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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鱼龙 ...

  •   鱼龙

      “今夕何夕,得与王子同舟......”
      清脆的少女的嗓音在河面上漾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了不得!阿奴!阿奴!”
      老汉从船舱里一头撞将出来,“瞎唱甚么!女娃娃家也不知羞!”
      只见那女孩子穿着天青色的裙襦,偏挽起来扎在膝上露出同色的绔角,底下洁白的双足踩在独木舟沿上,这小舟是双体复合独木舟,船身扁平,一双草屣整整齐齐地放在船舱口,稍远一点看去像是随时会被船身周围的浪冲走,那女孩子看年纪不过十二三,头发却挽成少年的式样,一双眼珠子水汪汪的。见阿爹来骂,她只是嘻嘻笑:“先生教的,怎么唱不得?”
      “莫要唱,莫要唱!”那老汉愣怔了一下,却说不出道理,只叮嘱了一番又转身进去了。
      阿奴低声咕哝道:“怎么唱不得?”她又低声唱起来。手上的短浆与其说在划水不如说是拍着水玩儿。
      “阿奴,府君要的鱼,可曾备好?”老汉的声音从船舱里传了出来,听起来闷闷的。女儿的运气是极好的,每次带阿奴出来总能网上好鱼。
      “备好了!”阿奴如小雀一样鸣叫了一声。
      她放下短桨,蹬蹬蹬跑过去,风浪也不怕,像在平地上跑。
      “阿爹你看,是金色的鲤鱼哩!”
      果然那鳞片上闪闪的是金光。
      “了不得,阿奴,怎么把河伯钓上来!”
      “哪里是河伯!”阿奴撅着嘴。
      “河里鲤鱼那样多,怎么把河伯钓上来!快放了去!”老汉却急得像要冒汗,伸手去夺,阿奴却咕咕笑着跑开。
      “哎!阿奴!快放了去!河伯要气的!”老汉急得跳脚,忙扶住窗棂。
      阿奴分明知道这河里金色鲤鱼碰不得的,她却不愿意放,多么漂亮的鱼呢,每一片鳞片都在太阳底下熠熠发光。
      “府君要气的!”阿奴回嘴道,她知道抢不过阿爹,先把府君大人抬出来做盾牌。
      “找你三叔先周济条把,府君大人圣明哩。”老汉看起来吓了一跳,但是对神的敬畏使他甘愿耍点小聪明。
      阿奴不高兴了。嘟着嘴看阿爹把鱼抢过去,放在水里,“河伯会报答咱吗?”阿奴突然异想天开。
      “阿奴把他钓上来哩,找阿奴报答。”老汉松一口气取笑女儿道。
      “啊呀阿爹,鱼有灵哩。”阿奴突然笑叫起来,那鱼果然围着船头转圈,船速不慢,对它却一点影响也没有。
      老汉扑通一声跪在船头,脸色惨白:“河伯爷爷,小女无心冒犯你老!求河伯爷爷宽恕则个!”
      那鱼转了三圈,沉下去不见了。
      老汉回头道:“阿奴不怕不怕,河伯爷爷不怪你小娃娃。”与其说安慰阿奴,倒不如说是安慰自己。
      阿奴也被阿爹吓得脸色泛白,好一会道:“阿爹我怕。”
      “不怕不怕。”老汉手忙脚乱地安慰。
      一眼瞥着河面却叫了一声天爷爷:“了不得!”一个猛子扎了下去。
      阿奴看去也叫唤一声天,那河面上漂着人!
      老汉的头从水里钻出来,臂膀紧紧箍住那人的脖劲,阿奴连拉带拽,帮着阿爹把那人拽上了船。主要是扶着阿爹,阿爹可不许女孩子太皮哩。

      回了村,阿奴一边烧着姜汤一边吃吃笑,“阿爹,哪里有那样好看人呢!”
      那被救的公子果然十分俊俏。浓眉大眼,鼻梁挺直,只不薄不厚的嘴唇被浸得发紫。
      “嘘!莫要言语!富贵人家公子哩!”阿爹看人一向准,何况这位公子一身上好的玄色丝绸衣裳都绣着金边。
      那公子在榻上唤一声,老汉就急忙奔过去。
      那公子醒来吓一跳,一张老脸笑得如菊花绽放,那胡子一颤一颤就要戳到自己脸上。
      “老丈救我的?”公子的声音也是虚弱无力。当然那是阿奴听起来的。
      阿奴就赶快凑过去,“公子?”
      “你把我揪上来的?”那公子的声音突然带了几分切齿的感觉。
      老汉看公子面上有几分薄怒,就赶忙赶走阿奴:“小娃娃不懂事,手轻手重也平常,公子莫要见怪哩。”
      “不怪。”公子缓和了表情,却往被褥里缩一缩,把自己包成蚕茧的模样。
      “敢问老丈,我的衣物哪里去了?”那公子的脸上红得可以煎鸡蛋,身子底下的稻草扎得他痒痒。
      “晾着哩。”阿奴的声音隔着窗子欢快地飘过来。
      “莫怪莫怪。”老汉看公子用被褥把头也蒙住,只好不住赔笑道。
      歇了一会没有声音,老汉深恐公子在被褥里闷坏了,“公子你头上起了大疙瘩哩。”
      那蚕茧裹得更紧了。
      “哎呀阿奴,找你三叔借鱼没有?”沉默了一会,老汉突然想起来。
      “没。”阿奴回答得很没有底气。
      “快去快去!”老汉急着穿草鞋。
      阿奴一溜烟走了。
      那公子却从被子里探头出来,“不用去了,今日明日都没有鱼。”
      “啊?”老汉楞了楞。
      那公子道:“你去碧波塘顶老的柳树下撒一网,管保就有了。可不要贪心,一网撒过你就回来,谁叫也别回头。撒网时别出声,也不能喝水。”
      老汉还在犹疑,那公子喝道:“老丈快去,仔细衙役来了。”
      果然老汉走到村口,那两个衙役摇摇晃晃就来了,老汉屏息缩在草堆后面等衙役们过去了,又一想不好,公子还在家里哪,惊动了贵人怎么了得!赶忙撒丫子往回奔,还没到院子里只见那公子已经把衣服换好了,那衣服竟像是干了。两个衙役冲着那公子行礼。
      公子一边含笑答礼,一边乘他们不留意冲老汉打个手势,老汉这才放心去了。
      老汉一路急忙走到碧波塘,走得出了汗,一时嗓子眼里干得冒火,老汉伏下身子喝了几口水,才想起公子的嘱咐,心里不由惴惴不安,但也顾不得了,撒网时死死憋住了气没叫出来。一网下去,果然又是一尾肥鱼。老汉顾不得腥气,像得了宝贝似的把鱼用衣服一裹,直往家赶去。
      “站住,前面的!”
      老汉只是不回头。
      “偷鱼的!”
      这次老汉可站住了,“怎么说偷鱼?碧波塘本来无主!”老汉有些愠怒,一生也没有做过丢人的事。
      那是一个中年男子,穿着也像是富贵人家,衣服上绣些鸟鱼山川的图案。
      老汉有些畏缩,府君大人是不是也穿这样的衣裳。
      “怎么说偷鱼。”他的声音便小了很多。
      “那鱼是我带来的,怎么不是偷。”那男子笑嘻嘻道。
      “怎么就认得是你的鱼?”老汉的声音便愈发小。
      “那鱼背鳞片上有一道白痕。你看是也不是?”
      老汉解开衣服一看,更加没有底气了。
      想起衙役还在家里,老汉手往外递又缩回来,好生不舍。
      “是什么人告诉你来捕鱼的?你告诉我,鱼便送你。”那男子爽快道。
      那肥鱼在老汉怀里蹦达了几下。
      男子拿扇子敲了一下鱼脑袋,鱼便安静下来。“叫你不好好看门。”
      “说不得,说不得。”老汉头摇得像拨浪鼓,他知道这事透着蹊跷,可不能害了好心的公子。
      “嗤!你不说我也知道,是不是总装模做样的公子哥儿?穿着金边的玄色衣裳?”
      “你怎么知道!”老汉大骇。
      “此人最是混蛋,乃是我朋友中第一个混蛋,我哪里会不知道。”
      男子又道:“你带我去找他。”
      老汉无法,只得抱了鱼,愁眉苦脸在前面带路,心想他们是朋友总不至于怪罪偷人家一条鱼,如果怪罪也没法子,只好再去借条把鱼陪给人家。
      眼看院子门开了,那公子迎了出来,“我道是谁,老远就有一股子酸味,想是老醋翻了,没想到是渭兄来了!怎么碧波塘主人竟没有备一杯水酒,竟让你到此地讨食来了。”
      “我把你个翻江的泥鳅!”男子张口便骂,“你撞船也罢,报恩也罢,做什么教他拿我家的小童儿充数!”
      “称我泥鳅,你算什么!你比我化龙还早五百年。”公子笑道。
      老汉听得骇异,心道原来这公子便是之前的鲤鱼,原来竟是龙神变化的,怎么沉一沉就被船撞晕了。想来这男子也是龙神了。
      “碧波塘的老龙只等你到才开席,我却没有算到你有此劫。”渭河龙王笑道。
      “咳,说起来却是奇事,我正赶去时竟觉得河里有股子龙气,顺着那气一路找去,不想竟被一小小女子捉住了。”
      老汉只吓得哆嗦,顺便心里想着为甚女娃子前面还要加两个小字哩。
      “你是说笑了。我等岂是凡人能轻易捉住的。”渭河龙王看着公子慢慢说道。
      “阿爹阿爹!”院子里突然传来女孩子连声叫唤。
      “了不得!”老汉一头撞进院子里。
      只见阿奴涨红着脸,和一名衙役满院子转圈,另一名衙役倒在地上,眼睛翻白。
      老汉忙把阿奴护在身后,“了不得!怎么闯下祸事来!”
      阿奴尤自犟道:“是他们站得不好!我日日从院墙上翻,也没砸着人!”
      别说那衙役,连老汉都有点想打她。
      渭河龙王笑着拦住衙役,一手递上玉佩,“你们府君大人和我有些交情,那孩子也是年纪幼小,这玉佩请两位带回去,府君自然有赏,请两位消消气。”
      那衙役一看便不敢再计较,接了玉佩,又找老汉要鱼,老汉唯唯着看龙王,阿奴说隔壁三叔没网到鱼,可是他怎么敢把手里的鱼交出去。龙王道:“不用急,府君原是请我喝酒,一日之后,我亲自送鱼过去吧。”
      衙役不敢逼问,带着玉佩走了。
      渭河龙王看着阿奴就笑道:“小姑娘胆色不小啊!与本王一同去做客如何?”
      阿奴躲在父亲背后,水汪汪的眼珠子:“去就去,可得把我爹带上。”
      “那是自然。”渭河龙王笑得开心,那玄衣公子一脸古怪地打量着阿奴。
      “她是那位?我可不信!”玄衣公子小声嘟哝并没有逃脱渭河龙王的耳朵。
      渭河龙王笑着说:“阿奴姑娘,你若能抓住他,”他比画着玄衣公子,“我请你吃天上飞的,如何?”
      “真的?”阿奴眼睛一亮:“我可不吃,你抓个鸟儿给我玩好不?”
      渭河龙王笑着点头,阿奴向玄衣公子一手抓去,玄衣公子一躲,竟躲不开,阿奴双手捉住他的衣摆,玄衣公子竟突然变做一条金色鲤鱼在土地上蹦达。
      阿奴吓了一跳,缩回阿爹背后,从大张的指缝里往外看。
      渭河龙王点点头,那鲤鱼平地打了个挺,又变做玄衣公子,那神情有些尴尬,对着阿奴却多了几分恭敬。

      话说那一年城里最火的传闻是新上任的太守在求雨时凭空掉下一尾活鱼来,天赐神鱼,太守派人快马加鞭送进了宫,从此养在宫里,侍卫捞鱼成为逢年过节皇帝必要看的风景,要诀是对待神鱼需小心翼翼,捞上来不能伤着一片鳞。至于河畔村子里少了一户人家的事,那是谁也没有工夫关心的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鱼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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