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一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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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尘！”唐翎本能去抓却抓了个空，眼看唐无尘落入山贼包围中央岌岌可危，整颗心几乎崩裂，他拼尽全力以最快速度将张大梁身边两个喽啰击毙，又在飞身下坠时以瞬发的追命箭射杀最后一人。
此时唐无尘也扑至张大梁身前，早在张大梁猝不及防间一脚踢在他的脸上，张大梁被这不小的冲击撞倒在地，摔得眼冒金星不说，唐门鞋靴皆以上等精铁制成，即使唐无尘年幼，功力尚浅，被这硬铁结结实实来一下也是疼得七荤八素。
张大梁恼怒地抹了把火辣辣的鼻梁，见掌心一滩血红登时暴怒，他既能称霸方圆显然不是泛泛之辈，这一击虽踢伤了颇为脆弱的鼻子，却如同虫蚁蛰咬不痛不痒未有丝毫影响，倒是唐无尘因轻功尚不娴熟把握不好平衡，击中张大梁的同时自身也与他跌在一处，还未等他爬起身避开，张大梁早抢先机一把扼住他的喉咙将他提将起来，狠狠掼在身后大树上。
“唔！”唐无尘被这极重的力道撞得内脏震动，奈何喉咙被掐住呼气不得，那口气堵在胸肺间更觉憋闷到几乎爆炸，想要呼吸的本能使得唐无尘死死抓住张大梁的手想要挣开，可愈是抵抗那手愈发收紧，唐无尘颈子尚且稚嫩，哪经得起这般狠手，何况他两脚离地无力支撑，颈骨承受整个身体的重量已是极限，此时咯咯作响眼看就要被生生掐断。
这番动静早引得不远处搜刮搬运财物的山贼们呼啸而至，山贼喽啰的攻击力对唐翎来说虽无威胁，但三五成群集而攻之也颇为难缠，唐翎无暇他顾只得专心应对，见十来个山贼尽数围了上来飞身上树与他们拉开距离，趁他们胡乱砍树时在几棵树间来回穿越，逐一灭杀，但这也耗费不少时间，错过了援救唐无尘的紧要关头。
唐无尘挣扎着张开眼睛，眼前已阵阵发黑，幸得跟随唐翎出生入死两年使他具备了强大的镇定力，他整口牙几欲咬碎才勉强撑住呼吸断绝的痛苦与慌乱，竭力抬起右手滑出藏于腕间的袖镖，对准张大梁的脸狠狠甩了出去！
“乳臭未干的小畜生还敢捣鬼，不知死活……啊！！！”张大梁正欲下毒手拗断唐无尘的脖子，压根想不到唐无尘还能反击，余光瞥见他右手挥来时眼前闪过薄凉的银光，还未看清是何物便听到扑哧一声闷响，右眼霎时被血色覆盖，金属渗入的冷寒随着撕心裂肺的剧痛使得他惨嚎一声丢开唐无尘，捂住脸盘自地上翻滚开来。
唐翎听到身后惨叫不知何故，心下愈发焦灼，他一面与山贼盘旋一面向唐无尘所在呼喊道，“无尘，你有没有事！”
唐无尘伏在地上剧烈咳嗽着，断断续续应答道，“师……父，咳咳，我……没事，不用，咳，不用管我！”
唐翎哪里肯信，听他那般咳嗽便知他定遭恙难，眼下也急怒起来，周身赫然爆发的阴冷杀意惊得余下几个山贼顿时破了胆，面对这不多时便将十来个同伴屠尽的恶鬼般人物哪里还敢上前找死，纷纷扭头就想逃跑。
几声裂石弩响伴着哀号后，唐翎飞身向唐无尘的方向急速冲去。
唐无尘抚着红肿的喉咙，摇摇晃晃爬起来大口喘息着向张大梁走去，张大梁颤抖着手去摸插在眼中的袖镖，满脸血污分外瘆人，仅剩独眼已是赤红，如同发疯的野牛般喘着粗气咆哮道，“好你个王八羔子！爷爷我与你无冤无仇，你龟儿做什么要来管闲事！”
话音刚落，唐无尘身形飞快冲至张大梁身前，抬脚踩住他的嘴再次跺在地上，张大梁头部重震，疼的整张脸都缩成一团，奈何嘴被踩住叫喊不出来，面色红涨发紫加上血迹横流，已然成了血脸。
唐无尘神情冷寒伸出手去，毫不留情将袖箭用力拔出，扑哧一声飞溅出小股血花，直滋了唐无尘一脸。
“真脏。”唐无尘目光里满是厌嫌，拿手背擦去脸上腥黏的血渍，随手扔掉尚在滴血的袖箭，咬牙恨声道，“把你这恶贼千刀万剐也难解心头只恨！”说着拔起随身的匕首就要向张大梁心口扎去。
张大梁被折腾的气息奄奄，他没成想自己今日竟栽在一个孩童手里，那女人死前的咒骂不由在耳边回荡，从不信鬼神报应的张大梁数年来头一次对诅咒感到害怕，冷汗浃背间他不禁暗骂，都怪那臭娘们的乌鸦嘴，早知道如此就应该先一刀砍了她！
他眼睁睁看着匕首带着疾风直逼命门，却莫名停住迟迟没有落下。
唐无尘方才暴怒之下贸然现身，又因生死攸关才出手重伤张大梁，此时怒意渐渐冷却，劫后余生的惊悸与心中惧怕本能悄然升腾，眼前此人虽罪大恶极，却也是个活人，当真要他亲手抹杀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他还是无法做到……
“哈哈哈哈哈！怕了吧，来啊！杀了爷爷啊！！动手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张大梁眼见唐无尘神情摇摆不定，顿时了然他没沾过人命还是个雏儿，只当哪家门下弟子不懂世面瞎逞英雄。他仅剩独眼，视线又被唐无尘挡住，自是没看到不远处还有个唐翎，此时更觉生机在望，一面放声嘲弄唐无尘，右手一面向腰间摸去。
冷汗溢出额角，唐无尘的手颤着愈发厉害，此时张大梁也突然发难，右手猛地抬起就要将手中东西扔向唐无尘。
刹那间传来血肉贯穿的撕裂声响，唐无尘从呆愣中惊醒，直望向再次嘶声惨叫的张大梁——他的右腕处被一支弩/箭穿透，手掌摊开在地上，内中躺着一团石灰。
若没有师父，他必遭暗算！
唐无尘只觉恨意再起，比方才更甚，他恼怒自己竟还如从前那般不争气，对这恶人犹豫不决险些坑害自己，倘若今后没有师父在身边，他定要死在这一念之间！这般懦夫的表现当真耻辱，师父不是千叮万嘱莫不可对敌人抱有仁慈之心吗！
对恶人慈悲是自掘坟墓！
“啊！”唐无尘怒喝一声，手中匕首不再迟疑，不遗余力尽数没入张大梁心脏！
利器滑过皮肉的撕裂声响，从未体尝过的新奇触感，唐无尘注视着手中所握被血浸透尚在欢鸣的匕首有片刻失神。
那把匕首是他五岁生辰师父送给他的，削铁如泥的上品寒铁加之师父亲手锻造，他向来爱如至宝，如今却饱饮人血，析离血肉皮囊吞噬着一条活命。
方才这人险些杀死他啊，唐无尘心想，可若抛弃所谓的软弱仁慈，比他实力强大数倍的敌人此时不也命丧自己手中么。原来只要狠下心来，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既然如此，何必还要这毫无用处的善心？
如此暴戾的念头一旦产生便是草种入了土，深深埋进心底随时等待萌芽的时刻。早知杀戮能解决一切，当初还何必软弱不前！他是唐门弟子，他的门派为杀而存，他的武艺为杀而诞，他是天生的猎者，就该高傲地活着！
手刃恶徒的亢奋与某种莫名的炽热浑杂在一处自心底油然而生，无法言喻的狂喜，亦或狂悲，如墨汁坠入一潭清池，墨纹荡漾终将他原本澄澈的心尽数染黑。
害我者，杀！挡我者，杀！他已不再惧怕生死，夺命万千又如何！
唐翎放下千机匣，好在他及时赶来才没伤了无尘，眼见唐无尘出手极快地捅死了张大梁，心头沉甸甸的不知是喜是悲……
无尘终于走到这一步了，虽然这比正常情况提早了两年有余，他也不知如此究竟是对是错。到底也是他照顾不周，没成想唐无尘会突然发难，让徒弟落入危难不说，还逼得他出手伤人，确是他这个做师父的失职了。
他是一个好杀手，但不是一个合格的师父。从唐无尘小时他就明白。
有片刻的寂静，万籁无声，风和着血腥气吹的人阵阵阴冷，唐翎隐隐有些不安，想着任务已经完成也该趁早返回，可还未等他开口，忽然听到一阵诡异的咯咯声响。
那声音极轻却低沉，好似什么野兽撕扯猎物时满足的吞咽声，饱含嗜杀渴血的狂躁气息，可饶是对危险甚是警觉的唐翎环顾一周也未发现任何野兽，情景未免有些太过诡异，他决定马上带唐无尘离开这是非之地。
然而他去看唐无尘时，整个人立时毛骨悚然。
那声音，正是唐无尘发出来的。
唐无尘背对着他，肩膀正随着那怪异声响微微抖动，随之演变成愈发高亢扭曲好似绝望悲怆的嚎哭，唐翎才惊觉，无尘他，在笑！
“无尘！”唐翎大骇，他赶忙冲上前去抓住唐无尘强迫他转过身来，唐无尘瞳眸黯淡涣散仿佛被生生剜去眼珠只剩两枚乌漆漆不见底的黑洞，与他脸上涂抹杂乱的褐红血污混在一处，分外恐怖，他兀自笑的前仰后合，直笑的唐翎魂飞魄散，“你怎么了，别吓师父！”
唐无尘停下笑声微微低喘，失焦的视线不知投落在何处，轻声道，“师父，原来杀人的感觉这么美妙……”
“……你在说些什么！”唐翎大惊失色，慌忙厉声打断，这再熟悉不过的字句重演在唐无尘身上，数年来他唯恐避之不及的情景还是发生了。
唐无尘恍若未闻，兀自呢喃，“……当初因我懦弱怯怕，险些断了你我师徒缘分，时时念在心里很是后怕，师父，如今我终于有了弥补的机会，实在欣喜若狂……”
“可我从未放在心上！”唐翎不知那日所言对唐无尘造成如此影响，更不知唐无尘介怀至此已成心魔，今日契机他才有所觉察，自己的一句一行都会给唐无尘带来何等陶染，不免心中大恸，失声道，“无论你强也好弱也罢，哪怕你不会习武是个废材也是我放在心尖最疼爱的徒弟，区区不愿杀人又何妨！你我情同父子，何需这般自扰？”
唐无尘怔怔凝视着唐翎痛楚的双目，缓缓垂下头望着自己鲜血淋漓的手，摇了摇头，“师父这般无所不能的才俊人物，怎能有个窝囊废徒弟丢尽脸面？我时常在想，师父像我这个年纪的时候也在做着同样的事吧，既然师父能做到，我又谈何不能？”他如释重负地喜笑颜开，“我做到了，我能杀人了，再也不用担心会离开师父了，我有资格继续做师父的徒弟了……”
“为何你会有这些想法？我……”唐翎的声音戛然而止，先前那一夜他急怒之下对唐无尘的呵斥现于脑中，登时面色煞白，难怪唐无尘自那之后几近拼命修习，原来他一字一句尽数记在心里……
他当真不是一个好师父，应该说，是世上最差劲的师父。
那年白诃听说他要收养唐无尘时，惊诧中带着反对，义正言辞地告诉他，“阿翎，你自身的是非善恶之道都不曾完全，如何去教导他人？除了武功你还能教他什么？你不是一个合格的抚养者，若你不想重演你的过去，还是把这孩子交由他人吧。”
对白诃向来言听计从的唐翎第一次没有听话，他望着怀中唐无尘清澈的双眸，固执道，“我喜欢这个孩子。”
“难道你想把他变成第二个你吗？”白诃甚是无奈。
“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不会让他重蹈覆辙。”
可那时的信誓旦旦到头来也不过是竹篮打水，唐翎难言苦涩，当初他活如傀儡，本身缺乏太多常人该有的感性观念，他虽不愿唐无尘沉浸杀戮，却又希望他能成为一个强者，因此唐无尘初次要求跟随他才没有拒绝，再者也是因他早在五岁幼龄便已习惯腥风血雨，自然考虑不到正常孩童会害怕这一问题，结果一发不可收拾。
他曾以为，只要把最好的都给唐无尘，精心爱护不招风雨便是疼爱，可他对唐无尘的想法一无所知，因而在唐无尘惊吓未解之余又让他误解要逐出师门，这才惹得唐无尘惶惶终日难安终成心结备受折磨。
是他太过自恃。
“对不起，无尘……对不起……”唐翎难掩悲怆，向来从容的他此时仅剩手足无措，抓着唐无尘的双手因失了温度颤抖的厉害，“师父不会离开你，永远都不会离开你的……”
唐无尘浑身一震，虚茫的目光汇聚在唐翎泪红的眼眶间，逐渐变得清亮，继而一颗莹润的泪珠直直掉落下来，他扑上前紧紧抱住唐翎的颈子，轻声道，“师父，我们不要分开，这一辈子都要在一起，好不好？”
“……好，这一辈子都在一起，一直一直，都在一起。”
吃尽千难万苦，终于等来这句安心之言，值了。
自那之后，唐翎索性将自己十数载积累的战斗经验与策略倾囊相授，由于唐无年纪尚小，千机匣对他来说太过沉重，因而唐无尘必须每日承受几倍的训练力度，这也是他力道远远大于同龄弟子的原因，更别提在他人还拿不稳千机匣时他已能运用自如。
唐无尘去参加内堡试炼的那日，唐翎送他到神机山，一路走来师徒二人皆是沉默。
“师父，到这吧。”唐无尘远远望见黑压压的人群聚在大门处，站住步子开口。
“你我师徒重逢之日取决于你。”唐翎语气中没有丝毫不舍，仿佛他们仅要分别数日而已，“早点回家，无尘。”
唐无尘眼底精光乍现，微微仰起头与唐翎相视而笑，“三年为限，记得买芙蓉糕，我回家要吃。”
“好，师父全都买下来。”
“我走了，师父。”
“无尘。”
“嗯？”
……
唐无尘已走的远了，回头只能望见无尽的竹海，但他知道师父一定还站在原处，也正极力眺望着他，离别前的那句话仍在耳边萦绕，唐无尘知道，那将是他三年间最大的动力。
“我在斩逆堂等你。”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一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