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异烟杂店》两鹿

4、一百块

　　回到小燕子烟杂店已经临近晚上九点，但因为平时每天十点钟才关门，林砚倒是没偷懒，继续开门做生意，胡浩然跟他一块儿回来，无聊地陪他坐在店里等着到点儿收摊。

　　但显然他的好心没有得到好报，林砚完全不领情：“我说阿然你大晚上不回家，挤在我这个小店做什么？”烟杂店本身就被各种货架商品挤的满满当当，只留出一平方左右的空当用来进出，以及给顾客站着挑选商品。白天苏枋来的时候，林砚和他坐着聊天就把这一平米的空处全部占满，连转身都难。不过起码那会儿两人的坐姿都是规矩板正的，而胡浩然身材高大，手长脚长，坐下后一双大长腿完全不收拢，就这么随意地一屈一搁，顿时让林砚路都没法走，干脆缩回了柜台后面的电脑前。

　　“怕你晚上有危险，来保护你。”胡浩然信口胡说，掏出一包烟，递给他一根。

　　林砚接过烟，拿出一只廉价的一次性打火机，先给自己点好烟，然后把打火机抛给胡浩然，顺便白了他一眼：“我真是要感动死了，要不要我以身相许？”

　　胡浩然呵呵一声，轮廓分明的脸上写着嘲笑：“没胸没屁股，你哪来的自信……”他低头打了几次火机都没打着，把它又扔回柜台后，“换一个，打不了。”

　　林砚试了试，确实不能用了：“南哥场子里多的是凹凸有致的妞儿，现在估计刚刚开始暖场，你去那儿保护她们啊，她们绝对愿意对胡二少你投怀送抱以身相许。”林砚口中的“南哥”是胡浩然的大哥胡浩南。胡家本是警察世家，胡爸爸膝下两子，长子取名浩南，因为胡爸爸那会儿时任南方某市公安局长，次子取名浩然，因为胡爸爸已经开始往中央调，取浩然正气之义。结果俩儿子却都对当警察毫无兴趣，胡浩南十几岁就独自出国闯荡，二十出头回国已经是商界精英，各行各业均有涉足，好像跟黑白道都关系密切。出了这档子事，有前车之鉴后，次子胡浩然被看得紧，高中毕业就被塞去了首都的警官大学，然而中途肄业，回家混日子。林砚无法得知胡爸爸看到两个儿子完全没有子承父业的意愿时的心理阴影面积，估计至少一直憋着一口老血没吐出来。虽然胡浩南主要的商业项目遍布各大城市，但老家茹城市也有不少，譬如刚刚他们去吃晚饭的西餐厅，再譬如酒店啊，KTV啊，商贸公司啊，房地产公司啊，反正只有林砚不知道，没有胡家大哥不涉及的领域。

　　胡浩然眉头一皱：“我哥不做这种生意，要我跟你说多少遍。”

　　林砚摆摆手表示知道：“明白明白，我就这么一说，拿来举个例子。”胡浩南虽然黑白道通吃，可黄赌毒一样不沾，用胡浩然的话说就是：“我哥做事有他的底线。”

　　胡浩然混日子其实收入还挺高，因为他家那个怎么样都能赚钱的大哥送了他好几套房子铺子留着他收租，所以胡浩然现在大小也算个“包租公”，分分钟赚到林砚一个月的营业额。所以对于胡浩然为什么至今依旧喜欢窝在他们家那套老房子里，林砚完全无法理解：“这破房子要物业没物业，要保洁没保洁，要电梯没电梯，楼道里没电灯还漏风，你图什么？手里那么多好房子，自己留一间住多好。少赚一份房租又饿不死你。”因为他就住胡浩然家隔着一面墙的楼道里，两栋楼从建筑结构到目前的破败情况完全同步。

　　胡浩然叼着没点的烟，施施然答：“我念旧，你不懂。”见林砚罗里吧嗦一堆话，还没给他拿新打火机，他干脆拉过林砚夹着烟的那只手，低头从他那儿过了火儿来。

　　林砚狠狠抽了一口烟，这才接着道：“你们有钱人脑子都有问题。”他嘀咕了一句，想到今天二话不说租下房子的苏枋，也像是个财大气粗花钱不在乎的主儿，转而问胡浩然：“你不是在江州花园也有房子的吗，有没有听说点什么奇怪的事情？”

　　他没头没脑的一句让胡浩然眉头一皱：“什么奇怪的事情，你想问什么？”

　　苏枋没有跟林砚说过自己的猜测，所以林砚也搞不清楚，只是含糊地问：“就是有没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在那个小区里？”

　　胡浩然摇了摇头：“没听说，我那套房子现在租给一个开公司的台湾人，没听他打电话跟我说有哪儿奇怪。”胡浩然口中这个租客台湾人林砚也是知道的，非常鸡毛琐碎的一个人，三天两头给胡浩然打电话说房子哪儿哪儿有小毛病，烦得胡浩然直截了当地跟他说，不想租就别租，趁早搬家走人。可人家也不搬，只是把给胡浩然打电话的频率降低到了可以忍受的范围，要是小区有这种不清不楚奇奇怪怪的事情，他早把胡浩然的电话打爆了。

　　林砚三两句把下午遇到的事情告诉胡浩然，然后就忍不住跟他讨论：“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胡浩然抽了一口烟，不咸不淡地回答：“小孩子被‘吓着’不是很常见吗，你何必想太多。”

　　“可是，”林砚回忆起下午苏枋的反应，“感觉没这么简单。”

　　胡浩然好笑地看着他：“就因为他是你大学同学的师弟，你就这么信任他的判断？你确定他这人靠谱吗？”王留行的事胡浩然也听林砚说过不少回了，大概因为跟王留行一起抓鬼降妖的事迹不得不在当时他们学校周围人面前低调，憋的林砚逮着跟胡浩然打电话的机会就大说特说，而且还得背着别人偷偷摸摸地说，搞得大家都以为他处于什么不能为外人道也的热恋中。后来王留行先一步毕业，林砚又开始成天给胡浩然打电话诉说自己的日子忽然多无聊多没劲多平淡无波简直了无生趣。所以，林砚大学四年感情经历一片空白，因为大家都以为他已经“有主”了。

　　林砚被他问得一愣，然后摸摸下巴，语气迟疑：“应该……靠谱的……吧……”

　　“那他也没跟你明说有什么问题，你搁这儿胡思乱想，还不如明天去帮忙搬家的时候直接问呗。”胡浩然抬眼看了一眼店外的夜色，不动声色地把烟摁灭在烟灰缸里。

　　“要是熟人我早问了，而且苏枋那人……性格好像有点独。”林砚搔搔头。

　　不待胡浩然回他什么，一个人从暗淡的路灯下走近烟杂店前。

　　“老板，买两条新毛巾和一个暖水壶。”年轻女孩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听上去格外轻柔悦耳。

　　“是你啊。”林砚认出女孩是之前在江州花园刚刚和他有一面之缘的那位美女，立刻在烟杂店老板的职业笑容里带上了几分真心。

　　“真巧。”女孩脸上也露出一丝讶异，“你是这店的老板？”

　　林砚一边从柜台里、货架上给她拿东西，一边笑道：“什么老板啊，混口饭吃。看你买的东西……你家谁住院了？”大晚上买毛巾水壶的基本上只有住院部病人家属。

　　“一个老乡的奶奶生病了，我来帮着照应两天。”女孩接过东西，“多少钱？”

　　“什么钱不钱的，你拿着吧。”林砚笑得真诚且……荡漾，胡浩然在旁边默默翻了个白眼。

　　“这怎么行！”女孩坚持要给钱，拿出一张崭新的百元大钞放在柜台上，林砚连忙塞还给她，顺便找个话题引开她的注意：“你刚刚说老乡，那你不是本地人？”

　　女孩一边再次把钱放回柜台一边说：“是啊，我是湖北人，来这里做保姆。钱你赶紧收着，我还要来买东西呢，你这样我下回可不好意思来了。”

　　林砚一听可别真闹得美女下次不来光顾了，那自己想长期发展的目标就无法实现了，于是赶忙把总价抹了个零，给她找钱。

　　美女笑着拿着东西走了，林砚依依不舍恨不得半个身子都从柜台后面探出去：“美女，你叫什么啊？”

　　“嘻嘻，我叫小燕。”隐约的夜色里，女孩轻快明亮的声音渐行渐远。

　　林砚攥着那张簇新的百元大钞笑得无比猥琐：“哎呦，她叫小燕，我这店名儿叫小燕子，这就是缘分啊！还有这一百块，简直就是定情信物！”

　　按你这逻辑马化腾和马云还是一家人呢！就你家定情信物这么不讲究！胡浩然：“你是想表达自己就值一百块这个意思吗？”

　　林砚怒视他，没事打破一个单身大龄青年的艳遇幻想是不道德的！

　　胡浩然慢悠悠地道：“我说错了。”

　　林砚脸色略有缓和，看在咱俩是发小而且小燕全程无视的份上，我就当你是羡慕嫉妒恨。

　　胡浩然又接着道：“你刚刚找她钱了，所以你连一百块都不值。”

　　喂！

　　还没等林砚的怒气有什么实质性的体现，胡浩然已经啪地一声从他手里抽出那张钞票。

　　“你干嘛？”林砚莫名其妙。

　　“零换整。”胡浩然理所当然地掏出钱包拿出一沓十块五块放在林砚面前的柜台上，还很自然地解释了一句，“钱包零钱太多不方便。”

　　“啊？”林砚完全没反应过来。

　　胡浩然指指那堆钱：“看，你的定情信物现在从一张变成一把了，多好。”然后，他就走了。

　　林砚：“……”

　　他一定肯定百分之百确定丫就是羡慕嫉妒恨。

　　胡浩然并没有把那张百元大钞收回钱包，他就这么用手指头捏着那张钞票，快走到自己楼下时，忽然笑了笑，五官的轮廓即使在夜幕下都深邃了几分。

　　他轻轻弹了弹纸币，崭新纸张特有的哗啦声十分清脆。而后，他缓缓松开了五指，纸币缓缓落下，却在将落未落在地面之前，忽然腾地一下，自行冒出一团淡蓝的火焰，瞬间烧成了一小撮灰烬。

　　江州花园某栋楼的二楼单元房内，小孩子的哭声隐隐止住了，随即又不甚平稳的呼吸声渐渐响起。

　　“芳姨，果果睡着了。”年轻的保姆轻轻带上孩子的房门，对坐在客厅愁眉不展的一位大婶轻声细语地说道。

　　“辛苦你了，小燕，你也早点睡吧。”

　　又去给满面愁容的芳姨倒了杯水，小燕才回了自己的房间，房间不大，但是从床铺被褥到桌柜窗台都收拾得整洁干净。

　　她在床边坐下，缓缓地闭上眼睛，似乎在冥想又仿佛在感应什么，表情平和神态安详。

　　只是，片刻之后，她猛地睁开眼睛，漂亮的脸庞闪过错愕与……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