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浮生若梦 ...
-
“吾不恨你,吾原谅你,好友拂樱。”
“但是吾恨你,不管吾如何做都抹杀不了与你相识的岁月,在枫岫面前,吾永远也做不成完整的凯旋候,即使没有漫天飘舞的樱花,吾也是拂樱,吾也是拂樱啊!”
愤怒的声音与配上那张狰狞的俊脸,火光下的凯旋候仿佛一只垂死的猛虎,只能以此来发泄自己的怒气,平静过后,石牢内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
靠仅剩的真元撑起虚弱不堪的身体,他爬到了枫岫曾坐过的地方,恍然间又看了到那个羽扇轻摇的俊美男子。
他一袭紫衣,凝神而立,微弯的嘴角挂着一抹从容的笑意。
“枫岫。”
凯旋候神情迫切的伸出手,他想抓住那个人,哪怕抓住一片衣角也能让自己稍稍的安心。
“好友莫不是眼花了,在下可不是你的小免。”
羽扇下落,准确的打在拂樱的手上,拂樱尴尬的笑了一声,旋即故作惊讶的道:“原来是枫岫,看来樱花赏多了也能迷了眼。”
转过身却见小免躲在一旁偷笑,这妮子跟他相处了近百年,自然知他的心思。
“还不快去给贵客沏茶。”拂樱故作严厉,赶走了小免才细细的打量起眼前的人。
不是第一见到枫岫,然在拂樱的眼里,枫岫却永远都如初见般惊才绝艳,不论见他多少次,那个人都让他移不开眼。
从容,洒脱,优雅且淡泊,拂樱喜欢这种性子,与他很像,却想不起自己从来就是那样,还是潜移默化中,自己变成了他。
“好友的眼睛又花了?却不知这次又把在下看成了谁?”
羽扇轻抬,枫岫遮住他的眼,也遮住了自己的脸。
拂樱干咳一声,道:“枫岫面前哪敢一再的眼花,只是在想好友为何而来,一时间有些入神了。”
枫岫撩袍而坐,淡笑道:“那斋主便猜一猜我为何而来。”
“近日好友不辞劳苦,将神子送回死国,若吾猜的不错,好友此来应和神子脱不了干系。”
接过小免送来的清茶,他绕到桌边亲自给枫岫到了一杯。
枫岫所做之事自然瞒不了他,或许枫岫也没想过瞒他。但他却猜不透枫岫如此做的用意,神子于人间是个隐患,若他是枫岫,或会将他除去。
“神子不能离开死国,现在也不是死国出现的最好契机。”枫岫轻抿一口,姿态悠然。即便是事关生命的大事 ,从他的眼中也不可能看到焦躁和惊慌。
拂樱很懂,他明白那不过是枫岫惯用的掩饰。他心怀天下,却从不让人知晓,他默默的相助苦境,却一直深藏着功与名。他深重友情,却不愿让挚友看到自己的脆弱。
收回思绪,凯旋候苦笑了一声。
若枫岫一直留在寒舍山房,他们是否可以延续那份超越挚友的感情?如果他不破坏自己的大业,拂樱斋是否还会见到那抹颀长的紫影?
是他错了吗?一场功业,成就了魔王子的笑话,以及苦境的骂名。
不,凯旋候并没错,他是战无不胜的候,是火宅佛狱的希望,为了火宅佛狱的子民,他可以碾碎一切,包括那道深种在脑内的背影。
是枫岫错了吗?他一肩挑起苦境的重担,谁敢诬他清名。
他们都没有错。
错的只是命运。
他们不该相识,不该交心,枫岫对他……不该深信。
疑了几十年,为何在那一刻他要选择相信,那一掌打在枫岫的身上,却也震碎了拂樱的心。
忘不了他如何的嘲讽着枫岫,那样的话以凯旋候的城府本不必说,但若不说,以枫岫的睿智,必能看出他眼底痛色。
他与他都没有了回头路,从他离开寒舍山房时的渐行渐远,到现在的背道而驰,他与他同样别无选择。
恨过吗?
没有。
他是拂樱斋主,更是火宅佛狱的凯旋候,纵是牺牲了性命,为万千子民,他亦无悔。
怨过吗?
凯旋候垂下了眼。
怨!
他平生只怨过一人。
不是魔王子,也不是枫岫。
他怨拂樱为何从没吐露过自己的心意,那人曾无数次尽在咫尺,他却只满足静静的看着,也只敢在梦中勾绘着他举世无双的容颜。
凯旋候想笑,为自己的愚蠢而笑,却变成一阵无休止的干咳,咳声止时,鲜血顺唇而落。
他突然想起那日在牢中,枫岫竟真的让他给他画一幅像。
他让把他画的俊美一点,让他一笔一笔,记住他的样子,让他记住拂樱曾有个好友,名叫枫岫。
拂樱,他还记得那个名字,他还愿意这样唤他。
凯旋候听罢只感心如刀绞,疼痛的无法抑制,千般情感,到最后变成一串冰冷的讥笑声,笑罢,凯旋候拂袖而去,他走的很快,也很是决绝。
他知道自己怕了,即使枫岫的眼睛看不见,他也不敢多做停留。
逃回卧房,凯旋候的脸色仍然惨白无血,无论遇到何样强大的敌手,他都没有这样慌乱过,唯有枫岫,这辈子唯有那个男人……
他允了他,研墨的手却是颤抖的,无力的,万念俱灰的。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又变回了拂樱,居然用自己惯有的诙谐画出了第一张,那是被他极尽丑化过的枫岫,因他知道枫岫会把它送给了禳命女。
接下来他想画的才是心底那个无可替代的人。
几笔挥出,便见雏形。
画中人衣袂飘飘,嘴角轻扬,他手拈羽扇,独站在樱花树下,微风吹过,洒下一身的樱华。
除了枫岫,恐怕没有人知道凯旋候还是个丹青高手,更没人知道凯旋候平生最得意的一幅却也恰是他最绝望的画作。
一遍遍的勾勒着枫岫的眉眼,生怕运笔太浅,让他生出几分妖娆,又怕用力过度,画不出他原有的温润和。
不记得燃了多少根蜡烛,只知道无论点亮多少盏明灯,都无法让自己看的更清……
天明之际,烛泪成行,阖眼之时,清痕两双。
回首云开枫映色,不见当年紫衣深。
这是他提在画上的,也是他最后能送他的。没有华丽的辞藻,却道出他从不轻易吐露的遗憾与心声。
他想告诉枫岫自己已经记住了他的样子,如镌刻一般,印在了脑中。
枫岫却看不到了,也无法回答,他安详的躺着,褪去了平日里的温和,那张绝美的面孔终于露出了孱弱的一面,单调而苍白,纯粹的让人心疼。
即便不去碰触,也知他温热的身躯已然僵硬,枫岫一脸的冷漠,好像一块寒冰,他的五官依旧精致,却再也不会露出任何一种神情。
慢慢的蹲下身体,那一瞬间,凯旋候目色平和,没有恼怒,也没有悲伤,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他只是静静的看着,仿佛这是他与他的初见。
人生若只如初见!
凯旋候轻轻叹息。
他与他都能保持住自己的初心,却守不住初见时的美好。
他与他就如光与暗,不管靠的多近,都会被对方刺伤。
然而暗却是肮脏的,肮脏到遭人唾弃,如魔王子,如太息公。
凯旋候不会在意别人的目光,更不会怨怼自身的处境,为了自己的目标,他不择手段的去达成,尽管最后的结果差强人意,他却无悔无怨。
唯有一件事让他心有不甘,那便是枫岫。或是苍天闲他污秽不堪,不愿让他玷污枫岫,遂派人将枫岫带回慈光之塔长眠。
他走时他也像现在这般坐在他坐的位置上,想汲取他的体温,却是一室的寒凉。
还说不恨吗,枫岫。
我给你留下一首小诗,你又留给我什么?
想起从前种种,凯旋候面色渐变,他嘶声怒吼,脸色扭曲。
莫忘记慈光塔是如何对你,这是你的选择吗?
还有那些苦境的高手,你虽救了许多人命,然在你深陷佛狱时,可曾有人前来相救,可有人前往找寻?你死后,那些自诩为侠士的东西只说欠你一声谢谢,枫岫!你可甘心,你可安心!
“好友,何必自苦,何必执着。”
蓦然,耳侧响起一道温润的声音。
那人嘴角含笑,一身的洒脱。
“是你吗?枫岫!”
凯旋候转怒为喜,神色陡变,他蹒跚着站起,生怕起慢了,便再也看不见那身紫衣。
“是我,也不是我。”枫岫嘴角轻勾,一脸的莫测高深。
凯旋候微微一怔,第一次觉得看不透枫岫的心思。
“你呢,好友,你是谁,谁又是你。”枫岫的语调依旧不急不缓,声音越发的温和。
“我……我是……”凯旋候嗓音干涩,张了好几次嘴才吐出一句话。“吾是拂樱斋主。”
枫岫颔首而笑,凤眸满是欣慰之情。
“吾没看错,吾也没信错,你依然是你,吾之好友——拂樱。”
“即使我曾经背弃过你?”凯旋候声音颤抖,眼角早已濡湿。
枫岫羽扇轻摆,洒然说道:“如今皆是生前梦,一任风霜了烟尘。吾以忘了,好友何必要做小气之人。”
“枫岫!”
凯旋候心神一颤,再也压不住爆发而出的情感,他强提真元,将那人抱在怀中。
那人轻轻挣扎一下,复低低叹道:“有些话无需出口,世上唯拂樱理解枫岫,也只有枫岫能懂拂樱……”
“你真的懂吗?”凯旋候双手虚抱,他视若珍宝的男子在外人眼中却是一团毫无意义的空气。
冰冷的牢房中什么都没有,只有一道身穿墨绿大氅的残破身躯。
“你真的明白吗?”凯旋候双眼呆滞,对着墙壁再次发问。
枫岫抿唇一笑,摇着羽扇道:“想知道就把吾灌醉,若能办到,吾自不会食言。”
“何处置宴?”凯旋候急急问道。
枫岫眉目一挑,启唇说道:“拂樱斋。”
想起那道立在樱花雨下的紫影,凯旋候心神一紧,一阵恍惚。
等吾,枫岫。
吾不会再背弃你,吾也不再做凯旋候。
吾此生只有一名,便是枫岫之友——拂樱。
等吾,枫岫。
吾已命小免温好了酒。
今夜,你我不醉不归!
身躯缓缓倒下,凯旋候气息尽绝。
他的脸上,却带着别人从未见过的温柔神色……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