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异烟杂店》两鹿

1、医院东门有家小店

　　十一月的天，说冷其实也是挺冷的了，至少快递员小程开着辆改装的电动小三轮天天这么风吹雨淋的人是这么觉得的。茹城这个人口一百多万的小县城，像他这样的快递员挺多的，最近几乎天天在路上遇到感冒还在派件的同行。从兜里掏出皱巴巴的面纸擦了擦红鼻头，他一口气从简易加装的后车厢里取出十几个快递包裹，有箱子有袋子，抱在胸前都快看不清前方的路了。他径直走到路口一家烟杂店门前，将手中的包裹尽数放进店门前一个半人高的大纸箱里。

　　“小林老板，这些都是周围小区的快递，我放这儿了啊。打过电话了，他们知道来取。”小程一边快速说着话，一边争分夺秒地给几个没打通电话的收件人群发短信。而他口中的小林老板此时……“很忙”，只是“嗯嗯”两声表示我听到了。

　　这里属于市中心老区，这家烟杂店在路南，向东一百米路北是一座菜市场，向西一百米正对着的就是茹城市第一人民医院的东大门，周围几乎全是老小区，还是那种老得连物业公司都没有，更没有门卫室，连个代收快递的地儿都找不着。所以很多周边住户都习惯了来烟杂店取件。

　　发完短信的小程一抬头，看见烟杂店才一米来宽的玻璃柜台后面，烟杂店的小林老板和平时一样正在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脑屏幕，好像在打什么网游。从小程的角度看过去，只觉得对方的两片眼镜片上全是五彩斑斓的光在闪。

　　“走了啊。”小程跟他摆摆手，快步朝着自己的快递小车走去。

　　小林老板随口答应着，视线继续胶着在电脑屏幕上。

　　小林老板今年23岁，大名叫林砚，周围街坊之所以叫他小林老板，是因为这家烟杂店原本是他爷爷老林老板开的，林砚小时候大家拿这个称呼逗他玩，从他小学一路叫到他去外地读大学。去年老爷子突发急病去世了，刚好毕业就失业的大学生林砚一直家里蹲，他给爷爷办完丧事就直接接手了这家小小烟杂店，成了名副其实的小林老板。

　　对了，这家烟杂店全名叫“小燕子烟杂店”。刚刚开店那会儿其实压根儿没名字，后来城管整改沿街市容，要求统一重做招牌，老林老板想起自己这个店以后是要留给他疼爱的孙子的，于是打电话问孙子的意见：“砚儿，你说这招牌上叫小林子烟杂店呢，还是叫小砚子烟杂店呢，还是叫林砚烟杂店呢？”

　　不怪乎老爷子没想象力，茹城的个体小烟杂店取名都爱在自家名字上找，所以叫老黄小吴建军美丽的烟杂店比比皆是。

　　小林子率先被林砚否决了，实在是金庸小说太深入人心，叫小林子这个名儿让他觉得简直是自我诅咒无后。至于林砚全名那一项他本人也不中意。原因无他，唯谐音“灵验”二字耳。鉴于烟杂店的经营项目没有打算转型朝算命上发展，所以这个坑了林砚很多年的名字也没有被征用。排除法剩下的那个“小砚子”毫无意外地成了唯一选项，当时挂了电话之后林砚还在嘀咕：“小砚子，小砚子，听起来跟小燕子似的。”结果没想到负责来为统一制作招牌记录名字的工作人员相当不负责任，真把招牌名儿给写错了。

　　林砚暑假回家见到这么个招牌顿时乐了，老林老板叹着气说，城管只管市容整齐招牌统一，错了也不给改，得自己掏钱，可他舍不得啊，这钱花得真冤枉。

　　林砚给他爷爷泡了杯茶，随口说：“爷爷，小时候你不是跟我说，燕来檐下做窝，全家兴旺有福嘛。说明这燕字是个吉祥字，我看挺好，不用改。”

　　老林老板被孙子几句话哄得眉开眼笑，于是这招牌事件也就这么错有错着地尘埃落定了。

　　就在小林老板正在网游里跟几个发小厮杀得难分难解时，一个二十来岁的斯文年轻人从不远处的出租车上下了车，抬头看了看烟杂店的招牌，眉头几不可见地挑了挑，脚步倒是没有犹豫地朝着店铺走来。

　　“您好，想买点什么？”察觉有客人进店，小林老板一边把视线从电脑屏幕上拔出来，一边语气欢快地问道，只是正在砍怪的表情调整得慢了点，显得略凶。

　　“你是林砚？”年轻人开口便问，虽然是问句，不过语气倒更像是确认。

　　小林老板此刻已经调整好的热情表情一顿，愣了一下后点点头：“我是，您哪位啊？”高中毕业之后他就没打过架了，而且基本上不会跟人结仇到对方会寻仇上门的程度。

　　个子挺高，衣着得体，长得英俊，气质有点冷但是好像很平静，不像来打架的，看起来还挺顺眼，不过不认识，见都没见过。

　　“我是苏枋。”年轻人顿了顿，说，“我是王留行的师弟。”

　　听到王留行三个字，林砚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一张总是笑眯眯的脸，他下意识地摸摸下巴：“留行哥的……师弟？！”语气陡然一变，眼睛都亮了起来，“那个、那个、那个方面的师弟？”他飞速地从玻璃柜台后搬出两把椅子，给苏枋一把，自己也坐在一边，本来就小的烟杂店这下立刻没有再下脚的地方了。

　　显然对林砚最后一句话的表达方式有些不满，并且不明白对方为何表情如此兴高采烈，苏枋眉头一皱再平展，坐下，语调也四平八稳：“哪个方面？”

　　“封建迷信方面的。”林砚毫不迟疑地答，这是在大学和王留行讨论事情时的代称，毕竟抓鬼捉妖这种很不唯物的事情还是不要太直接地说出来比较好，宿舍里还住着另外四个半大不小的毛头小子，一直神啊鬼啊妖啊魔啊的，人家会当他们神经病的。

　　苏枋：“……”

　　要问林砚上大学最大的收获是什么，那绝对是认识了王留行。因为，王留行是个天师，年轻的天师。

　　当年林砚上的大学发生了一系列骇人听闻的事情，几个女生都死于非命，其中一个受害人还是林砚所在社团的学姐，同时也是林砚当时的暗恋对象。结果发誓要为自己女神报仇的林砚半夜探查案发现场时，被也去现场查看的王留行的背影吓了个半死。当然，事件最后顺利解决，林砚毫无障碍地接受了王留行的天师身份——跟女神鬼魂见最后一面诉衷肠再送她去轮回，旁观王留行胖揍妖怪的时候抽冷丢几张符纸，劈得妖怪哇哇跳脚还差点烧掉王留行半边眉毛，这种事情根本不用再详细说！

　　事件落幕后，失去暗恋女神的林砚同学，收获新寝室舍友王留行一枚，所以从广义上来讲，根据能量守恒定律，总量不变。这个世界总得来说，还是挺科学……的吧。

　　随后林砚跟着王留行又解决了一些灵异事件，很是长了一番见识。林砚大三，王留行先毕业离开，去随他师傅云游历练。而后两人就再无联系。

　　“留行哥现在怎么样？”林砚给苏枋倒了杯茶。

　　“他在泰国。”苏枋言简意赅。

　　林砚惊讶：“泰国的妖魔鬼怪作怪他也要管？”不是听说泰国高人也挺多的嘛。

　　“……”苏枋答，“他是陪师傅去会友。”只是这个友人不是人，不过这不是重点，直接略过。

　　“哦。”林砚点点头，倒没多问，“那你来茹城是来旅游，还是有事要办？”显然，说到后半句，小林老板的语气明显欢快。

　　果然和师兄说得一样，是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八婆个性……

　　“有事要办，顺便待一段时间修养身体。”

　　“什么事情？”林砚立刻问，而后大概也觉察出自己问得太热切，于是赶忙礼貌地表示关心，“你的身体怎么了？”

　　“需要修养。”苏枋直接忽略了他前一个问题，回答的那个也跟没回答似的。

　　这人一点也没有留行哥和蔼可亲，都是师兄弟，怎么个性差这么多。林砚默默在心里怀念了一下当年笑眯眯且有问必答的王留行，然后倒也没有继续刨根问底，只是笑着问：“是留行哥让你来找我的吗？”

　　苏枋点点头：“留行师兄说，到了茹城一定要来看看你过得怎么样。”

　　林砚挠挠头，环视了一下巴掌大地方的烟杂店，嘿嘿一笑：“就那样呗，平平淡淡的，没你们这行的日子精彩有趣。”

　　对精彩有趣四个字默了一下，苏枋开口道：“还好。”

　　一时有点冷场，幸而有街坊来买酱油，林砚起身招呼客人，苏枋坐在一旁默默地喝着热茶。等林砚做好生意转身就看到苏枋正端着茶杯望着烟杂店对面的马路，也不知在想什么。

　　唉，留行哥的这个师弟性格有点冷淡到愁人啊。林砚很有地主之谊地笑着将他拉起来：“走走走，我请你吃饭去。”正好到饭点了。

　　苏枋下意识地要拒绝，林砚已经拉着他走进了烟杂店对面的实惠饭店。

　　林砚座位对着饭店大门，正好可以看到自己的烟杂店，塑料门帘间隙里吹来阵阵凉风，他想起苏枋说要修养身体，忙问：“能吹风吗，要不要换个位置？”

　　苏枋摇摇头：“不碍事。”

　　林砚拿过桌上立着的菜单，又问：“那忌口吗？能不能喝酒？米酒行不行？要不要点个鸡汤补一补？”

　　我又不是坐月子！苏枋觉得师兄对林砚的描述还不够到位，八婆事儿妈的个性也就罢了，为什么还有一颗老妈子的心。

　　“来来来，看看想吃什么，自己点。”林砚热情地把菜单塞给苏枋，而后表情忽然若有所思。

　　苏枋不由问：“怎么了？”

　　“总觉得忘记了什么事情……”林砚随性耸耸肩，“想不起来了，估计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点好了吗？”

　　烟杂店内的电脑屏幕上，包括林砚在内的一队游戏角色全部倒地成了尸体，Boss怪逍遥自在地在一边散着步。语音频道里，林砚的几个死党正在声嘶力竭地骂：“小林子，你死去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