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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 3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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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越拖着大件小件抵达目的地的时候,正值正午,烈烈空气里无处遁形的她体验了一把连蒸带烤,恍惚中江越觉得自己好像快被烤哭了,抬手抹眼泪,只抹了一手汗。
满目陌生的车水马龙,在灼热的气浪里游游曳曳。
龙王打了十八个喷嚏。
当她坐在暗夜流光场里灌下一大杯加冰气泡美酒爽到飞起,头脑微醺的片刻,甫一睁眼,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今夕何夕。
郑西易笑意盈盈地走过来,她的嘴角也轻轻扬起。
他摆足了东道主的架子,为远道而来的她接风洗尘。
江越顶着公司的特派任务千里迢迢跑来奋斗,准备埋头苦干一场,不负领导栽培,殊不知被郑西易一搅和,倒想起纸醉金迷花天酒地的妙处了。
她看了一眼郑西易没掖好的衬衫一角,颇为猥琐地吟来——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郑西易一脸黑线。嘴巴无声地乌七八糟好似骂人。
人生啊。江越不管他,耷拉着手脚舒服地向后靠去,感叹道。
郑西易哈欠被她传染,语音不清地接她话头,何处不相逢啊亲。
这段时间江越过得舒坦,得知郑西易的行程要在此地再耽搁些日子后她就更舒坦了,暑气渐消的中午,哼着曲,洗衣服,偶尔抬眼看看窗外的小重山,山外还有着山。
郑西易仗着自己待得时间稍久,十分火热地介绍了此地各色景点,各大餐饮酒场,说得有模有样,江越把手机换了个边,掏掏耳朵,直接听困了。
不过一回两回再三回,耳朵没漏净的也留在了脑子里,江越腹诽,老娘倒是想去,没空。
郑西易几次要走,却意外频生牵牵扯扯拖了又拖,江越打算知恩图报大掏腰包好好为他送别的心渐渐地凉,甚至当面威胁,郑西易你再不走我就亲自动手,你当我请个假这么容易呢。
我的老天。郑西易翻个白眼,像你这种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人我头一回见。
江越一边欣赏自己新做的指甲,一边露出个介于爱与讽之间的神秘笑容,再好吃的烤鱼要你天天吃你受得了啊。
郑西易转了圈眼珠,端起凉茶喝了一口,表情呆滞,不作声了。
江越呵呵笑出声。
下下个月某影好像要来开见面会,我说不定呀能帮上忙……不等他说完江越猛的扑过来,死命搂着不撒手,郑西易定睛一看那家伙竟然瞬间涕泪横流,我要见他,我要签名,我要合影,我要我要……
郑西易敌不过发狂的女粉,挣脱不了,只能默默地拿起餐巾纸覆在脸上,同时悲伤地想,他的星途怕是要毁了。他把餐巾纸掀了个小缝,偷偷望向脚边的江越,还那德行,他泄了气,认命地瘫了回去。
踢踢被搂紧的腿。你起来。加点力气踢。你给我起来。使劲踢。起来吧,被拍到了。小心翼翼地一点点抽离,扑哧一下又搂了回去。郑西易咬牙,我家姑娘们要来打你了。
……我答应你。某泼妇重拾精神,给他来了个大大的熊抱。
郑西易笑眯眯:“你们不妨再加个好友,见了面再一起吃个饭,交个朋友,人家正好单身,上个月刚离婚。”
江越头脑混沌,但也不用反应便忙不迭地点点头。
郑西易怒吼:“边儿去,我跟他不熟。”
江越低眉顺眼万分贤惠地替他捶腿,没想到你们男的也爱争风吃醋,再怎么说人家是前辈,粉丝还是你的n倍,你就别挣扎了,等见了他,我说真的,回去我就关注你,让你涨我这么个重量级的粉儿,怎么样啊。
郑西易翘起二郎腿,面无表情,作深沉状。
江越抬手摸他的额头,纠结片刻,略显惊恐地表示,小易,你不会真……那个我了吧。
郑西易对上她的双眼,温柔沉静,长舒了口气:“以后啊,叫我八戒。”
“啊?”江越晕头晕脑,这人八成有病。
“快走快走快走开。”郑西易不爱跟她说话,但也忍无可忍,终于八爪鱼似的乱挥,头也不回地逃命去了。
孟河言随着一行推车的医护人员走来,他们的脚步刻意轻盈,只有轮子的转动摩擦回荡在空旷的走廊上,是形容不出的敲打声。
停在尽头的病房前,隔着门上的玻璃望去,她轻轻呼出了一口气,才觉得腿脚发软,额头抵在墙上,她无声地笑了出来。
托着行李箱大汗淋漓的她风尘仆仆地出现在二老面前,二老便立时来了精神,把她拉到床前,问了又问,不肯停歇。
面对那些个要了命的私人问题,孟河言捡了个桃子吃,又吹足了凉风,精神回归,此时就悠悠闲闲的与他们打太极,一不留神,暮色笼了上来,霞光盛了又暗。外婆一出门,孟河言呆坐了稍许,突然走上前握住病床上的苍老手掌,牢牢捉住又不敢用力。
她说:“我的姥爷啊,下次再这么调皮,我也要躺在旁边跟您做伴了。”
老人眨眨眼,动了拇指摩挲她的手,“这是她们的主意,”他又朝她歪了歪头,“不过吧,也是真话。”
孟河言抿着嘴笑了笑:“奥。”
半夜接到电话,你外公他想你了,回家吧。她说,好,好,我马上回来。挂断电话,她安静想了一会儿,心却沉得森森然然。
听说外公总要回家,医院是待不住的,只是每月来住几天。
她顶着乱糟糟的碎发,眼睛泛着红血丝,疲劳至极,颓废无比,走在回家的路上,想着柔软大床,又想如何将乌泱的思绪抛掉,想着睡一觉,就好了。
进了家门,房子里空空荡荡的,没有人在。
阳光的温度从不肯透下来,其实,只看得到柔亮的光。
她从来不知道,一个梦可以做得这么冗长,像是真的岁月走过。她没有分辨梦境现实的能力,所以,那时候,接临清醒,明明已经感到了荒诞,到底是意识不到,只暗自纳闷,独自忧欢。到底是无挂虑多一点,所以,她想到了永久。
她抬手触了触自己的脸颊,仿佛也开始变得温暖。
门毫无预兆的开了,她在混沌边界醒了过来,模糊的影向她走来,轮廓渐渐浮出,是乔玉。孟河言的眼神与思路一起清晰,反应过来后,脑中回溯了方才的梦,梦里,似乎每个人都在了,妈妈却是没有的。
现在,她也在了。
看到她醒了,乔玉便不再收声,笑嘻嘻的放开声量叫道:“宝贝儿,你可回来了。”
孟河言听这肉麻话,倒毫不肉麻,乔玉的活跃感染了她,她便一下从床上坐起来,扑到了乔玉的身上,搂着她的脖颈,晃了几晃,也高兴道:“对啊,我回来啦,我的妈呀。”
乔玉垂眼扯开她的手:“什么你的妈呀,还我的妈呢。”
孟河言背着手又退回床上,她可不想继续和她打无聊的嘴仗。
“唉,我现在住在外婆家。”乔玉跟着坐到她的身边,抬一只脚在床上,继续说道,“热闹一些。哼,谁叫你总不回来。”
孟河言看着她问道:“妈那些狐朋狗友呢?”她几乎要被乔玉那寂寞深闺的幽怨神情逗笑了,可也没能笑出来。
乔玉剜了她一眼:“那能一样吗。”
“好好。”孟河言说道,“行吧,我跟你一块去住,我可不要自己待在这儿。”
乔玉满意地点点头,就等着她这句话。
收拾好东西离开时,孟河言才发觉到,除了自己的房间明净,其他地方似乎都蒙上了薄薄的灰尘,透过夕阳穿透进来的光束,便能看见尘埃的飞舞。
关上大门前,她忍不住又看了一眼。
她想,这是她的家啊。
一瞬间的心头失落,是因为,好像抛弃了它。
豆瓣从窗台上跳下来,暂时离开了平日最爱的阳光区域,奔向孟河言,她只需要稍稍弯腰,它就可以轻车熟路地蹦入她的怀抱。它的白毛柔软,性情温良,作为一只猫,不甚高冷,深得大家的喜欢,她都记得。
许澈也曾经心心念念的想过它,几次三番想要偷骗过去,好为她家火腿配婚。孟河言的确拒绝多次,却耐不住她的缠打,而且心里几乎也有了疑虑,自己别不是妨碍了豆瓣的感情生活。那个寒假的某天,连带着在自己家里写作业的孟小清,江越和许澈,豆瓣本尊,都一股脑儿的奔向许澈家,参观□□。尤其是孟小清,好像兴致格外高昂。
那天,把许澈家闹了个天翻地覆,火腿寂寞良久,追着豆瓣不肯放松,豆瓣个子小,胆子也小,跑起来的架势像是被吓得魂都丢了,江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说这俩冤家的体型太悬殊,好好的打情骂俏,愣是演成了狗拿耗子……
外公一连串的咳嗽唤回了她的思绪,他咳得从躺椅上直起了腰,又向前弯去,手上的茶壶差点拿不住,孟河言急忙要过去,却见一大家子都冲了过来,围着他,又乱却也稳定。
孟河言站在事情之外,呆呆地看着,不敢乱动,而且没有人注意她。
过了许久,她才重新走近外公,他执意还要坐在阳台上晒太阳,故而大家没有强迫他,外面的世界,夏末,依旧鸟语花香,草木葱茏。
刚才还在聊着豆瓣,可它不在了,怕勾起她的伤心,那时外公很想把这话题终止,咳了一场,倒是正好结束了。孟河言很乖地同他聊些见闻,可是已经心不在焉。
回头看她,坐在凳子上,一低头的神情,像极了很小的时候偶尔的犟种样子,不惹人生气,倒是很惹他爱呢。他一下子便仿佛回到了年轻二十岁的时日,下意识想要去哄她逗她,想了一想,要找个她会开心的事情来说。
几日后,他打听到老陈闺女家的猫好像是下了一窝崽,还没送人,要给河言抱一只回来。
孟河言摇摇头:“我不要。”
“为什么不要?”
孟河言随意摆弄着花架上的石头,心思老是沉沉浮浮的,故而没有留意那句问话。
她的脑海反复出现着那几个字,医生说的癌,原发性,预后,生存率,她看不懂了,也不想懂,这样陌生的字眼,她往后想是再也忘不掉了。
有泪涌入眼眶,还未流下来,她觉得从头到脚都湿透了。微风吹过,满身的凉。
外公又说了句抱猫的事,她终于反应过来,手指拂过睫毛,又摇了摇头,说道:“我不要。”
她从爸爸手里接过装着豆瓣的篮子后,打开便是惊喜,白毛团,几乎没有手掌大,漂亮极了。不要了,但是再也不要了。
老人笑吟吟地望着她,看了又看。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天下只有一只猫吗?”
她抬起了头。
他曾经骗自己说,一笑解千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