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烟影不相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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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二十五日。
欧冶子别院内零零星星几个弟子正在切磋，训练师傅唐鬼手站在旁处不时指点一二，唐烟站在暗处远远观望，心底不由生出几分怀念，当年与哥哥还有其他同门在一起修习练武的日子仍历历在目，几年过去他始终难以忘记，那是他记忆中最快乐的时光。
可那一夜，就在此处他与最爱之人决裂，哪怕偶尔在内堡相遇，也擦身而过，形同陌路。
心头滋味酸涩陈苦，唐烟不禁低叹出声。
“想起往事了？”身后传来唐傲天的声音。
唐烟蓦然回神，赶忙转身行礼，“门主。不知门主叫我来此有何吩咐？”
唐傲天微微笑道，“我曾许诺你，替我做完这最后一件事后便达成交易，如今事情已经办妥，我也该实现诺言了。”
“门主！”唐烟大喜过望，他盼望多年的自由终于到来，素来冷漠的面容登时泛起阵阵激动，赶忙跪下身叩拜唐傲天，欣喜道，“门主果然信守承诺！”
唐无尘那混账就会蒙骗人，还好自己没有上当！
“果然？”唐傲天眼底划过一抹森冷，不动声色道，“难道还有人告诉你我唐傲天言而无信？”
唐烟这才察觉失言，赶忙赔罪道，“是弟子措辞不当。”
“无妨。”唐傲天倒一副满不在意的模样，并未细究，唐烟不由松了口气，他满门心思盘算离开之事，饶是他平日再机敏的洞察力也被喜悦冲淡，哪能注意唐傲天有何异样，“那，不知弟子何时可以离去？”
“当下便可，我已替你除去弟子名籍，从此你与唐门再无瓜葛。”
“多谢门主！”
唐傲天背负双手缓步走近唐烟身侧，抬手拍拍他的左肩，目光远望擂场中身形翩飞交错的切磋弟子，似是颇有感慨，“唐烟啊，你知道我为何要叫你来此？”
感受肩部传来按压的力道，唐烟心头莫名萦绕起一缕古怪的慌乱，“弟子不知。”
“因为这里是最佳的见证场地。”唐傲天按住他的肩处回过身，微微俯身在他左耳畔轻声冷笑，“见证……唐门叛徒伏诛。”
“什么意思……”唐烟脑中轰然作响，一道阴寒疾风清晰吹刺在后颈皮肤霎时激起浑身鸡皮疙瘩，常年与金属兵刃相伴的他对这生冷的凉意再熟悉不过，可猝不及防与对危险本能的恐惧使得他浑身僵硬，肩部又被强大力道制住，饶他平日如何敏捷也躲不过这电光石火的一击了！
唰——
有什么自唐烟面颊极速擦过，将他垂在脸侧的额发飞扬带起，几根发丝应声而断飘散于空中，唐烟瞳孔急剧收缩，睁大双眼死死盯住轻盈落于面前之人。
唐傲天猝不及防，匕首自手中脱落掉在一旁，他捂住手臂后退几步，面色已阴沉至极，狠狠将插在右臂的飞镖拔出，怒视那个以千机匣与他相对的唐门弟子，冷声喝问，“你是何人，好大胆子，竟敢偷袭门主！”
“你这等卑鄙无耻的小人，也配做门主？”对方言语里尽是讥讽，手举千机匣紧盯唐傲天缓步上前，对唐烟低声道，“到我身后来。”
唐烟茫然无措，下意识站到那人身后，眼里泪光盈动，一声呼唤梗在唇喉咙，如何也脱不出口。
唐傲天瞧出端倪，以唐烟的神情表现可判断出对此人十分信任，而他素来与唐门弟子极少深交，那仅有可能的便是——
“唐烟的胞兄，唐影。”见对方没有反驳，唐傲天知道自己猜对了，顿时嗤之以鼻，“你若不来我都差点忘记唐烟还有个兄长，怎么，看来你是打算叛出唐门了？”
“我是来带他一起走的。”唐影鹰目凌锐，“随你怎么说，休想再让我们为你这等暴虐无道之人卖命！”
“很好，此番就将你们兄弟二人一网打尽，永绝后患。”唐傲天甩甩血流不止的右手，森冷笑容状若虎吻，“对付你们两个，这点小伤绰绰有余。”
话音落，身形动，唐傲天袍袖翻飞，十余把暗器自空中以弧形轨迹交错变幻，叫人捉摸不透究竟会袭向何处，因此无处可挡，眼看暗器流星赶月般自四面八方直袭唐影唐烟而来！
唐影知道这招蝠翼轮回的厉害，唐傲天果真非同小可，他立时施展惊鸿游龙，回身扑向杵在身后目光呆滞的唐烟紧紧护在怀中，拖着他以绝快身形闪避应接不暇的暗器，一面对他喝道，“动手！只有你的剑可以抵挡他的暗器！”
唐烟猛一个激灵，失措地看向唐影。
“这个时候了，你还在犹豫什么！不想死就动手！！”唐影将他向后一甩躲开最后一枚暗器，运起气劲翩然跃至半空，对准唐傲天射出一发逐星箭，趁唐傲天抽身躲避弩/箭时对惊颤不已的唐烟怒声咆哮！
一语惊醒梦中人！
这么多年来他离经叛道甚至不惜与唐影反目，为的是什么？他明知唐傲天所作所为背信弃义却还助纣为虐，为的又是什么？
为了活着！
没错，他是不敢杀人，可如果他现在还没有杀人的一颗心，那被杀的就会是他！如果他还犹豫不决，那他和唐影都会死在这里，从此被扣上叛徒名号，永负骂名！
已经没有理由再犹豫了！
银剑出鞘剑光寒，将唐傲天再度袭来的暗器尽数击飞，唐烟执剑傲/然/挺立，剑锋直指昔日以犬马之心忠于的主上，再不退怯分毫！
说来也是唐傲天搬石头砸脚，他曾将唐简的剑法“剑意八变”交由唐烟修习，目的为增进唐烟武功能更好为他办事，因他不懂剑法，自是不知他将何等威力的武学送给今后必定废除的棋子，既为唐简在江湖闯出名声的剑法，哪怕只学得五六成也不可小觑，眼下唐傲天本可轻而易举杀死他二人，却因这剑法被生生克制，烟影一旦联手，局势立马逆转。
向来缓带轻裘从容不迫的唐傲天此时汗湿额发，略显狼狈，但他眼底毫无慌乱之色，因他早做好万全准备，之所以将唐烟喊到此处，自然还有后手，以防杀不掉唐烟被他逃脱——愈发激烈的打斗声惊动了场内的弟子们和唐鬼手，他们匆匆赶去时，便瞧见两名唐门弟子与唐傲天搏斗在一处，其中一人还是门主的心腹唐烟，登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都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唐傲天假意败退，对闻声而来的弟子们喝道，“他们要叛出唐门，抓住他们！”
唐鬼手率先反应过来，要叛出唐门？！这还得了！头一个冲上前去挥掌击向唐影，厉声叱道，“胆敢背叛唐门，受死！”可他却不知对方是谁，出手全凭唐傲天一句话，可见唐傲天在唐门弟子心中权威之高。
其余弟子也不再犹豫，纷纷加入战局，保护门主乃他们天经地义的职责所在。
唐影偏身躲开唐鬼手一掌，反手一枚雷震子将他晕住，对唐烟低声道，“以剑气织网断后，我们走！”
唐烟点头，以内息灌入剑气，回身快速对唐门众人挥舞剑刃，银光残影间赫然一张巨网迎头而上，几人见状赶忙分散避开，此时雷震子效力将过，唐鬼手已然清醒几分，便见唐影身形飞至眼前，沉声道，“鬼手先生，得罪了。”
唐鬼手立时大惊，他怎么也没想到叛徒竟是他曾颇为欣赏的唐影，可未等他做出反应，唐影一掌重击在他胸前，将他生生震出数尺，随即与唐烟从这缺口破出重围，转瞬消失在层层竹海。
这全然超乎唐傲天的预料，居然让他们跑了！
“门……咳，门主……是属下无能，请门主责罚……”唐鬼手一瘸一拐来到唐傲天面前，心怀愧疚俯身而跪，唐影功力实在太强，如今唐门排名前二十的高手中唐影位列第十，唐鬼手身为武学师父并未参加排名，但他心里清楚，唐影武技已远远超过他，不可匹敌。
“罢了，是我的过错，亲手养出一匹白眼狼。”唐傲天怅然长叹，将唐鬼手扶将起来，“鬼手已尽力，无需自责。”
唐鬼手感动万分，门主真是善解人意啊！
“传我门主令，自今日起唐门所有弟子但凡见唐影唐烟者，杀无赦！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唐傲天鸱目冷望他二人离去的方向，狠狠一甩袍袖，想逃？待枫华谷战役一毕，便倾尽斩逆堂所有人手全力追杀，唐烟知道他太多秘密，必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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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烟几次想要开口，可抬头瞧见唐影缄默的背影，嘴唇蠕动半晌还是吞回肚中，只默默跟他沿山路行进，也不知要往哪里去。
直至走出树林，踏上宽阔的官道，不远处驿站招牌清晰可见，唐影站住步子，淡淡开口，“前方就是锦枫村驿站，你想去哪都行。”说罢却头也不回，兀自向前走去。
唐烟见他要走，慌乱地扑上前抓住他的手臂，可千言万语堵在心头又从何说起，只得结结巴巴道，“等一下！哥，我……我……你，你别走……”
唐影僵直手臂，极轻地苦笑一声，“你不是早就不认我这个哥哥了么。”
“是我之前不懂事！我知道错了，哥，你原谅我吧，哥……我真的知道错了……”唐烟心痛如绞，如今死里逃生他才幡然醒悟，究竟谁才是这世上真正对他好的人，若没有唐影，他今日便稀里糊涂成为唐傲天的刀下冤魂，不但之前种种辛苦付诸东流，还替唐傲天背下黑锅要被世代唾骂，只一想便觉寒心彻骨。
唐影浑身一颤，用力甩开唐烟的手，哑声笑道，“当初我是如何求你原谅，你又是怎么对我的，难道都忘记了么？”
“我……”
“自己做出的决定，就要承担后果。”唐影始终不曾回头看他一眼，“唐烟，今后好自为之。”
“不要，不要！！哥！不要丢下我，不要离开我！！”唐烟惊恐万分，哭喊着自背后死死抱住唐影，“哥，哥你最疼我了对不对……你还来救我，你心里还是有我的，对不对！”
“这几年你做过什么，我都知道，你为唐傲天卖命，暗中与明教勾结，把他从密房偷来的机关图纸交到明教手里，我也知道。”唐影长长呼出口气，一字一句缓缓道来，“你明知道这么做会带来怎样的后果，却还昧着良心为他做事，唐烟，你对得起昔日与你朝夕相处的同门，对得起鬼手先生的教导，对得起当年放我们一命的无尘师兄吗？你可知道他们何等无辜，却要因为你的一己之私枉死，你心里难道就没有任何一点愧疚吗？”
唐烟瞪大含泪的双目，因唐影无所不知而震惊，也因那最后一句痛心质问而豁然清醒。
他愧疚过吗？原本……是有的吧……
可他却偏偏遭遇唐无尘，爆发的恨意烧尽一切，他满心沉浸在唐无尘饱受折磨的欢畅当中，却忘记替唐傲天做出的这些事会给即将到来的枫华谷之战带来何等翻覆的巨变，有多少人本不该死，不仅是唐门，还有全然信任唐傲天的丐帮……
“那夜无尘师兄本该杀你却留你性命，你非但不感激他还对他恨之入骨，想必你也不知道吧，因为违背命令私自放过我们，他受重罚差点毙命，我去斩逆堂领罚时看的清清楚楚，唐烟，你对不起他。”
“……”
唐无尘曾说，你知道了唐傲天那么多秘密，还想全身而退吗？那时候，他还是想帮自己的吧……可，自己又是如何回答的……
“从你被唐傲天收留起，我一直在暗中注视你的一举一动，看着你的剑法日益成熟，看你的身高一天天超出门外的石灯台，你的表情从怯懦转变为坚毅，却也看着你的眼睛一日日从清澈变得阴冷，我知道，你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善良的烟了……你很好奇吧，为什么那天晚上师兄会抓到你。”唐影声音骤然降至冰点，“将消息透给师兄的人，是我。”
唐烟原本紧环住唐影的手因这一件件猝不及防的晴天霹雳渐渐失去力道，任凭唐影挣开他的手臂，面色已然青白，“所以至始至终，你都知道我做过什么……”
“是，起初我对你心怀歉疚，可你出卖唐门的那刻起，我对你彻底失望。”唐影终是侧身，神情复杂注目着六神无主的唐烟，“我猜到今日唐傲天会动手杀你，果不其然。救你只是因我最后一次尽到身为兄长的本分，今后，我们江湖不见。”
“江湖……不见……”唐烟灰白的双唇痉挛，泪流满面，“你就如此狠心……当年抛下我一次，这回又……”
“我们终归要走不同的路，那一夜你不是已作出抉择了么。”唐影疲倦地合上眼睛，眼底酸涩不堪，“想到你即将背负的无数血债，我无法原谅，或许有朝一日我会尝试重新接纳你，但不是现在。如今你我都是唐门叛徒，今后便更换身份找寻一处安身之所吧，江湖之大，总有一隅能容得下你唐烟……”
“是啊，那夜我曾痛恨这世道无情，天下之大却无有一隅能容我安身，可今天我才明白，有你的地方，才是我的家……”唐烟呆呆望着面前空无一人的大道，泣不成声。
如今，他该往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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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人谷的夜风，素来形同鬼哭狼啸。
王遗风睁开眼睛，漠然注视眼前黑影，只用真气一探便知对方仅有十年功力不足为惧，因而连笛子都不曾去摸，漫不经心坐起身来披上外衣，“半夜扰人睡眠，当真无礼。”
“王谷主果然好功力，方才飞至半空还未接近屋顶便被寒气透体，想必谷主早已知晓我的到来。”虽如是言说，可口气却无多少诚挚，大有看淡生死无所顾忌之意。
来入谷者倒有七八成都是这般心境，包括王遗风自己，因而他已知晓来者目的何在，也并不关心为何一个男子偏生扮成女人装束，兀自起身倒一杯茶递与对方，问他，“名号？”
“烟。”接过茶来，唐烟便知王遗风同意他留在谷中。
“如今我屋中并没有酒，将就将就吧。”王遗风站在桌前，二人在黑暗中相对而立，唐烟持杯对王遗风弯腰行礼，而后一饮而尽。
王遗风唇角微微勾起一抹不动声色的笑意，“恶人谷中的茶比起巴蜀的茶，味道几何？”
唐烟狠狠抽一口气，冷冷笑道，“不怎么样，太凉了，不过比起烫嘴的热茶倒更叫人舒坦。”
有趣！王遗风虽故意为之，但听到这直截了当的回答不由多打量他一眼，见他浓密妆容下难掩恨意，心下又了然几分，他行至自贡前曾沿途路过恭洲唐家堡，百年唐家不负虚名，仅从一个唐家集便能看出唐门家业根基雄厚，而放眼遥望远处隐于叠叠重山间的内堡更有置身世外之气概，因唐门鲜少参与武林动/乱纷争，比起风头正旺的几大门派而言着实平静了些。
而烟能有这般恨意，看来貌似宁静祥和的唐门，倒也暗潮涌动啊。
恶人谷众们渐渐发现，谷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抹若隐若现的身影，“不灭烟”之名号日渐在江湖间闻名遐迩，因她的出现，大量新鲜情报源源不断，恶人谷再不是坐以待毙的封闭死谷，对她的存在众人虽觉佩服但也心怀恐惧，因曾有见过她的人提出，她的轻功武学似传承巴蜀唐门，话音未落，一颗头颅已在地上滚出老远。
“胆敢再将我与唐门相提并论，死。”留下冰冷的一句话，红衣翩飞间已不见她的踪迹。
谁也不知她究竟是谁，甚至连她长什么模样都不曾见过，更有从江湖流入的传闻称她其实是他，与初成立的浩气盟中七星之一天璇影是死敌，二人同师出唐门却不知何故皆叛逃而去。而随之后来赫赫有名的“七星战十恶”，关于烟影的传闻更为江湖人士津津乐道的话题，唐傲天自然也有所耳闻，即便怀疑那就是唐影唐烟，奈何恶人谷与浩气盟哪方都不是他能得罪的，只得善罢甘休。
七星战十恶，欲寻不得影，白刃不相接，烟影不相逢。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烟影不相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