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间失国》usia

7、第七章，慕霍章周

　　第七章，慕霍章周
　　南极正处在极昼时期，北半球刚刚飘过第一场新雪，南半球的夏天才刚刚开始。霍允跟在慕慈身后走下舷梯，呼吸了一口凛冽中却透着夏日生机的空气，眼前是生机勃勃的苔原。中联代表团主要与会人员一共八人——章思甫亲自坐镇，处于团队核心的是莫枫教授与总参部战略室的上将参谋周持，还有外交部发言人周梓桑，以及立法院的四个代表。慕慈与孙懿这样的随行军事人员，先行一步到达一个距离主停机场有些距离的临时停机处，直接被送到下榻的浮岛宾馆。浮岛宾馆是根据水流与天气的具体情况临时搭建在近海的半船半房型建筑，远看是一个巨大的球状物体，在阳光下泛着银光，内部可以调节光照用以应对极昼带来的失眠，轻微的失重感是为了应对海流波动引起的晕船。这是霍允第一次来这种高大上的地方，想到六小时前自己还是在家里污渍的瓷砖地上穿着棉拖和着啤酒的屌丝，现在就成了身着军装参与这“历史性”会议的共和/国军人，人生之无常不过如此吧……
　　“真是壮观。”窗外可以看到一望无际的大海与远处的浮冰，霍允扒着窗框，兴奋地对慕慈说，“真奇怪，明明知道这些东西都很小，比我们看过的星星小很多，一到这里还是觉得好看。”
　　“越发觉得人的渺小与狂妄。”慕慈按按突突跳动的太阳穴，“你还不睡觉，快去倒时差。”
　　又是常用的说教口吻，霍允习惯性地烦躁了一下，但也许是面对着海阔天空倒觉得慕慈这副故作玄虚的老成样子有些可爱可笑，禁不住打趣他：“你又是这样，什么事都故弄玄虚的——比如说上次，我到底哪里做错了，你总不跟我说。”
　　“上次？”慕慈有些疑惑地望着他，“你指故宫打人那次？”
　　霍允点点头，抱着臂等回应，靠在窗子上的身体挡住了一部分阳光，慕慈眼中就是一个巨大的阴影，而霍允则能看到自己的影子几乎整个投在了慕慈身上。
　　“你觉得呢？你觉得自己错了吗？”
　　“没有。我是在尽职责而已。”
　　“对。上次挥了手，欠妥的是我。”慕慈承认得极干脆，“但是呢？”
　　“但是？”霍允愣了愣，“还有什么但是？你难道希望我放任危险？万一那个人是杀手……”
　　“仲许。”慕慈打断了霍允的辩白，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深深看进他的眼睛，“我待你与一般手下不同，所以，期许也大一些。你再想想，认真想，到底‘但是’什么。”
　　霍允想了想，只不过想的是慕慈到底待他哪里不同。他没见过也没大听说过慕慈的前几任副官，只知道一般两年就外放了，旁人也极少提起。与一般参谋警卫相比，大概就是慕慈在他面前更加尖刻、更加喜怒无常、话也多一些？确实，是不同的——慕慈不是个爱说话的人，平日里与人相处或是谈论公事，从来都是表意清晰不愠不火，唯独对自己说话含糊，时不时发火……霍允突然想通了以往副官默默无名的原因，大概是他们都太一样了，一样的精干一样的沉默，就像慕慈的两个心腹参谋一样……而对于自己，慕慈似乎从来不过于要求效率与纪律，慕慈想把他收做手下势力的想法又一次涌上心头——
　　“我不会参与到政治里。”霍允打掉慕慈虚放在他肩膀上的手，脱口而出，“我对跟着你争权夺利没兴趣。”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问的是‘但是’是什么。”好像早就料到霍允会这样说或是根本不在意这项“指控”，慕慈柔声回答，但是霍允知道，放柔的声音是慕慈警惕与进攻的前兆，这代表着，他开始紧张了。霍允再次忽略了慕慈的问题，沉浸在自己的这次小小胜利之中。“让你在施耐德面前失了面子，让他觉得你不是那么可靠？”霍允眨眨眼，挑衅地看着上司，看透对方对自己的算计给他带来巨大的胜利感，加上身材上的优势让他第一次感觉到掌握了支配权的快感——你看慕慈的睫毛在慌乱地颤动，嘴唇抿起来了，衣领上曾经带来威慑的金色梅花也显得人畜无害甚至有些可怜巴巴的柔弱起来。
　　而慕慈此时从来没那么想揍烂泥扶不上墙的霍允一拳。从“远征计划”归来后他开始有了自己的团队，以往在总参部效率至上的观念被打破了，他开始渴望有想法有目标的军官而不是穿着军装的官僚，他希望有人能体会到他的思想并与之产生共鸣，希望在做出选择下达命令的时候听到的不仅仅是“是”或者“否”而是思辨的谈话……在各个部门与军校输送来的巨大人流中，五六年的时间只有这样三四个人进入了核心的参谋班子。久而久之这些受过高等教育的军官慢慢表现了出了“理性的官僚”的特质，他们想法与效率兼顾，慕慈领导起来如臂使指——却缺乏激情。这一切直到霍允的到来。霍允是章琢硬塞给他的，说是受朋友所托。慕慈并不看好这个二流军校毕业在基层部队小错不断的兵痞，但是渐渐的发现霍允身上深藏着他一直在渴望的活力。旁敲侧击暗中引导着的慕慈想要让霍允去思考，去发掘自身的潜力，而后者就像随行的罡风，纷乱的水流……慕慈记得第一天见到霍允时的对话——从今之后你就是我的副官了。慕慈例行公事地陈述着事实。我会一直是你的副官吗。霍允问。慕慈没有想到会有人这样问，毕竟跟随着大红大紫的慕公子意味着平步青云的机会。那你还想怎样。慕慈问。我？霍允皱着眉头想了许久，我想上天？
　　当然到底霍允随着慕慈来到了江淮基地，上天的理想实现了。但是慕慈看着霍允皱着鼻子锁着眉头的表情，瞬间就明白了他想要很多，只是他还没看清那些纷乱的渴望指向哪里而已——但是他想要的多得多得多。
　　就像多年前的程安一样，程安也是这样皱着眉头，咬着牙关，想着如何措辞表达自己脑子里一团乱却壮观的想法。而不同的是，那时程安是慕慈羡慕的对象，现在他想要再造出一个程安留在身边。但霍允无疑让他一次又一次地失望了。
　　“你让国家把软肋暴露在敌人面前！”慕慈声音低沉，像是在压抑着怒吼，“你是刚从太空回到陆地的军事人员——你的一举一动引发的反应全都看在施耐德眼中！你本身就代表着太空与陆地、政/府与群众之间的张力！就算我被刺杀，也只是乱党余孽作乱，但是你的举动把国家如今的矛盾演戏一样展现了施耐德面前！”
　　“我只是尽了……”
　　“别跟我提职责的话。”慕慈冷冷地说，“想想你真正想要承担的职责是什么！”
　　“可就算不是我，施耐德也能看出来……”
　　“这不一样。你知道的。这，不，一，样。”
　　慕慈本次话已说尽。转身就向屋里走去，左手紧紧握着手杖。
　　“慕慈！”霍允脱口而出。对方充耳不闻。
　　“子怀师兄——”突然，走廊一端有人远远地喊着，慕慈只能停下脚步，转过身，微笑着看着急冲冲跑来的“太子”章琢。章琢是章思甫的独子，今年只有二十五六岁，坚毅的样子与他父亲很像，带着一副无框眼镜，却有一种风流潇洒的姿态。他刚刚从海德堡大学读了个政治学博士回来——与慕慈可谓是同门同业的师兄弟，所以格外亲厚。与章琢的关系，也是慕慈在军政高层既被看好也被诟病的原因之一。
　　“成鼎。”慕慈笑着叫章琢的表字。“成鼎”这个字，是章琢与慕慈商量了一个晚上搞出来的，不然，现在的章琢，就只能依父命叫做“章大器”了。
　　“咳。”章琢扒着慕慈的肩膀，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语调里是满满的兴奋，“你猜怎么着？墙里关的那群毛子来了！”
　　霍允颤了一下，看向慕慈。后者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样子，带了些恰到好处的惊讶：“哦……USSC的人来了？来的谁？”
　　“沙皇和佐别列夫，长得还真好看——哎别说啦，各国估计都乱了套，不知道他们站哪一边。”
　　“是呢。别是我们的对手就好。”
　　“你也显得吃惊些啊——哎哎对了，我干什么来的来着，对！叫你去！我爸叫你去——他说你跟他提过要把USSC纳入考虑的！”章琢摇着慕慈的肩膀，又拉着他的手撒腿就要跑，一边跑了几步一边问，“师兄你好厉害！缩了半个世纪的乌龟，你怎么想到他们今天伸头的？”
　　“成鼎慢些。”慕慈平日走路还要倚靠手杖，被章琢这样一拉，难免步履不稳。霍允一步上前拉住慕慈的胳膊，帮他稳住身形：“章先生！”章琢停下脚步，有些愧疚地望望慕慈的右腿：
　　“师兄，抱歉，我又忘了。”
　　“没什么。我自己有时也常常忘记的。”慕慈躲开霍允，与章琢一同向着中联的会客室走去，“不要让他们等着了。”
　　“我跟你说，你可小心。”看到霍允依旧留在原地，章琢压低声音，“周持又在无中生有了。等着问你呢。”
　　“周将军毕竟是参加过‘十年战争’的人，谨慎一些难免的。”
　　“他向来不待见你。他看不惯你与施耐德走得近。”章琢冷笑，“一切与NRE相关的，他都看不惯！他觉得我们也是墙里的那群毛子吗？！”
　　“别毛子毛子的。看过了佐别列夫你还能叫得出口。”慕慈拦了拦越说越激愤的章太子，“只不过，周氏毕竟大族……”
　　“可不是，这次外交部发言人，都是他的长女——要是在以往，哪里轮得着周家……”章琢说着说着，突然意识到面对的是慕慈，戛然而止，“师兄，你别多想——”
　　“没事的。都忘了，毕竟家亡国在。再说，我从前也不参与这些家族争斗的事情的。”慕慈轻声说，“你放心，国运常决于人，不决于家。”

作者有话说

　　呐，有人还在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