着，唇边缓缓绽开一个略显孤寂的微笑。
　　旁若无人地脱去龙袍，明黄的颜色下，是素锦制成的衣裙，没有花纹，没有一丝其它的绚烂色彩。
　　唇边是安详的微笑，手起，刀落，一身纯白的女孩就那样地倒在了血泊之中。
　　女孩倒下的那一瞬间仍然是笑着的，秀丽的面颊透着淡淡的红晕，静谧得如同进入了梦乡。
　　也许她只是睡着了，做着这样一个梦。
　　梦里有上林苑的阳光，有御花园的池塘，还有她母妃身上，淡淡的体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