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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缺少的一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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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陈枫做第一次手术,没有发现什么问题,但在接下来的几天,忽然出现了强烈的身体反应,那日的昏迷,来的太过突然,没有人有心里准备,病危通知单就这么下来了。
徐素永远忘不了那个看起来和往常没有任何不同的傍晚,周宸一在医院长长的走廊里,靠墙蹲坐的样子,他的睫毛浓密,低垂着眼帘,昏黄的灯光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她站在他面前,然后弯下腰,搂住他的脑袋。
他只是小声地呜咽,那声音,听起来像一只受伤的小兽一般。徐素只看到两次这样脆弱的周宸一,一次是在安宁忽然回来的那个晚上,还有一次,就是陈枫在抢救的时候。
一次是母亲的回归,还有一次,是母亲的即将离去。
她陪他呆了很久,直到感觉到深深的倦意,护士出来告诉他们,说抢救成功了。那一刻,旁边一直呆呆直立地周明,落下了眼泪。
病情暂时稳定了下来,接下来就是一系列化疗,周明和陈枫好像有意瞒着他们,总是支支吾吾不说清具体的病情。
周明说,这是高三前的最后一个暑假了,下一个暑假就要开始为高考烦心了,让他们利用最后一点清闲,好好去外面转转,周宸一自然是不肯的,他想陪着陈枫。这个时候,安宁正好要和董磊出一次国,想带周宸一和徐素顺便去旅游,陈枫听到了这个消息,也支持他们一起去。
“我天天看着你们,心里都腻歪了。”生病之后,陈枫和以前相比,变了很多,也不再视安宁为抢夺她的丈夫、孩子、家庭的对手,她的心,比从前平静了许多。
她和周明说过,这一次,如果她能熬下来,未来,应该会以一种和从前截然不同的态度来对待她的生活。
徐素和周宸一的签证因为是临时办的,所以护照交给了董磊,董磊认识的人多,不到一个礼拜就已经把签证办了出来,欧洲的申根签,在法国降落。徐素只在小学的时候跟着徐天去了一次越南,之后就再没飞过。事隔这么多年,再次坐上飞机的时候,感觉神智有点恍惚。
他们坐的是红眼航班,安宁推算的很准,这样到法国的时候,应该正好是当地的早晨。
徐素的靠窗坐,周宸一坐在徐素的右边,起飞的时候徐素有点紧张,抓着周宸一的胳膊,周宸一转过头,温和地看了看她,说了句“没事的”,然后反手,握住她的掌心。
徐素的手小巧柔软,骨骼纤细,异常温暖,他能感觉到她掌心里的一层细细的薄汗。
周宸一宽大的手掌给她些许安心的感觉,然而飞机起飞的那瞬间,徐素还是感觉到心被猛地提起。机身有些不稳,她掐着他的力气慢慢加重,一直屏着一口气,直到飞机开始稳定下来。
徐素闭着眼睛,努力调整身心的不适,后来她有点困了,迷迷糊糊地不知睡了多久,忽然感觉到身上一沉,她睁开眼,看见周宸一给她盖了一条薄毯。
“飞机上开了空调,睡着了会感冒。”他说着,往上掖了掖那毯子,微笑,“安心睡吧,过还要飞十几个小时呢。”
徐素点点头,这个时候,坐在前排的安宁转过身来,给了他们每人一个旅行枕,让他们放在脑后,说这样睡着舒服些。周宸一帮徐素把枕头放好,又调整了一下座椅,看到她终于闭眼安睡,呼吸均匀后,才正了正脖子,也开始睡觉。
可是越想睡,越睡不着。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不停地挠着他,他干脆睁开眼睛,往周围看了一圈,发现几乎所有人都在睡觉。透过座椅间的缝隙,周宸一看到前面的安宁歪着脑袋,靠在董磊的肩头,董磊和安宁差不多高,可是他的肩膀,依然可以撑起她。
他曾经也想过,有一天,他重新遇到他的母亲,有一天,他和他爱的人,一起坐上一班通往未知的飞机。此刻,他转过头,就能看到徐素沉静的睡颜,他只要伸出手,就能触摸到妈妈的黑发。他觉得,一切都好像一场梦。
周宸一从来没有妄想,有一天能实现那个梦。他有过许许多多的梦想,做过难以计数的梦,对于他来说,梦就是梦,从来都不是用来实现的。他是所有人眼里的阳光少年,没有人知道,他本质上是个悲观主义者。一个人优秀与否,成绩好坏,长相美丑,都无法决定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广播里响起空姐好听的声音,用中文报了一遍,英文报了一遍,大致意思是马上就可以吃饭了。徐素睡得很沉,餐车到他们这里的时候,周宸一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让空姐不要叫醒徐素。
周宸一还不饿,也没有拆餐盒,然而食物的香味太浓,而且周围人都已经开始吃东西了,声音也慢慢吵闹起来,徐素揉了揉眼睛,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还睡吗?”
她摇头。
“那趁热吃点东西吧。”周宸一说着,把餐盒递给她,“先吃我的鸡肉饭?还是问空姐拿海鲜饭?”
“我吃海鲜饭吧,你先吃吧。”
周宸一“嗯”了一声,然后站起来,到餐车那里帮徐素拿了份海鲜饭。
十几个小时的旅程,有两顿饭,徐素吃完一顿就继续睡,醒过来的时候,又是吃饭。周宸一好像一直醒着,在看前面座位后的电视屏幕上的电影。还有一小时就要降落的时候,徐素问他:“你是不是都没怎么睡?”
周宸一点点头:“飞机上睡不着。”
徐素感觉有点不好意思,她睡得实在太久了,期间都没有和他说过什么话,只顾着自己休息,一点没想到他会无聊。前面的安宁和董磊开着电脑,讨论着他们听不懂的天文实验,一直到要降落的时候,才把笔记本收起来。
安宁和董磊平时经常欧洲遍地跑,对戴高乐机场已经是轻车熟路了,到了巴黎,有一个金发碧眼的中年外国人来接他们,叽里呱啦说了一堆法语,当看到周宸一和徐素的时候,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My son.”安宁突然说了一句英语,只是这句话更像是要说给周宸一听的。
那个外国人点点头,又望向徐素:“And you’re his girlfriend,sweety”
徐素和周宸一的脸瞬间变红,刚想说什么,外国人就一脸了然的笑了笑,接过他们手里的行李,用英文告诉他们,他叫Arthur,从前和安宁、董磊在同一个研究所,是非常好的朋友,他和周宸一说,以前就常听Ann说起她的儿子。
“Once I saw one photo in Ann’s wallet. Now I could say that it must be you.”
周宸一闻言微微转头看了看身后安宁的表情,脸有点红,但是笑容温柔。
其实,他知道,她一直没有忘记他,她不可能忘记他。对于天下任何一个母亲来说,遗忘、放弃她的孩子,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在心里轻轻叹气。
想必这些年,安宁的日子,过得并不比他幸福多少。他们的心里,始终有块石头,只是一块小石头,却能像大山一样压在人的心上,完全喘不过气。
停留的第一站,不是法国,而是希腊。发过前几天出了枪击案,国际新闻都在报导,他们便不打算多做游玩。在法国停留一天,只是因为董磊有些工作上的事宜要处理,这空下来的一天,正好给两个孩子补眠。
徐素其实并不困,在飞机上实在睡得太久了,反而很想出去走走,可是她知道周宸一严重缺乏睡眠。他们住在Arthur漂亮的别墅里,周宸一的房间在她隔壁,Arthur家胖胖的女佣早就帮他们准备好了床铺,大床柔软而舒适,周宸一澡都没洗,一沾床就睡着了,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傍晚了。
他跑到浴室洗澡,洗完出来的时候,看到徐素正坐在房间的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本英文原版的《傲慢与偏见》。
书翻过了四分之一,周宸一从这点推断出徐素这段时间一直在看书,而且看得相当吃力。他穿着纯黑色的T恤,头发湿漉漉的,淌下来的水沾到衣服上,没有了痕迹。
徐素把书合上,扬了扬身后的电吹风,又递给他一块纯白的厚毛巾。
“嗯?”他扬了扬眉,站在坐着的她面前,显得特别高大。
“你坐下啊,帮你吹头发。”徐素说着,和他交换了一下彼此的位置,然后把毛巾披在他的背上。电吹风的声音很大,吹出来的风暖暖的,周宸一在那些声音和那股暖风里,又有了些倦意,他闭上眼睛,好像能感觉到头发上的水珠一点点蒸发到空气中,她就站在他的身后,那么笃定的,带着一种坚韧而温柔的力量。
他们一起走过了那么多的路,度过了那么漫长的岁月,周宸一看着徐素,时常会想,他是多么的感激命运,给了他们挫折、阻碍,却从来没让他们分开。
男生的头发短,不过五分钟就彻底吹干了,吹风机的声音停了,徐素说了一句“大功告成啦”,把他身后的毛巾拿走了。
他感觉到了片刻的失望和遗憾。
当地时间八点,安宁和董磊来接他们去吃了顿法式大餐,之后直接赶往机场,飞希腊雅典。
这是周宸一第一次和董磊一起吃饭,不得不说,董磊吃西餐的风范和他的外貌相距甚远,是非常非常优雅的,和安宁极其相似,两人很少说话,嘴巴里有食物的时候更是不会,而且喝汤也没有一点声音,没有什么交流,但是举手投足间又有十足的默契。
吃完离开的时候,董磊帮安宁披上薄薄的外套,她对他笑了笑,他也笑,像一对老夫老妻。周宸一想着,细数了一下,确实已经很多年了。他们之间的爱与情感,比起夫妻,已经更像家人了。
周宸一的眼睛涩涩的,他揉了揉眼睛,徐素问他怎么了,他看着她,她的眼睛里有担忧的神色。他笑了笑,说,没事。
他想,如果命运再慷慨一点,有一天,他们或许也能像安宁和董磊一样,从友情,变为亲情。
只是如今的他们,在两者之间还缺少重要的一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