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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秋堕2 ...

  •   我怔住,万没料到自己怒气的一大半原由竟能被他猜出,可是,那时的我年少气盛,脾气又被压抑了这么久,一经爆发,完全不知收敛:“倾城不敢,看见陛下无恙,倾城高兴还来不及呢。”
      “你的表情可没有一点高兴的样子。”他淡淡瞟我一眼,重又拿起笔,继续在画上描了起来。我突然为林贵人心痛,也为我自己心痛,不知此时的她是作何感想,才刚丧了子,病恹恹地躺在床上,可自己心心念念的夫君却在这里笃定地作着画,完全没有一丝惋惜的样子。
      深吸口气,不等他唤我,我自己起了身,转身向殿外走去,快要离开殿的时候,我突然又停步,背对着他冷声道:“如果今天丧子的不是林贵人,而是洛雁,陛下是否早已伤心欲绝了呢?”
      我不知道他的反映会是如何,因为我看不见他,也不想去看他,或许此时的他早已握紧了笔,望着我的瞳眸甚至有了杀意,可是,有就有吧,我不在乎,他早已不是草原上那个值得我去记一辈子的谛听哥哥,而我,也不再是那个只知道傻笑,为了留住他而不愿吃药的丫头了。
      沿路来到林贵人的宫阁,每近一步,沉郁的哀愁也重了一分,宫里没有一个人是笑着的,全都苍白着脸,还时不时有太医从我身边经过,向我作了揖,便又匆匆去了。
      “贵人情况怎么样?”进屋前,我拉了宫女先问问情况。
      宫女颔首,一副疲倦至极的模样:“回皇后娘娘,贵人身体很糟,孩子是保不住了。”
      我点头,悄悄叹气,望着宫阁内阴郁的气氛,心中也更加不畅起来。
      进去的时候,林贵人正倚在床橼上,面色惨白如纸,发丝随意地蓬松着,见是我来了,她想起身请安,却被我拦下了。
      “不用了,贵人还是好好休息吧,皇脉还等你来接呢。”我对她微笑,心想着自己的笑容可否让她安心些。
      她闭了闭眸,泛紫的唇角微微扬起:“娘娘肯来看奴婢,早已是奴婢的万幸了,哪里还敢想着接皇脉的事。”
      “贵人不用多心,陛下宠你,再怀一个不会等很久的。”我握住她的手。
      她却摇头:“娘娘,不会了,陛下不会再来了。”
      “别乱想,不会的。”
      “不,娘娘,您不知,陛下宠的并非是奴婢,而是另外一个人,每每他望着奴婢,奴婢都能感觉到,他似是在透过奴婢望着另外一张面孔,奴婢不过是个替代品,他心里人的替代品。”
      她凄美地笑,握着我的手突然紧了紧:“娘娘,原本还有个孩子,奴婢至少能期望些什么,如今,连孩子也没了,奴婢与陛下的最后一丝线都断了,娘娘,奴婢是彻底地废了。”
      我心中一紧,移开了目光,不敢再去看她,原来她早已察觉此事,却为了谛听,为了孩子一直忍着:“那么说,你是真的喜欢他咯?”
      她略怔,眸心闪过短短的光芒,但转瞬又被更黯然的悲伤替换:“娘娘,在这宫里,奴婢做的最错的一件事,便是对陛下动了情。”
      我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放开她的手便跑了出去,只是,跑到殿门前的时候,我却看见了谛听,看见他眸心流淌徘徊的忧伤,在见到我的一刹那,更加浓郁。
      于是,在那个前院里,在凉风吹扬中,我们望着彼此,目光在半空交汇在一起,我忽然感觉,曾经那个让我依恋不忘的谛听哥哥似是又回了来,他仍如从前一样,笑容里流淌着淡而雅的哀伤,略略地,会让人心疼。
      所有的宫女侍卫都叩首下跪,所以,没有人看见我们的神情,也没有人知道,是他走过来,抹去了我夺眶而出的泪水。
      “皇后,你可知,我也有很多无奈?”
      “是我让你无奈了,是么?”我望着他,声音颤抖。
      他微微皱眉,挥手让所有的下人都退下,却没有答我,那是默认么?我强忍着抽泣,说出的话断断续续:“如果不是我,而是洛雁当了这皇后,是不是你就不会无奈了?”
      他垂眸,眸里滚动着我怎么也看不懂的情愫:“皇后,你不该这般想的。”
      “可事实就是这样,我是太后派来的,我是她的棋子,是你的钉子,我虽然被人利用,可我不是傻子什么都感觉不到!”我吼了起来,泪水浸湿了我的面具。
      谛听蹲下,不断用手为我抹着拭去又流的泪水,于是,我的泪水也浸湿了他的指:“倾城,你终究还是个孩子。”
      这是他第一次唤我的名字,或许,也是最后一次,那句冷冷的皇后仿佛无形的冰墙,自我进宫的第一天起就将我们隔阂。
      可是,成为隔阂的并非是皇后这个称谓,而是当皇后的那个人,我,而非洛雁。我突然恨了起来,恨洛雁,恨太后,恨他,也恨我自己:“我不可能当一辈子的孩子,或许有一天,我就成了一把插进你心口的刀子,所以,你才要防着我,是么?”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看见他眸心突然闪现的痛楚,淡淡流连在他的目光中,那是为我而流的痛楚么?我不忍再看,却是推开他的手,径自跑出了林贵人的宫阁。
      我没有跑回自己的芳草居,而是回到了昨天的池畔边,忽然间,我又想念起那个笑容,那个能够让我放下心中负担,任性哭泣的笑容,如今,又是在哪儿?
      “你该不会是来找我的吧?”然后,他的声音就这么又冒了出来,每每,都是在我最悲伤难过的时刻。我回头,带着盈盈的泪水望向灸舞,灸舞一惊,慌张又回到了他的脸上。
      “你怎么又哭了?我。。。我又哪里错了?”
      他指了指自己,怎么看都像是个粗线条的呆子,我正愁没人出气,直接哭喊道:“你傻子嘛,看见女孩子哭也不会安慰下。”
      “你又没告诉我到底为什么哭,我怎么安慰啊。”他抓了抓他的头发,看模样也有些急了。
      我气不打一出来,指着他的鼻子,蹬着腿道:“我就要哭,哭死你哭死你!”
      “你哭,我死什么呀?”他莫明,望着我的眼睛一片懵懂,我不再理他,这个呆子,我不过是想找个能哭的对象而已,哪需要这么多理由。就这么又是半晌,他默默站在我面前,看着我泪如雨下,一句话也没有,却自始至终地陪着我。
      天已入了秋,落叶翩然如昏黄的蝴蝶,纷扬飞舞在我们之间,偶尔还会接住我的泪水,在夕阳下,晶莹如雪。
      就在风将我们的发统统扬起的时候,他抓住我的手,转身向另外的方向走去。
      “你要带我去哪儿?”走了一会,我抽泣着问他。
      “一个不会再让你哭的地方。”他没有回头,却是轻轻地回答我。
      夕阳如红纱般轻盈飘落在我们的肩头,被他牵着手,他在前,我在后,霞光在我们的发梢舞着相同的红,更或许,我们的眸心也是同样的色彩。
      在他的身后,我真的是个孩子,一个受了委屈需要人哄的孩子。
      他走的路,我从没走过,又是犹如迷宫般的宫城,此时却不会萧条地令我难过。
      再停下时,眼前多了一座清幽的别院,别院里有座宫阁,装饰极为朴素,仿佛很久没人住过。
      “这里是哪儿?”我问他。
      “书阁,也是全宫城最高的地方。”
      他对着我笑,拉着我的手走进书阁内,登上三层楼梯,又从三层的窗户口爬上了屋顶。
      “你说的不会让我哭的地方就是这儿么?”我随着他在屋顶上坐下。
      他又抓了抓后脑勺,说:“以前,我不开心的时候就会来这儿,所以我想,这里应该也能让你开心起来。”
      我疑惑地望了他一眼,回眸向前望去,由于是在屋顶,视野前所未有地开阔了好多,这感觉就好象又回到了草原,一望无际的绿草与山,只需一眼,什么都能看见。
      “我喜欢这儿。”看了半晌,我突然说道。
      他轻呼口气,嘿嘿笑道:“那就好,万一你来这还是哭,我可真不知道怎么办了。”
      “你也会有不开心的时候么?”我惊讶地瞪着他。
      “废话,”他拾起一颗石子,狠狠向外丢去,“呆在这么闷人的地方,谁会一直开心啊。”
      我点头,轻叹口气:“我也是,自从来到这后就没开心过,我好想草原,好想回去。”
      “宫里本来就不适合你呆着,你不该来的。”
      “可是,太后命令我来的,我若不来,一定会拖累家人,我不想害着他们。”
      “傻瓜,麒王是个好人,他会帮你的。”灸舞说地很真诚。
      我却淡笑,轻轻摇头道:“如今朝中太后当权,就算那时他想帮我,这抗旨的罪也不是他说消就能消的吧。”
      “太后,哼,又是太后,”灸舞冷笑,又拿起颗石子扔了出去,“他们说,你是太后安插在麒王身边的眼线,你就是为了这事哭?”
      “我没有选择,”我垂眸,也学着他的样子开始丢起石子,“即使我不得麒王的宠,可只要占着皇后这个位子,就等于是大大助长了太后的势力。”
      “没想过要反抗么?”他望向我。
      我淡淡地笑:“反抗?连麒王都反抗不了的人,我行么?”
      “你就没想过投靠麒王么?”
      “那更不可能了,我投靠他等于是让他正式与太后反目,这样的后果,他不会去冒险,我也不愿他去冒险。”
      我幽幽地说着,伸出手,捧起花都上空漫天飘扬的花雨。
      天边,最后一丝夕阳退去,夜空弥漫的刹那,星辰升上了云端,我看见自己的发与灸舞的发一同被吹扬在风中,时而纠结在一起,时而又飘向不同的角落。
      “我要走了。”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的沉默,灸舞轻轻开口,那声音犹如从天空云端彼岸破空飘落的回声。
      我心中一怔,转眸望着他说:“为什么要走?去哪儿?”
      “想走就走了,去边界。”他回我,笑容清爽如从前。
      我抿紧唇,眼睛又酸了起来,他见我似是又要哭了,赶紧说道:“别哭啊,我是去打仗,我说过,我要把赤焰的人永远赶出珠华,要让这世间再也没有战争。”
      “那什么时候回来?等到你梦想实现的那天么?”
      他搔搔头,嘿笑道:“我也不知道,想回来的时候自然就回来了。”
      我垂眸,咬着唇不再说什么。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他不断丢石子,我轻轻拨弄着手里的花瓣,月光投射出我们的影子,脚底分开的影子,在不远的地方竟连在了一起,突然,他不丢石子了,而是轻吸口气问我:“我走了,你会想我么?”
      我停住手中的动作,侧眸去看他,正好与他的目光交触在一起,于是,我又笑了,如同昨晚他问我信不信时那般的笑容,能够代表一切的笑容。
      “喂,既然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咯。”他挑起眉头,满意地看着我。
      我白他一眼,嘟着嘴道:“你别老叫我喂,我也不叫喂,我叫倾城,记住了,倾城。”
      “倾城?好怪的名字,哪有女孩子敢这么叫自己的。”
      “你的名字才怪呢,九五九五,我看,就叫你小五得了。”
      “那是小孩子的名字,难听死了。”
      “我说好听就好听了,你不让我叫,我就哭给你看。”
      “啊。啊。。好啦,你叫你叫,不过,只准你叫,听到没?!”他拗不过我,最终向我妥协。
      我甜甜一笑,用力点头道:“恩!”
      夜空有流星悄然划落,我们整晚整晚地坐在屋顶上,看星光翩然如破碎的蝴蝶,落满整个天空的同时,又同花雨一起,纷纷扬扬,铺满了宫城的每个角落。。。。
      那天之后,我真的没再见过灸舞,他就像一个过客,突然走进我的世界,然后又突然消失,不过,我知道,他绝不仅是一个过客,总有一天我一定会再见到他,或许那时我已不再是个孩子,或许那时,他早已完成了他的梦想,将赤焰人赶出珠华,世间再无战争。
      在那年的秋天以后,又是一个七夕,我十二岁了,而入冬后的第一个晚上,林贵人没了。
      自从失去孩子以后,她的身体就未好过,那一年里,我常去陪她,渐渐发现她如曾经的我一样单纯爱笑,只是,这样的单纯是无法在这个宫城里存活的,所以,她死了,终于还是以这样的方式离开了宫城。
      她死的那天晚上,宫阁里只有我,她,还有谛听三人。
      谛听没有对她冷淡,即使是在病入膏肓的时候依旧每晚都来陪她,这让我安心,为林贵人安心,也为我自己安心。
      在她弥留的时候,谛听抱起她,让她靠在他的臂挽上,任凭她乌黑的发丝垂散在他的胸膛,我望着谛听的眼睛,望着他眸里深不可测的悲伤,犹如云雾般弥漫在我的心底。
      “王,我看见了皇儿,看见我们三人一同坐在洒满阳光的花田中央,王,您为何要是王,为何,您不是一个平凡的人。”
      这是她在人世间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幽幽荡荡地飘扬在这座冰冷寂寞的宫城上空。
      那夜,谛听头一回送我回了芳草居,他说:“好好呆在宫里,好好照顾自己。”
      “陛下,如果我死了,你会为我悲伤么?”我没有答应他的要求,却是问出了这么一个问题。
      谛听垂眸看我,寒风在他脸上刻出了深刻的轮廓:“倾城,总有一天,我会放你自由。”
      “什么样的自由?是林贵人那种的解脱,还是放我回草原?”我仰头望着他,心中有种说不出的痛。
      他蹲下,抚过我额前的发,嘴角的笑容,犹如天空里被揉碎了的星辰:“倾城,如果我能在你进宫前认识你就好了,你太单纯,不适合这个宫城,更不该来到这个宫城。”
      他的话让我雀跃,是真正的雀跃,有些欣慰的雀跃。
      于是,我俯身,靠近他,亲吻他的额头。
      “不管以后我们会怎么样,至少如今的倾城是喜欢陛下的。”
      在泪水即将倾出我眼眶的前一刻,我转身,带着笑,走进我的宫阁。我不想在他面前哭,也不想再在他心底留下更深的情愫。我心知,作为这样的我们,站在这样的立场,只能有这样的感情。
      同样是那年的冬天,我终于不再用丝巾和烛火来跳那支格子舞,瞳雨开心的笑容,犹如春雨般飘满我的心空,只是时不时某个寂寞的夜晚,我会悄悄跑去书阁的屋顶,望着一览无遗的寂寞宫城,幻想着此时的草原上,帝峻是否仍如从前一样,坐在离军营不远的草坡上,与我望着同一片星空。而与此同时,太后以麒王暂且无子,为保皇权不外露这样荒唐的理由扣留了珠华的玉玺,谛听没做反抗,反是笑着将玉玺敬上。
      于是,就这么着,春天来了,盎然的绿意在这座宫城里悄悄生根,而那些外出学军的皇子们也在这个春日返回宫城。
      那天,我站在宫城前的龙桥上,站在谛听的身边,看着那些意气风发的皇子们坐在马上陆续走到我们面前,然后,我又一次见到了他,那个突然闯入我的生命,笑容清爽如阳光又害怕女孩哭泣的少年,灸舞,我的小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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