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行天下》风雪一程

1、第一章

　　天宝五年阳春三月，余杭一地春暖花开。正是绿草如茵，柳絮纷飞的温暖之时。只是初春时节的早晚空气中还带着些湿冷的气息。
　　春寒料峭的晨日，朝阳从东山方向慢慢爬起，金灿灿的光芒穿过山坳，丝丝缕缕地扑向大地，余杭城中东北第六坊的路灵楼里负责做早饭的姑娘已经一早就起了。
　　灶上的粥正咕噜咕噜地懒洋洋地响着，厨房正中央的大长桌上，各式各样的小菜已然备好，老板娘是剑南道人，所以总有一份小菜少不了西蜀的朝天椒做辅料。前两天刚从越州送来了一批不错的紫菜，焯熟了放凉，拌上朝天椒辅以佐料再撒上刚炒好的白芝麻，单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三姐，今天早饭有花生米吗？”厨房门边传来俏皮的询问声，楼里最小的主事姑娘惜芳正趴在门边探头探脑。
　　“三姐知道你喝粥喜欢配花生米，所以早就给你炒好了，怕你上火，已经放在窗台边晾了，可别偷吃哟。”李问月端着一锅刚熬好的白粥出了厨房门来，步子稳当地穿过中庭来到云崖阁一楼，绕过前厅来到后厅，在后厅正中间一张大圆橡木桌上放下。
　　惜芳屁颠屁颠地跟在问月身后，道：“问月，一会儿吃完早饭我们一起去西街那边新开的团子铺吧，昨儿个听一思跟玖儿说那里的红豆团子很糯很甜，我想去尝尝。”
　　“这几天我可能没这个空闲，昨儿个晚上来了两个河南道的客人，他们手上的淮山从去年入冬开始就一直积着，这不春日来了，这批淮山再不卖出去，就要烂在仓里了。”问月说着已穿原路返回厨房，小步快走地穿过了中庭。
　　惜芳跟在问月身后，问月只比惜芳大半年，去年秋天及笄。这楼中主事的姑娘就问月同惜芳年纪最接近，所大小他们俩人就在一块玩，只是这性子却大不相同，问月手脚麻利做事利索，不像惜芳从小就顽皮一点儿定性都没有，逮着点空闲就要偷个懒。
　　正聊着，问月已经回到厨房，三姐吩咐着问月和其他丫鬟帮忙上菜，见惜芳依旧贼头贼脑地跟在问月后面，忍不住道：“惜芳，要是手里空着就来帮忙，别没事在这里晃来晃去，看着就闹心。”
　　这问月姑娘和三姐是亲生姐妹，因二人纤瘦且善舞，来店里的熟客都称他们李家双燕。李三姐就姓李，名三姐，问月自有记忆以来就只知道她三姐这么一个亲人。三姐告诉她说，十五年前老家遭了水灾，一家人都死于那场天灾，三姐带着襁褓中的问月从岭南地区一路乞讨，磕磕绊绊地北上至余杭，老板娘陆云崖见她二人如此不易便收留了在楼里做事，转眼十五年就这么过去了。
　　“偷懒可是惜芳最爱做的事呢。”一声打趣的笑声传来，“三姐你让她帮忙，还不如把秋娘喊来治她。”
　　惜芳一听到这声音，就习惯性地后退了几部。
　　果不其然，声音的主人着着那标志性的紫衣罗裙正站在厨房外的中庭内看着这边。未饰脂粉却依旧貌美如花。
　　惜芳不喜欢陆一思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她总是着一身紫衣，客人们也喜欢叫她紫衣，她自己也喜欢这个别号，但是惜芳可不喜欢，她讨厌茄子以及一切紫色的东西。
　　楼里的姑娘们都说惜芳是小孩子脾气，天真的很，喜恶也是那么单纯。
　　“谁要你管啊！”惜芳双手抱在胸前，歪头哼了一身，入了中庭绕过陆一思回云崖阁去了。
　　云崖阁是路灵楼中主事姑娘们的起居楼，穿过前面的中庭就是路灵楼主楼，主楼分为上下两层，一楼是大堂，二楼是单间客房。主楼的构造和一般的酒楼客栈无二，不同的是这楼并不是客栈，也不是酒楼，而是个同往来的南北商客谈生意做买卖的地方。
　　余杭一带流行着这样一句话：“没有路灵楼买不到的东西，也没有路灵楼卖不掉的东西。”
　　或明或暗、大大小小的买卖生意砌成的路灵楼可以说是名副其实的买卖楼，而这楼中主事的人全是姑娘更是吸引了一大批男性商贾的光临。

　　大约半个时辰后，大圆桌上的菜和碗筷也备齐全了，楼里的姑娘们也陆陆续续地下了楼来，巳时一到，所有人都已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了。
　　陆云崖的主位还是空着的，但是吕秋娘见时辰已到，就张罗大家打粥开吃。
　　姑娘们也习以为常地轮流给自己打了碗粥，一思最后一个打粥，接着也给陆云崖打了一碗。
　　“云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下来，现在就给你娘盛了粥，一会儿该凉了。”秋娘不紧不慢地吃着，边跟一思说着话。
　　“没事，我这碗吃完她要是还没下来的话，我帮她吃了。”一思挑了一根最嫩的菠菜丝放进嘴里，道：“三姐，你这凉拌菜可是越做越好了呀。下次教教我怎么做这菜。”
　　三姐眯眼笑着，道：“这凉菜是问月做的。”
　　一思有些小吃惊，眼里露出赞叹的目光看着问月，赞道：“问月不错嘛，跟那个游手好闲的小丫头比起来你可真的是值得奖一套新衣裳了。”
　　“哼！”惜芳听了轻哼一声，继续吃着自己的饭。
　　问月腼腆地笑着，道：“一思喜欢就多吃点，惜芳，今天花生米的火候正好，你要不要再加一碗饭？”
　　“问月这么温柔，不管谁娶了都是他的福气啊。”玖儿道。
　　坐在一旁的金满玉开口道，“玖儿你又胡说了，我们路灵楼都是签了契约不嫁的姑娘，谁都娶不到问月”
　　金满玉和玖儿同年纪，两人都是双十年华，不同的是金满玉个子高挑，骨子里透出来的英气一点儿也不输江湖上的侠客们，而玖儿温婉美貌，连自恃余杭第一美的名妓赵婉儿都不敢在玖儿面前比美。要是玖儿同意来客们封的余杭第一美的别号，这名号自然就不会落到赵婉儿身上去了。若是把金满玉比作兰草，那玖儿就是名动京城的牡丹花了。
　　“可是秀秀她不就嫁给皇帝了吗。”玖儿努着嘴回道。
　　“玖儿！”秋娘轻放下碗筷，喝到。
　　玖儿一惊，回过神来，秀秀嫁给皇帝这事在路灵楼里不能明面上提的，更是谈不得的，也就只有主事的几个姑娘知道，其他的姑子丫鬟一概不知。
　　“问月是我的，怎么能嫁给那些臭男人。”惜芳吃完饭，见问月的碗里也空了，就拉起问月的手，对秋娘道：“阿娘，我早上想和问月去西街新开的团子铺吃红豆团子，可以吗？”
　　问月看了看三姐，三姐点了点头。
　　“去吧，但可别太晚回来。”秋娘温柔地笑道。
　　秋娘昨日刚过生辰，现正好是三十立年，而这惜芳从小是秋娘带大，自然而然地就唤秋娘一声阿娘。
　　看着惜芳拉着问月兴高采烈地出了门去，秋娘喃喃道：“若当年我的孩子还在，现在应该也有惜芳这么大了。”
　　“秋娘，这么多年了，惜芳不就跟您的亲女儿一般了吗？”一思道。
　　“是啊，真的就像亲生女儿一般。有她在身边，经常我都有错觉她就是我的孩子呢。”秋娘笑着，就见一思已经端起她刚才给她娘盛的粥吃了起来。

　　余杭的早市从天刚蒙蒙亮就已经陆续开始了，现在已经到了早市撤摊的时间。路上的小贩们有收摊的也有正挑着担子推着车子出来叫卖的平日商贩，日头正好，阳光暖洋洋地铺在惜芳和问月身上。
　　惜芳刚才顺手向卖糖葫芦的胡大哥要了两串糖葫芦，现在正和问月一人一根地舔着，大摇大摆地走在路上。
　　要说虽然惜芳和问月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小姐，却也是名满余杭的路灵楼的姑娘。作为路灵楼能主事的姑娘里年纪最小的惜芳，从记事起上街玩耍，买东西几乎都不要付钱的。余杭的货物流通中，有七成都是路灵楼的货，所以几乎没有不认识她们的商贩。有的时候惜芳也觉得很神奇，不知道云崖老板娘是怎么办到的。每次老板娘出现的时候她都是用膜拜的眼神看着，只是很惋惜为什么一思是老板娘的女儿呢。每每想及此，她就忍不住叹气。
　　“惜芳，我们一会儿吃完红豆团子，然后去西湖亭听张书生说书怎么样？”问月道。
　　惜芳眯着眼上下打量了一下问月，饶有兴致地道：“说，你是不是看上张书生了。每次出来都要去听他说书。”
　　问月和惜芳从小一起长大，年龄相仿自是最好的朋友，无话不谈。她们之间自有独享的小秘密，比如惜芳曾觉得卖肉的大牛哥很不错，但是后来看到他杀猪的场景，就失了性质。这事也就只有问月知道，所以问月有什么也不会跟惜芳藏着掖着，于是点了点头，道：“张大哥要参加今年的科考，再过两个月就要上京城去了，现在是见一次少一次。”
　　惜芳没想到问月这么直白的就承认了，也是有点小吃惊，但更多的是好奇。
　　“我觉得你喜欢张大哥跟我之前喜欢大牛的样子不一样，这是不是玖儿说的爱慕之情呀？”惜芳眨巴着大眼睛问道。
　　问月想了想，道：“其实我也不清楚，只是觉得每次见到张大哥就很开心，听到他的声音心里就暖暖的。有的时候还会梦到跟张大哥一起乘船游西湖赏荷花呢。”
　　惜芳听了，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道：“嗯。一会儿我们就直接打包些红豆团子去西湖亭那里，边吃边听，顺便还可以给你的张大哥带些团子去。”
　　“好呀。”
　　两人聊着，伴着大好日光，往前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