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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   题记
      狗尾巴花。

      一

      花爷觉得今年的冬天特别冷,长安从没下过这样大的雪,冻得他压根不想开医馆的门。
      花大夫早啊。
      花爷揣着袖子直打哆嗦,眨了下眼睛就当应声了。
      怎么不是您家药童来买菜啊?
      花爷惦着摊子上的大白萝卜,一说话就吐雾,早回洛阳了。
      哟,都要过年了还走?
      那不然呢,要不能说兵不是人当的吗,花爷说着手一放,指尖在摊上点了几样东西,忙又揣回袖子里暖着。
      努哈儿这会该是在洛阳的道上,跟往年一样回军营过年,贩子麻利地过秤,花爷看着那棵萝卜出了会神。
      从白龙回来至今已经有三年光景,一切似乎都没什么变化,一年里努哈儿回长安的次数五个指头都能数剩下,你说花爷现在怎么不去洛阳看他?花爷说他年纪大啦,不爱动弹啦,到今儿花爷才想明白当初香婆婆没框他,从长安到洛阳,就像从巴陵到长安,确实颠簸。

      拎着东西走在回医馆的路上花爷觉着自个儿随时都能升天,大雪就跟要把整个长安城都淹了一样,花爷蓦地想起自个儿怎么不懂带把伞呢?
      师父,你怎么在这?
      花爷一愣,抬头一瞧,差点没吓死,小哈?你怎么在这?
      努哈儿一见花爷这幅模样,忙不迭把身上的裘皮解了,摊在花爷脑门上,拽上花爷就走,先回去,回去再说,师父你怎么医馆门都不开,我还以为你又回万花谷了呢。
      我倒是想回,马车人不走。
      所以这是缘分呀,师父回去了我回来就看不见师父了。
      花爷懒得听他念绕口令,就想问,你不是回洛阳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今年太冷啦,水化不开,船走不了。
      河冻上了?
      是呀。
      冻傻了吧,冻上不会走过去吗?
      努哈儿觉着没准冻傻的是花爷,师父,谁知道河中央冻没冻上呀…而且也没冻结实,我也不会水呀。

      花爷一想还真是,诶他这是怎么了呢,多大会功夫连努哈儿看起来都比他聪明。
      师父我回来你不高兴吗?
      啊?
      你都不笑。
      花爷就笑,我都冷成这样了有什么可高兴?
      努哈儿摸摸花爷的脸,凉得发硬,这就捧着他的脸朝上边呵一口热气。
      兔崽子你吃大蒜来弑师啊?!
      师父我背你回去吧,靠着我你就不冷了。
      花爷一听,有理,二话不说就上了努哈儿的背。
      不好意思?这东西花爷没有的。

      师父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在这。
      我不开医馆我不能不吃饭吧?
      都买了什么呀?
      干嘛?
      我肚子饿。
      我又不知道你回来,没买你的。
      那我背师父再去买一点。
      花爷一听,忍不住就笑,说不上来哪儿觉着高兴,一看见努哈儿整个人都快活了。
      花爷一笑,努哈儿自然是察觉得到的,花爷但凡有点情绪上的变化,他都知道。

      回到医馆的时候花爷暖和了不少,都不想从努哈儿背上下来,哪天努哈儿退役了当不成药童的话当暖炉也是顶用的。
      师父,我好饿。
      边呆着去,饭都不会做有脸喊饿。
      师父我帮你洗菜。
      去去赶紧去,别在这碍眼。
      花爷烧了米饭,切着带回来的牛肉,冷不丁发现怎么全是努哈儿爱吃的东西,土豆炖牛肉,排骨玉米汤,醋溜大白菜,完了还有一斤虾等着他收拾,这怎么能是他过的日子呢?
      唉…
      师父为什么叹气?
      你是不是得开春才能走了?
      没办法呀,老天不让我走呢。
      你这脸得多大啊?
      师父,我们狼族人脸都不大。
      花爷笑笑,摇摇头没再说话。

      天寒水冷,大大小小沾水的活儿努哈儿全包了,花爷只管做做饭,当当大夫,别的一概不管,偶尔花爷也会想努哈儿如果不当兵就好了,他的医馆一个人太空,三个人太吵,多个努哈儿正好。
      师父你要睡午觉吗?
      干什么?
      我也睡。
      你真的是小哈吗?
      是呀!
      小哈从来不午睡的。
      师父你怎么还作弄我!
      不等花爷说话,努哈儿掀开被子就钻了进去,说他赶路回来,好像有点困,借花爷暖的被窝睡会。
      花爷没赶他,问了句,你怎么睡这么奇怪?
      什么?
      你手呢?
      凉,会碰到师父,待会再放进去。
      傻了不是,不放进来能热起来吗。
      哦…
      花爷摸到他的手,一碰抖三抖,跟块冰似的,你干嘛去了。
      洗衣服。
      烧热水洗不懂?
      师父你别担心,我气血好,一会就不凉了。

      花爷睡意还在,也不同他言语纠缠,被窝里摸着自个儿的衣裳,撩起下摆就把努哈儿的手塞了进去,倒头就睡。
      努哈儿一愣,下意识想把手抽回来,花爷向来怕冷,这不都已经在发抖了。
      你睡不睡?不睡自个儿走。
      努哈儿一听,顿时不敢再动,闭上眼抱着花爷,心里傻呵呵高兴了半天,直到入眠。
      自从进了天策府努哈儿便不曾回到长安过年,上一次和花爷一起过的年回想起来当真是很久很久以前了,那会还没出万花谷,天天漫山遍野的给花爷逮野味,花爷斥他没有出息的言语都仍在耳边,天公作美让他今年能留在长安,努哈儿做梦都是阳春三月,乐醒了都。

      师父还有多少天过年啊?
      花爷掐掐手指,八天,干嘛?
      那我们不准备东西吗?
      准备什么?
      年货呀!中原不都这么叫吗?
      花爷以为他想说什么,一听是这茬,理都没理,低头接着写他的账册,可拉倒吧,谁知道哪天河就化了,你能不能待过除夕都不一定,我就一个人准备那么多干什么,现在又饿不死你。
      努哈儿不死心,一张脸满是期待,我们买少一点就好啦,好不好啊师父?
      花爷不答,努哈儿就磨,花爷换了好几个地儿,努哈儿缠着不走,账册写不完,花爷烦不胜烦,笔杆子一扔,不情不愿回房找披风了。

      花大夫?稀客啊,今年要办年货了吗?
      别提了,有什么吃的随便来点。
      哎呀办个年货别那么随便嘛,来来,这都是刚送来的,新鲜的。
      花爷还没说话,努哈儿已经埋头挑上了,看着努哈儿热情高涨的劲儿花爷到底是没扫他的兴,找了个位子坐下,直打哈欠。
      师父我们也买对春联贴贴吧?
      那我还不如自个儿写一副呢。
      那灯笼换一个吧。
      嗯。
      窗花也好看。
      医馆里贴窗花,傻不傻。
      可以贴师父房里呀。
      去去,别瞎折腾。
      师父我买了啊。
      你到底听没听我说话?
      努哈儿充耳不闻,欢欢喜喜开始找吃的。
      花爷发现努哈儿肉不见长,胆是越来越肥了。

      写对联的时候花爷忽然心血来潮,把努哈儿叫了过来。
      努哈儿正杀鸡呢,一听花爷的声音立马放下屠刀,师父你叫我啊?
      花爷研着墨,一手将红联铺开,想贴对联就得写,还愣着干嘛?
      努哈儿心想原来是让他磨墨,这就要去碰砚台,让花爷出声拦着了,你写字不拿笔拿砚台干什么?
      写字?我?
      努哈儿傻眼。
      花爷就笑,哎呀联是你想贴的,谁想贴谁写,别磨蹭,赶紧写。
      可,可是我不会呀!
      哦,那不写了,纸收了吧。
      别呀师父,不贴对联都不像过年哩。
      那你倒是麻利点写啊。
      哦……

      努哈儿见逃不过,小心翼翼接了花爷的笔,左思右想没点墨水,师父,我写我会背的诗行吗?
      ………
      师父啊…
      行行行写写写,就这点出息。
      努哈儿一听,高高兴兴蘸了墨水,按着桌上的红联开始下笔。
      花爷站边上给他磨墨,刚看一眼就忍不住了,我说小哈,军营里没事的时候把你那字练练行吗?
      师父我又没写过大字,丑点不奇怪的。
      那也不能这么丑啊,都跟你长的一样了乖徒。
      ……
      努哈儿老牛犁田一样写了上联,拎起来细一端详,花爷站他身后想远观一下,小哈,你挡着我…
      花爷突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努哈竟然已经长得比他还高了。

      师父你觉得怎么样?
      我这笔真是晚节不保。
      师父我怎么听不懂。
      花爷把红联提过来,凑近了瞧两眼,小哈,你是不是鸡爪吃多了,怎么还抖墨呢。
      ……
      去去,再重写遍,贴大门能上点心吗?
      哦好,努哈儿听话地铺了张新纸,一笔一划一个字一个字重写了遍,这回花爷说了句凑合,努哈儿立马开开心心接着写下联了。

      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
      万事如意。

      花爷是真不好意思承认这联居然是贴在他医馆大门的。

      师父,万事如意是不是有点奇怪。
      嗯……
      那写万事大吉?
      ………
      花爷叹口气,连连摇头,心想算了,把联贴了认认真真又看了最后一遍。
      这字的价值大概就是出自努哈儿之手吧。
      师父,贴上去比放桌上好看诶。
      嗯,是挺好。
      以后每年我都给师父写联吧。
      嗯,嗯?
      怎么了?
      你手怎么黑的?
      哦刚才重写的时候打翻墨盒了。
      花爷一怔,翻哪儿了?
      努哈儿想想,就桌上,我擦了的。
      花爷忙不迭折回屋里,将桌子上上下下检查了个遍,努哈儿干活一向伶俐,桌确实擦得干净,也没见桌上哪儿的墨宝遭了殃,花爷放了心,把写剩下的红联卷好,准备收起来,抽屉一拉,花爷就愣了,流进抽屉里的墨汁哪儿都没去,全落在那本名士录上了。

      小哈!!!!

      郝率一看见医馆大门换了红灯笼,立马后退了几步,看清楚地方。
      看了几遍是花爷的医馆没错,奇哉怪也,花爷居然肯过年了。
      再一瞧,好像还有副对联。
      郝率走近了,瞅着这字迹不太一般,又把联读了一遍,郝率忽然明白了什么,冲着里头就喊,花丛,是不是哈儿回来了?
      咦?你怎么知道?
      郝率一听这声音是努哈儿,立马提着东西就进去了。

      努哈儿正在院里晒棉被,被子拍得啪啪响,见着郝率就停手,精神奕奕看着他。
      郝率只觉得自个儿已经很久没见过努哈儿了,一时半会竟有些认不出来,努哈儿似乎有点变化,又好像没有变。
      哈儿,你怎么会在这,不是在军营吗?
      今年走不了啦,河水化不开呢,恐怕要等到年后了。
      郝率了然,我说呢,往年都只看见你师父一个,今儿居然能逮着你这活人。

      努哈儿有些好奇,问,以前都是你跟我师父一起过年吗?
      那倒不是,我得空的话会来瞅瞅,看看他还活着不,对了你师父人呢?
      睡觉呢。
      医馆要关门了吗?
      没有呀。
      那怎么不给人看病呢?
      人才刚走完呢,我师父要午睡的。
      郝率嘁了一声,笑道,你师父早午晚什么时候不睡,去,叫他起来,就说我来看他了。
      好,你等会。

      花爷睡得正舒坦,冷不丁就让努哈儿闹醒了,一句一个师父炸得他头都大了,坐起来就是一团火气。
      你小子是不是找死?!
      师父,别生气,郝率来看你了。
      他来就来吵我干什么?!
      师父别睡啦,努哈儿替花爷拿衣服,晚上再睡吧,纯阳宫离这也得走好久呢,他还带了东西来看你的。
      我很累,你去让他看就行了!
      努哈儿乐了,一通安抚,把衣服给花爷披上,抓着花爷的手往袖子里套。

      郝率坐厅里喝茶,大老远就能感觉到花爷身上的不悦,头都没抬,神清气爽来了句,哎呀我怎么好意思劳你大驾招待我,让哈儿陪我说说话就行了嘛。
      花爷懒得同他抬杠,坐下来直打哈欠,你来干嘛。
      来看你啊。
      现在看到了,走吧。
      那怎么行,我带了礼物的,好歹看看吧。
      我不要。
      干嘛不要呢,又不要你钱。
      送钱给我都不要。
      啧啧啧,郝率摇摇头,一副可惜的神色,哎,哈儿,既然你师父不要,那就给你吧。
      咦?你带的什么?
      自己打开来看嘛。

      努哈儿麻利地就把包袱打开了,里边装着一锦盒,模样精致,打开一看,不知何物。
      花爷不经意一瞄,顿时有些意外,小哈,拿来我瞧瞧。
      努哈儿忙不迭把东西递上去,花爷略一瞧,小小人参,细一看,色黄皮老,体短须长,形态清奇,不似寻常之物,倒像是支野山参。
      小哈,把东西收药柜里。
      这是什么呀师父?
      山参,别磨叽快去。
      好。

      郝率一看花爷那眼神就知道他看出门道了,洋洋得意开始笑话,你不是不要吗?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又往里面装烧饼。
      要不能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话吗。
      花爷嗤一声,不以为然,说吧,想托我帮你干什么?
      我有事哪敢托你,别瞎猜了,就是偶然挖到的,我留着也没用。
      识货不?那可是好东西,大补的。
      给你不正好吗?补补脑子。
      小哈,送客。
      别呀,多收留我几天。
      干嘛?
      让我呆完过年。

      花爷这下真稀奇了,郝率,你真的是那个郝率吗?
      那当然,纯阳宫玉虚弟子是也。
      花爷认识郝率二十几年,郝率从没提过这种要求,有那么一瞬花爷忽然就悟明白了。

      至于明白了什么,花爷说那是天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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