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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阴差阳错(二) ...

  •   按照名单所列指向,陆清言接连‘拜访’过几家丝绸大商的府邸,奈何颇不赶巧,他挨门挨户里里外外兜转半晌才发现这几名商主都不在家。时辰此刻已过午时,大街小巷弥漫着酒肉饭菜的香气,陆清言觉出饥饿,决意走完最后这户宅邸就寻个地方吃午饭去。

      “张,张……这字怎么念啊?”对着名单楞瞅半晌,陆清言实在认不得那个笔画复杂的文字该念做什么,索性不再研究,叫什么名儿都无所谓。先前接连落空几回,他便没抱太大希望,好在时来运转,待他溜溜达达来到这户张姓府邸中时,主人不但在家,还正巧赶上用饭的当口。

      张富商近日可谓春风得意,运至波斯的几批丝绸皆以不菲价格卖个精光,不仅日进斗金,还有不少波斯商人争先以各类香料珍宝作交换,返归商队的马车填得满满当当,可给他高兴坏了。因而这两日他又屯齐一批九霞缎及各类上等精品丝绸预备运往波斯,几欲再大赚一把。

      心情舒畅,自然胃口就好,桌上摆满山珍海味,热烘烘的暖炉烧得极旺,身边又有美妾们偎依环绕,如此称心如意的生活实在享受,乐得张富商那肥胖面颊的褶子挤成几叠。

      “老爷,尝尝妾身为您刚剥好的虾仁~”一名美妾殷勤地将筷子递到张富商嘴边,虾肉鲜红白嫩,美人更是秀色可餐,张富商笑得眯起眼来,就着美妾的手一口吞掉了虾肉,连连赞叹,“好吃,好吃!”

      另外几个美妾自然不甘示弱,纷纷拈起筷子夹了菜就往张富商贴近去,一时间莺鸣燕啼娇婉悦耳。

      “老爷,您尝尝这剔缕鸡,可香了~”

      “哎,老爷~您尝尝这块鱼嘛,妾身已经把刺都挑净了~老爷~”

      “好,好,都吃,都吃!”张富商乐得合不拢口,忙不迭咬住左面呈来的鸡肉,刚要张口再去接右面递来的鱼,哪知屋中骤然响起一声冷喝,“恶心死了,有完没完?”

      “……”众人当即僵立当场,那美妾手惶惶一颤,鱼从筷子间坠下去啪叽落在张富商衣衫上,吓得那可怜的美人面色又惨白几分,抖得几乎瘫倒在地。

      张富商此时也顾不得沾染油污的衣服,眼见原本空荡荡的桌旁霍然冒出个人来,正坐在椅上撑着下巴,神情颇为嘲弄地看着他们。

      “你们……”陆清言抬手朝那几个目瞪口呆的美妾指划一圈,向身后随意一挥,“滚出去。”

      “啊啊啊呀有鬼啊——!”众美人吓得魂飞魄散,再顾不得搔首弄姿媚意荡漾,纷纷尖叫着争先恐后夺门而逃,全无方才浓情蜜意的谄媚模样,有被裙裾绊倒的刚待哭喊,撇一眼陆清言阴冷的注视只得忍痛爬起来继续奔跑,一时间满屋子莺莺燕燕散个无影无踪。

      张富商常年走南闯北见过不少世面,奇人异事也闻识过不少,心知能凭空出现者绝非寻常人物,又见他遣走闲杂人等,定有不可示人之事相告,便擦擦面上虚汗,向正在桌上翻找干净筷箸的陆清言赔笑道,“这位……大侠?不知您光临寒舍,有何贵干哪?”

      陆清言嗤然讥笑,“你这也叫寒舍?”也不管对方青红交加的尴尬面色,目光在席间溜达一圈,径直夹起块鲈鱼肉放进嘴里细嚼品味,“唔,这金齑玉脍味道不错,很正宗。”

      “大,大侠……”

      陆清言不理他,自顾自又拈起枚沾裹鲜红酱汁的虾仁尝一尝,“雪夜桃花,外观倒是像模像样,就是口感太甜了些。”

      “……”

      张富商见陆清言虽一副漫不经心的懒散模样,但他周身萦绕的森冷戾气却显而易见,尤其背后那两把雪光昭然的弯刀清楚表明此人非凶即恶,万万不可得罪,稍有不慎只怕命就要搭上,因此也不敢多言多语,只能杵在一旁眼巴巴盯着陆清言在一桌子珍馐间挑毛拣刺。

      陆清言左挑右捡把肚子填得八分饱,这才慢悠悠转向大气不敢喘的张富商,笑吟吟道,“张掌柜,别站着啊,坐下说。”

      张富商暗地翻个白眼,这毛小子到底什么来头,蹭过饭连声谢也没有,反倒喧宾夺主自说自话,真没礼数!虽瞧着他这身服饰甚为眼熟,一时却又想不起在哪处见过,只得先依言坐了,脑中仍不停盘算对策。

      “听说你家丝绸生意做得很红火,常年有商队往返波斯?”陆清言支起下巴,双眸闪着如猫般的精光专注盯紧张富商一举一动。

      “哎是,是,小老儿自父辈便专行贩卖丝绸于西域的贸易往来……”

      “我知道张掌柜是生意人,自然不做亏本买卖,今儿来呢,就是想跟张掌柜做一笔交易。”

      一听做生意,张富商眼睛唰地就亮了,绿豆小眼眨巴眨巴,忙不迭堆满谄笑,“大侠想做什么交易,尽管讲来便是!”

      “张掌柜近日可有商队要往波斯去?我有封书信,想托张掌柜捎去波斯。”陆清言不紧不慢说着,“想必张掌柜也知道,眼下发往西域的信件都得经官府严查,而我身份多有不便,不知张掌柜可否相助?”

      要寄信给波斯,身份还不便?张富商何等精明,先前那盛极一时的巅峰教派闹得沸沸扬扬无人不知,却因那场巨变被迫退回西域……再仔细斟酌他这一袭异域风情的着装,原来是个落单的明教弟子!

      “不知小兄弟打算拿什么与我做交易?”见陆清言是有求于他,张富商不免趾高气扬起来,称呼也不同先前那般尊敬。

      陆清言似乎并未注意称谓的改变,也未看到张富商眼底一闪即过的轻蔑,仍面不改色道,“我身上半个铜子都没,给不起银钱,但我可以替你做一件事。”他微微眯起眼来,瞳眸里的精光愈发灼灼,“任何你想要的事。”

      张富商起先暗笑陆清言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小子竟敢口出狂言,但念及方才陆清言悄无声息出现在屋内,心里就有些发毛了。何况他也有所耳闻,近些年遭明教灭门灭派的惨事屡屡频发,明教武学诡谲莫测适于暗杀,来无影去无踪,谁也不知他们将何时出现,又何时离去,一旦被他们盯上,哪怕逃到如何安全的地方他们也能大摇大摆追杀而入。

      不过就这么大点的黄毛小子……真有传闻所言那般厉害?张富商止不住狐疑上下打量他纤细的身板,“我要杀人,你也能做?”

      “哧。”陆清言仿佛听见天下最大的笑话,他悠悠起身不紧不慢卸下双刀,张富商只觉眼前倏地一花,下一秒冰凉的锋刃已印在颈侧,幽魅般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张掌柜这等老于世故之人,却还犯以貌取人的幼稚错误么?别以为我唯独指望于你,长安城能去西域的商队不计其数,自以为有恃无恐便屡次向我挑衅,我倒不介意剜了你一双狗眼,好帮你治治识人不清的毛病。”

      “哎哟,哎呦小兄弟……啊不,大侠,神仙爷爷,小人知错了,您高抬贵手饶过小人,再也不敢了,不敢了……”凉且利的刀刃沁出寒意刺得皮肉生痛,仿佛陆清言手一颤便会叫他身首异处,吓得他魂不附体两腿直抖,连连求饶间就差跪地磕头了。

      陆清言这才嫌恶地一把推开他,不耐甩了甩弯刀,“说吧,杀谁。”

      张富商猛喘几口粗气,双腿打着颤儿跌坐回椅上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哆哆嗦嗦拿袖口擦着额汗,小心翼翼赔笑道,“您可知道林谦玉?”

      “不知道,干嘛的?”

      “哎说起这林谦玉,那可真是恨死人哪!”张富商一副仇大苦深的模样,咬牙切齿道,“前些日子小人路过天都镇,刚巧碰见个衣衫穷酸的老书生在卖字画,他那一摊子破书画虽不值分文,但手持之笔却却为精乘,正是那价值千金的紫毫宣笔。此物作为皇室贡品平日难得一见,实为有价无市之珍宝,而恰巧家中小妾一直想要一把紫毫宣笔,我便与那老书生商讨可否将笔卖予我……”

      陆清言听得津津有味,“然后?”

      “可无论我开多高价钱,那臭老头就是不肯,哼哼唧唧说什么就靠这笔吃饭,把笔卖了是要饿死他,嘿您说说他个死脑筋,给金子都不要,有了金子那想买多少笔就买多少笔,还能吃饱穿暖,多合算哪?他偏就不,又说什么这是亡妻留给他的,死活就不肯卖!小人气极无奈,只能唤家丁去硬夺过来……又不是不给钱,咱这也不能算抢,您说是吧?“

      “嗯,不算。”

      “结果不知从哪冒出个林谦玉来,非说小人摄威擅势强取豪夺,还不知羞耻动手殴打一个老人……嘿嘿这也是迫于无奈,谁叫那臭老头敬酒不吃吃罚酒,只能给点教训叫他放老实点,哪成想那林谦玉二话不说上前就把小人和家丁一顿痛打,此人武技精湛出手极重,给小人打的哟,浑身上下现在还大片淤紫,碰都碰不得,睡觉都睡不安稳……”

      陆清言瞥一眼他隐隐发青的眼圈,丝毫不留面子嘲笑出声,“我还当你脸上青青紫紫的是胎记,原来是扮猪吃老虎被人教训了。”

      张富商心头窝火又不敢发作,只得忍气吞声强装笑脸,“原本小人以为林谦玉不过一寻常江湖人士,没成想一打听才知道他竟然是丐帮舵主林诚的儿子,丐帮势力断不是小人一介商贾得罪得起的,寻仇无路只能作罢。不过眼下有了您出手相助,嘿嘿,小人这口恶气便能出了。”

      “你说他是林诚的儿子?”陆清言蹙起眉来,“丐帮长安分舵舵主林诚?”

      “对的,对的。”

      啧,陆清言撇嘴,“还有别的仇家么,换个。”

      张富商闻言一愣,“怎么,莫不是您也怕得罪丐帮?小人原本寻过几个杀手,一听是丐帮中人就断然回绝,说是丐帮势焰熏天不敢与之抗衡,一旦被识破招式只怕会暴露身份引来杀身之祸。”说着口气便带了些意味深长,“看来您虽出身明教,但也和这些二流杀手无甚区别……”

      “用不着激我,我不吃这套。”陆清言翘起腿来冷冷笑着,“我跟丐帮有些牵扯,不想在某人面前太难堪。”

      眼见陆清言根本不为所动,年纪虽轻却异常沉得住气,既然激将法派不上用场,张富商无奈只得另寻他径。眼珠一转,脑中闪过方才陆清言所说‘身上一个铜子都没’,当即便有了主意。

      “哎,嘿嘿,大侠,不如您看这样可好?若你帮我杀了林谦玉,我不但可以无限次为您传递往来信件,另再付予您一千两银子!”

      一听给钱,陆清言心就动了,只要能拿到钱,龙十八就不用去做苦工了。但不讹不诈绝非陆清言本色,他便冷哼一声,“一千两?你打发叫花子?”

      “……这……”张富商错愕,一千两还嫌少?“那,那您开价?”

      “金子。”

      “一千两,黄金!?”张富商忍不住扬声惊呼,见陆清言不满地瞪过来,赶忙压低声音小心翼翼道,“大侠啊,这金子可不是说有就有的,且不说小人手头无有这些现钱,就算去筹集也得掩人耳目,若叫朝廷知道小人一介平民竟有千两金子在手,是要被捉拿问罪的……”

      “那五千两银子你总拿得出来吧?”陆清言知他所言为实,也不多作刁难。

      张富商见他终于松口,干脆心一横狠狠一咬牙,“好,那就五千两银子!”

      “成交。”陆清言笑吟吟站起身,干脆利落甩个刀花,“把我的银子备好,待我晚上办妥了事就来验收。”

      眼睁睁瞧着陆清言倏地消失在原地,张富商神情呆滞坐在原处久久不能回神,空阔的房屋阒静无声,仿佛方才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梦境;可眼前狼藉的残席却昭示曾有人真真切切光临此处,还勒索走了五千两白花花的银子。

      === === ===

      冬日的夜幕早早降临,酉时才过不久,天色便已彻底黑沉,林谦玉提着灯笼在院中行走要往林诚屋里去,准备问一问父亲晚上有没有想吃的菜。

      刚踏入回廊走出两步,林谦玉骤然站住脚。细微的风声自耳畔拂过,也带来些许异样的气流阻隔声,他的右手缓缓按住腰间剑柄,剑刃出鞘的银辉在闪烁灯光中忽隐忽现,气氛如冰层般凝固得令人窒息。

      他背后,正站着一个人。

      林谦玉绷紧后脊,手臂灵动一挥,剑影寒光疾掠斩向身后,却带着破风的呼啸声落空。他心下咯噔一沉,借灯笼微弱光亮举目环顾——剑气范围极广,即使那偷袭者向旁侧躲避理应也该被劈中,哪成想剑气所及处竟空无一人,难道是他预判错误?

      攥紧剑柄回过身,林谦玉凝神屏息专注聆听风声流转,仅一秒间,面前猝然有破空尖啸当头劈下,林谦玉猛地挥剑抵挡,‘当’一声脆响,金属擦刮的红亮火花在夜色中分外刺目,下一刀劈斩来时林谦玉快手纵横交叠几道剑气向前方急旋而去,紧随‘当当当’几声锋刃碰撞的嗡鸣,原本黑暗中一闪即逝的白衣再度寻不见踪迹。

      “警觉度很高,可惜……”耳畔霍然响起一声嗤笑,呼吸吹洒在耳廓,刺麻且寒心彻骨,林谦玉只听锁链抖动的窸窣清响在背后乍现,根本来不及再做反应,两条手臂遽然传来尖锐剧痛,似是有锐物刺入筋脉制住他的行动,疼痛难忍间剑再也无法握住,不得不自手中脱出,掉落在地的哀鸣使林谦玉本就沉重的心彻底坠入谷底。

      手臂被锁链穿透牵制,灯笼滚落一旁撞在围栏底部,忽明忽暗燃灼虚弱的微光。“你是谁?”林谦玉哑声问道,鲜血自手腕汩汩涌流,将一袭白袍染尽黑红,融于漆夜。

      银刃折现陆清言笑意轻蔑,他左手箍住林谦玉下颌,右手轻轻巧巧挥刀抹断那柔软且脆弱的喉管,醉心倾听皮肉撕裂血液喷射的悚然声响,感受林谦玉因极致痛苦而痉挛的身躯在手掌间颤抖,陆清言肆意品尝着杀人带来的快感,漫不经心地回答,“你没必要知道。”

      血色弥漫,再无法告诉父亲有杀手闯入,甚至来不及向他告一声别,年轻的生命就此孤寂消逝。

      推开林谦玉气息全无的尸身,陆清言敛去笑容抚了抚右臂,刺痛伴随手指湿滑的触感昭示事态并不乐观,他走到翻滚的灯笼旁一照,一道占据整条手臂的伤口赫然乍现。

      “有点能耐。”他冷哼一声准备离去,却在下一秒纵身跃上廊顶隐于黑暗中。

      有人来了。

      陆清言悄然注目着来人身姿轻灵跃入回廊,在瞧见躺倒在血泊中的林谦玉时当即怔愣,快步上前蹲下身验查尸体的伤口,片刻后才缓缓起身,一袭黑衣缄默凛寒,凉如夜色。灯笼光线太昏暗,看不清他面上是何神情,但陆清言看得清楚的,则是他的服饰,以及那泛动银辉的昏白面具。

      这是一个唐门杀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8章 阴差阳错(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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